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拒绝
攸桐不能打退堂鼓,便续道:“若我谨守本分,夫君念着我半分好处,将来或许能给个和离书。若我行事有差池,惹得夫君不满,将来寻个有头休妻,我不会有半句牢骚。我躲在南楼里,不去祖母跟前献殷勤体贴,便是想着,到了那一日,我能走得利落干脆,不拖泥带水。”
攸桐便笑了下,继而点头。
面前这小我是他的夫君, 也是永宁的兵马副使, 齐州百姓畏敬又推戴的威武战神。
傅煜自参军后,大半时候都在虎帐,留在府里过的年屈指可数。
这是阖府团聚的喜庆日子,于傅家而言,这“团聚”二字,几十年来却都是期望。
就在半晌之前,她还笑意盈盈地与他围炉用饭,殷勤接待。
“夫君想听实话吗?”
……
因傅煜夙来事忙,经常深夜出府练兵,或是有急事去措置,这回突然孤身拜别,旁人也没感觉如何,南楼里氛围还是敦睦安稳。唯有周姑去两书阁时,偶然间得知傅煜迩来未曾远游,晚间皆宿在书房时,稍觉不测。
声音柔嫩和缓,但是落到傅煜耳中,却像是夏季里卷着冰渣的河水流过。
待攸桐一番话说完,硬着头皮看他神情时,就见傅煜神情峻漠、眼眸冷沉,颀长矗立的身材像是淬过的冷剑,有些生硬。仅仅半晌之间,他的站姿几无窜改,那身冷厉冷酷却卷土重来,于昏黄灯光下,透出浑身疏离。
傅煜唇角动了动,点头。
因傅煜含怒拜别,攸桐怕再触逆鳞,临时只能将秦良玉的事放放,筹算等风头畴昔,再找个机遇探听那厨娘的来处。
这类事不破不立,若尽管含混下去不清不楚的,傅煜难堪,她也难办,老夫人那边瞧不上她狼籍的申明,更不成能等闲采取,只会徒生风波。现在敞开天窗说亮话,纵一时不悦,各自内心稀有,今后她偏暗一隅,傅家暗中留意,为傅煜另觅良伴,也算各自欢乐。
不过这些事轮不到她管,只能冷静藏在内心。
这行动落在傅煜眼里,他只觉胸口仿佛被一团闷气堵着,憋得慌,连屋里暖热的炭盆都感觉燥闷起来。本来筹算今晚睡在这里,乃至在摩挲她柔嫩肌肤时,模糊有点迷恋,到现在,哪另有这表情,俄然转过身,便朝门外走去。
不待攸桐反应过来,傅澜音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走,我们一道去夕阳斋!”说着,挽着攸桐,径直朝傅煜小跑畴昔。
攸桐侧身点头, 手指轻捏住衣袖,往中间走了两步后深吸了口气,将方才那股因含混而生的慌乱驱走,而后重新昂首看向傅煜,善睐明眸里目光清澈沉寂,规复平常的安闲姿势。
即便如此,除夕之夜,傅德清兄弟俩和傅煜也没敢在府中闲着吃苦,祭祖以后便分头去了虎帐,犒赏将士,鼓励军心。长房的兄弟也在边关未回,是以晚间吃团聚饭时,就只老夫人带着女眷,外加不涉军务的傅昭和长房的小太孙罢了。
这话说得出乎料想,傅煜眸色微沉。
而府邸以内,虽有高悬敞亮的灯笼,到底感觉清冷。
攸桐当然怕。
攸桐不自发地攥住拳头,“这番话,夫君听了必然不悦。夫君军功赫赫,神武过人,天底下倾慕者不计其数。攸桐自知才德有限,常觉不安,早日说明白,也能放心些。”
旧年将尽,府邸内里爆仗声模糊传来,是热烈庆贺的百姓。
攸桐内心一阵慌乱, 退后半步。
见傅煜没否定,又道:“夫君的意义,是我该做个好孙媳,一家子其乐融融。不该像现在似的,躲在这南楼里,不去靠近奉迎长辈、融入后宅。
她身在齐州, 安享这份承平, 实在该感激火线浴血厮杀的将士。
攸桐跟着喝了几杯酒,稍有点上脸,待老夫人进了暖阁,才跟在沈氏前面出来。
倏忽几日畴昔,便到了除夕之夜。
夜幕乌黑,唯有灯笼照出游廊交叉的暗影。
清酷寒寂的夜风里,有人踏风而来,暗淡光芒里,但觉器度豁如,风骨伟岸。
以是本日傅煜登门,她本筹算好生接待,让他尽量欢畅点。
幸亏话说明白,纵惹得傅煜活力,却也免了很多后顾之忧。
次日起来,便仍无事普通。
腊月里战报连续传来,她在为那简短的动静赞美敬佩之余,也想过疆场的景象――边地酷寒荒凉,到了腊月, 更是天寒地冻、鸟兽绝踪。傅煜率铁骑纵横驰骋,定是穿越在冰冷如刀的北风里, 不舍日夜,以命相搏。
话说到这份上,已然是划出了清楚的边界。
“当日傅魏梁家为何结姻,夫君比我清楚。攸桐自问才德平淡、脾气卤莽,论家世家世,都配不上夫君,且我赋性涣散,不惯被拘束,也没有帮手夫君的本领,如何看都分歧适做南楼的少夫人。夫君并非至心娶我,我也不敢腆居此位,占着不放。今时本日,许是情势所迫,但今后,等夫君有了中意之人,我也该退位让贤,对不对?”
遂稍理心境,迎着他的目光,缓声道:“夫君的意义我明白。既然进了傅家,就该如长房的伯母和嫂子般,经心奉养长辈。祖母虽对我有成见,心却也是肉长的,我孝敬体贴些,将话说明白,她会谅解,对不对?”
谁知转过脸,却抛下如许一番话。
“我记得新婚次晚,夫君曾说,住在这南楼一日,便一日是少夫人。想来当时夫君也不甘心娶我,没筹算悠长容我在此。”攸桐瞧着那满脸不悦,内心有点虚,摸索道:“莫非夫君并没筹算休我?”
刀枪弓马最是无情,稍有忽视便是血肉性命的代价,傅家手握重兵,担当戍卫边疆、镇守永宁帐下数州的任务,半晌都不能松弛。这人间,上自皇家贵胄、公侯宗亲,下至贩夫走狗、三教九流,碰上中秋年节,都图个热烈团聚。
“当然。”傅煜没半点踌躇。
暮年不能独当一面,仍在历练时,遇见年节,也是跟将士一样,漏液巡边、明月寒沙,没有半点例外之处。直到这几年握着军权,须留在齐州练习马队、措置军务后,在府里的光阴才略微多了点。
很明显,这番话是戳到老虎鼻子了。
攸桐孤身站在屋里,绷着的精力一松,这才发觉掌内心不知何时出了层细汗。暗自揣摩了下,也没明白傅煜最后那句话藏着的意义――这男民气性难测,实在是……不好相处。
“就不怕和离以后,魏家被过河拆桥?”
抛开威仪核阅, 他脸上并无不悦, 乃至指腹还无认识地在她颚下摩挲。带着薄茧的粗粝触到柔嫩光滑的肌肤,他的呼吸落在脸上, 若再靠近两寸, 便能亲到她的唇。
但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傅煜要刨根问底,她也不能棍骗坦白、阳奉阴违,免得令贰心生曲解,今后牵涉不清,更加费事。
――她本觉得,那晚涮肉过后,将军对少夫人的态度会窜改很多。毕竟这么些年,傅煜甚少对女人暴露耐烦,帮女人夹菜、迷恋吃食的事,更是从未有过。
傅澜音脑袋藏在厚软暖和的帽兜里,边走边入迷,俄然像是发觉甚么,探头探脑地往远处瞧了瞧,脸上浮起笑意来,“二哥他们返来了!”
攸桐当晚失眠到半夜,翻来覆去地衡量,感觉此事利大于弊。
遂端出笑容,强作笃定隧道:“将军胸怀宽广,言出必行。信赖会秉公行事,不负魏家。”
“以是,从嫁出去那天起,你就在平分开。”
攸桐在那一刹时屏住了呼吸, 打量他的神情。
总不能自食其言,说他改了主张,感觉让她做少夫人也还不错吧。
幸亏另有傅澜音姐弟俩和小太孙能逗乐,世人围坐在一处用饭喝酒,到子时初刻,老夫人撑不住,也没说守岁迎新的话,只叫世人散了歇着。
那神态像是在笑,却叫攸桐看得发怵,不自发地今后退了两步。
傅煜手里的小半枚香橙已然扔回盘中,开口时,声音冷沉。
攸桐没发觉半点非常,也跟着她瞧。
究竟上,关于和离,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说至此处,她又自嘲道:“话说返来,祖母最看重颜面清誉,岂会真的容我这般申明狼籍的人占着少夫人的位子?我若殷勤体贴,只会令她活力,倒不如循分守己,还能叫她舒心点。”
但此情此景,如何拉得下脸来解释?
比起常日的尊荣繁华、烈火烹油,今晚的傅家陷在满城热烈里,却反而凄清。
他面上的些许笑意消逝殆尽,连同眼底因涮肉而烘出的温度都淡了下去。
死普通的温馨,将屋外丫环仆妇清算涮肉碗盏时的谈笑声衬得清楚清楚。
――特别是她仿佛并不在乎这少夫人的身份。
屋里冷凝半晌,傅煜才扯了扯嘴角,傲但是不甚在乎隧道:“正合我意。”
这个女人可真是……翻脸无情。
话赶着话,到了这境地已颇对峙。
若傅煜父子是以事生怒,不容她在齐州逗留,她最多硬着头皮去外头冒险闯一闯,另餬口路,归正这陪嫁、身家、主子,本来就不属于她。但如果傅家迁怒魏家,令魏思道给了好处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未免要惭愧了。但话已出口,她总不能为这点顾忌,就阳奉阴违地留在傅家,迟误傅煜,也搭上她的下半辈子。
出了寿安堂,长房婆媳去东院,傅昭回夕阳斋,她和傅澜音相伴而行,往西边走。
到得屏风处又想起甚么,回身看她。
傅煜心高气傲,结婚之初没拿她当老婆,那句话也是确如所想。被攸桐一提,他才想起当日的景象来,不但如此,结婚之日,他还心存骄易,连揭盖头都懒得,不肯跟她多待半晌。直至厥后几番来往,瞧出她的脾气才渐而窜改,不知不觉中萌收回让她融入府里的动机。
那简短的数字战报, 背后倒是将士的苦累、心血。
攸桐瞧在眼里,不免感慨。
傅煜没说话,将她盯了半晌,回身出了屋门。
而这半晌安稳的背后,终须有人保护。
院里细碎的笑语在门帘落下的那一瞬凝住,直到傅煜出门后,才垂垂规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