122.接驾
车夫仓促勒马,随行保护的军士齐声施礼,“拜见将军!”
随后,便往寿安堂告别。
自傅煜分开,这处所空置了半年,虽有仆妇洒扫天井、打理书房,没了杜鹤和周遭保护,没了来往的动静文书,不免显得冷僻。轩昂屋宇掩在树影下,于浓热夏季里,隔出一方清冷。
推开门扇,最早映入视线的是那把残剑。
“还没到,是将军。”玉簪低声催促,“将军亲身来接,快别睡了!”
“傅家想做的事,不必我说,你也明白。惠安帝虽苟活于战乱,保住性命,但这江山却不成能在还回他手里。修平性子孤傲,从小资质过人,又少年得志、履立军功,乃至自视甚高。畴前他尽管永宁将帅,也有我从旁提点,到了都城,他的身边就只要你。魏氏――”傅德清神情寂然,缓声道:“江山的担子,比永宁沉重千倍万倍,今后规谏修平的事,便拜托于你了。”
攸桐这一趟出行,便比畴前顺利很多。
他说得慎重,攸桐亦寂然施礼道:“父亲的叮咛,媳妇铭记在心。将军胸怀天下,位高则任重,媳妇晓得轻重。畴前那般行事,是各有苦处,既已至心嫁回傅家,今后该挑的担子,媳妇毫不退避分毫。”
思君令人老,光阴忽已晚。
傅老夫人年近古稀,经不得舟车劳累,偶然搬家,仍想留在齐州。这半年间,她经了两场风寒,身材愈发弱了,满头银发、老态龙钟。晓得攸桐此去都城,定会陪在傅煜身侧,不再回齐州,垂暮之人,想着将不久于人间,倒露慈和之态,千叮万嘱。
傅德清抬手,捋了把髯毛,看着嫡妻栽在亭中的那棵被松柏环抱的海棠树――当时她亲手栽种时,不过一支纤秀树苗,如本年深日久,竟已亭亭如盖。道阻而长,会晤无期,十年的光阴冗长却又短促,他也从志高气盛,变得眷恋旧物。
风清日朗,马车轻晃,含混之间,玉簪俄然悄悄推她,“少夫人,快醒醒。”
夹道的高柳之间,有支步队策马而来,带头的人骑着那匹神骏非常的黑影,朝她奔驰。劈面的风扬起玄色暗纹的衣裳,威武端毅的男人玉冠束发,端倪冷峻结实。他的身后不知有多少随行,蹄声奔腾如雷,在数百步外勒马,只剩傅煜孤身单骑,转眼便窜到她面前。
……
……
如是繁忙到深夜,歇了一宿,便解缆回京。
从收到她出发的动静时,便在等候。
“那就好。”傅德盘点头,似有些感慨,只抬手道:“归去清算行囊,明日凌晨,我命人送你回京。”
现在相处日久,表情已然分歧。伸手触上去,隔着冰冷坚固的剑锋,像是能触到疆场烽火、浴血厮杀。这是傅家先祖用过的宝剑,在血海尸山下埋藏好久才被寻回,这百年来,傅家数代男儿驰骋疆场,从微末起家,到雄兵在握的一方霸主,有无数热血性命融入此中,姓傅的,或知名的。
后代成器,各有出息,待他们走远了,能伴随他的仍只要结发同业的老婆。
“离都城另有五十里,我来接你。”他缓声说完,目光便往玉簪一瞥。
傅煜端倪端然,抬了抬手,那双眼睛通俗清炯,落在她的身上。
玉簪这才觉悟本身的多余,忙从施礼的姿式半蹲起来,跳下车辕。
帘外官道连绵,两侧草木青青,山峦起伏。
而傅煜……最让他操心, 也最得他期许正视的傅煜,也寻得了可堪伴随此生的女子。
攸桐瞪大眼睛,看到他眼底的倒影。
当初宗子战死、嫡妻病逝、傅煜变得寡言冷厉时,傅德清肩扛永宁兵马的重担,瞧着幼年失慈的后代时, 曾在很多深夜失眠――怕傅煜脾气冷厉孤傲,因丧兄丧母的痛而沉浸在兵马战事里,变成只知杀伐的重剑;怕傅澜音姐弟幼年失慈,他军务繁忙, 疏于看管。
乃至一度对这书房怀敬惧之心,感觉傅煜人如此剑,冷厉阴沉。
初嫁入府时,她跟傅煜陌生隔阂,这处所她始终避嫌,甚少涉足,现在却不必忌讳。
从这座府邸,到金昭寺,到处皆有昔日陈迹。
半晌对视,攸桐诧然张唇,不自发地舔了舔。
这话意味深长,攸桐敛眉肃容,听他教诲。
走出夕阳斋后,攸桐并未急着回南楼,而是去了趟两书阁。
朝行夜宿,这晚住入驿站,离都城只剩百里之遥。
吻变得炙热火急,贪婪打劫,到厥后几近是将她压在厢壁上,肆意打劫。
众目睽睽之下,他极力保持端毅姿势,翻身上马。
“放心,没事。”傅煜闷笑,就势坐在她身边,伸臂将她抱个满怀,“如何走得如许慢?”
平生心血付于永宁百姓,仅剩的豪情,也只够付于一人。当时年青气盛,外出交战时忽视了妻儿,乃至于宗子战死、嫡妻为此悲伤病故,心中歉疚难以诉于旁人,更无从弥补挽回。剩下这半生,若能稍得安稳,他只想留在此处伴随她,哪怕阴阳相隔。
攸桐跟傅煜结婚半月即两地相隔,这半年间除了手札来往,未曾有半晌见面。在齐州时,她极力将心机挪到食店的账册、采买等事上,又有傅澜音和韩氏一道解闷,除了半夜梦回时格外担忧思念,还不感觉如何。这回千里迢迢入京,想着不日就能见到他,竟是模糊冲动。乃至于展转反侧,失眠到四更才含混入眠。
攸桐皆应了,又将给她筹办的几套衣裳赶出来,替傅煜奉上。
“毕竟是马车,哪像你骑马那么快,已极力走得快了。”攸桐靠在他怀里,帮着清算被风吹乱的领口,“也递了动静给你,四日的路程,比及本日晌午,便可入城。”
傅煜眸色深浓,一手圈她在怀里,另一只手抚过她眉眼脸颊,低头再度吻住她唇瓣。香软柔滑,气味如兰,是肖想回味过无数遍的味道。方才的禁止敏捷坍塌决堤,手臂收紧时,胸前两团柔嫩被压在他的胸膛,隔着薄弱的夏衫,令民气猿意马。
攸桐脑筋里几近是打了个激灵,残存的睡意消逝了大半,诧然展开眼睛,玉簪已然倾身往前,打起了车帘,口中欢乐道:“你瞧,是不是他!”
傅澜音嫁对劲中人, 身怀六甲,很快就能给他添个外孙。
傅家受百姓奉侍,亦以性命保护一方国土,傅煜留着他,是为时候提示初心。
而剩下的事,尽可交予儿孙。
从相隔千里,到天涯间隔,仿佛只是一刹时。
而现在,她须带着这把剑,奔赴都城。
傅德清自懂事起便晓得,他和兄长扛着永宁兵马的重担,背后是万千百姓的安危,这些年兄弟子侄搀扶前行,这重担压在肩上,令他半晌都不敢松弛。现在,却缓缓松了口气,而后起家,在攸桐昂首看来时,叮咛道:“这趟回京,你的身份便与畴前分歧了。”
班驳的铜绿、缺了半幅的锋刃、暗沉的血迹,初见时,实在令她震惊。
傅昭虽恶劣, 却也懂事, 转头寻个合适的姻缘便可。
攸桐往角落退了退,惊诧转为欣喜,笑嗔道:“吓死我了,还觉得出了事。”
马车辘辘前行,车身晃了晃。相互鼻息交叉,落在脸颊,温热微痒。
将军……傅煜?
攸桐的目光仍瞧着他,从眉眼、唇鼻,到肩膀、胸膛,见他抬脚登车,忙往中间腾出处所,口中道:“都城里事件繁忙,夫君何必特地费这工夫。这边有孙将军保护,不会出岔子……唔!”她话没说完,在车帘落下的那一瞬,才进车厢的男人便突然俯身扑过来,吻住她,将惊奇的尾音堵在喉咙。
转过甚,窗外竹丛浓绿、松柏矗立。
因迩来战事吃紧, 傅煜忙着四周驰驱, 将近一个月的时候里, 这事可贵寄返来的家书。攸桐翻来覆去地瞧了两遍,傅德清坐在案后,缓缓喝两杯茶,看她攥紧了家书笑意盈盈,回想临行前傅煜的神情,端方刚毅的脸上,也垂垂暴露笑容。
幸亏,现在都无需担忧了。
战事初定,傅家兵马一起南下,首尾相接,已将都城到齐州的路打通。
“不回了。”傅德清负手望着窗外,语气中竟有种轻松,“我留在齐州,不想动。”
次日还是夙起赶路,攸桐与玉簪同乘,抱着软枕睡得昏天公开。
傅煜眸色微深,风吹得喉咙微微枯燥。
攸桐应了,告别前又想起来,“父亲不归去吗?”
可他等不及啊。
攸桐唤来仆妇,谨慎翼翼将残剑和剑鞘取下,拿软布层层裹住,装入盒中。
涮肉坊的事拜托在两位许管事的手里,攸桐只请杜双溪伶仃过来,叮咛她早些将门徒教出师,而后到都城来。到时候,自可再展拳脚。
两夜苦熬,若不是被要事绊住脚,昨晚就飞奔去接她了。
攸桐被她推得惊醒,眼皮还没翻开,随口道:“到啦?”
风从夕阳斋敞开的窗户吹出去,卷着日头暴晒后的热气。
剩下傅澜音、韩氏等人,临时无需一股脑地去都城,仍留在齐州。
攸桐刚睡醒,全然没想到傅煜会俄然呈现,也不知他是因公事出城正巧撞见,还是特地来接的,只傻傻看着他,杏眼流波,像是初春映照阳光的湖水。朝思暮想的容颜,频频入梦的娇妻,比起拜别之时,仿佛更添委宛风情。
虽闷热晒人, 倒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