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癖洁
五鹿浑倒也会心,不欲穷究,唯不过拥戴一叹,轻声询道:“此一事,容兄便从未同贵家祖母提过,也未想着寻几位医家圣手瞧上一瞧?”
“少待,本公子便修书一封,送至祖母那处,且瞧瞧宋楼可有收了关于宣家弟兄甚动静。届时,祖母知我转意转意,得意前嫌不计,不会难为了我。而胥蜜斯正得丧亲守孝,服阕尚要三年,祖母亦不会立时迫我同胥蜜斯结缡圆房。这般想来,难道两相裨益,皆大欢乐?”
容欢闻言一怔,颊上飞红,缓缓叹口长气。
容欢见五鹿浑转了话头,一语中的,这便咂摸咂摸口唇,缓声喃喃,“前一事,倒是不难。只消逢其所喜,避其所讳,笑容温言,知心软款。本公子虽有阿谁芥蒂,但是,终归萧洒姣美,貌赛潘安;光阴一长,好教那硬铁化热汁,迟早令其倾倒!”
五鹿浑眉头一开,立时苦笑不迭,“那里是计,不过互助容兄,添把柴火罢了。”
五鹿浑听得此言,心下实在屏不住,噗嗤一声,朗笑出声。
五鹿浑初时未置一辞,现在听得容欢言及异教,这方皱皱眉头,轻声询道:“怎得不过几日,容兄便改了初志,不再坚称胥大侠无过,反是认了胥大侠同那宣氏兄弟之间有些轻易?”
五鹿浑脊骨一软,作势往桌上一趴,眼目半开半阖,轻声应和,“醉了便好。鄙人酒量虽时好时坏,然酒品一向上佳。真若醉了,倒头便睡,也能求个安稳觉去。”
此言方落,容欢初时窃喜,然不过半晌,反见寞落,啧啧两声,挠眉见怒,“至于第二件事儿,恐有些毒手。”
五鹿老双目炯炯,不见涓滴倦怠,自往榻边一坐,待近了五鹿浑,方连连眨眉,轻声笑道:“兄长但是早算准了容欢欲要自露身份?”
“但无六耳,绝口不提。”
“容兄此言,我倒不甚解意。”
“兄长但是感觉事多蹊跷,怕那胥子思头皮上,亦有些个难为人知的乌七八糟?真要如此,暗遣金卫畴昔查查便是。”
容欢一时未能解意,目睑即开,玩心大起,挑眉便冲五鹿浑询道:“其说了甚?”
五鹿浑轻笑,半晌却又将眉一蹙,沉声缓道:“话说尝有一书画大师,言行癫狂,名满天下。一日,其为女择婿,得知百千人中,恰有一子,其姓略去不言,其名曰‘拂’,表字‘去尘’。这大师仅仅听个名字,旋即相中;家世学问,边幅品德,一概不问,只撂下一句说话,便将女儿下嫁。”
“恰是,恰是。钦山不提,想那薄山、雪山、四海帮、昆仑派,哪桩凶案不是奥妙行事?何曾这般冠冕堂皇,大张旗鼓?”
容欢边道,边将两脚往榻沿一踩,靴履也未除,独自支肘膝头,自言自语接道:“抑或,真如江湖传闻……胥大侠同那异教……有所干系?这般睚眦亦报却断不连累之行动,倒跟胥大侠擂台所言一模一式……”
容欢闻言,自知躲不过,两眼一阖,一掌撑榻,一掌携盅,半边身子一歪,探臂一敬,“那便言来。”
容欢言罢,反手将那壶盏一扫,筋骨一抽,作个大字,抬头懒惰往榻上一卧,羞恼怨道:“我本想着,若寻得个天姿绝色,许能互助解困;待花烛洞房一过,我那难言之隐,得意不药而愈……孰料得……孰料得,事光临头,容某终是不耐,智穷辞屈,唯剩得奉头鼠窜一条路去……”
五鹿浑一顿,目睫微颤,两腮一鼓,深作一轮吐纳。
“其对胥女人,终归故意有义;山庄出此恶事,想其断难袖手,不会无动于衷。”
容欢见状,口内轻嗤不住,唇角一耷,低低怨道:“我说鹿兄,你但是醉了?不过半壶,便要胡言乱语。”
五鹿浑闻声,点头以应,将眉一挑,悠悠叹道:“容兄,此事全赖胞弟玩心太盛,今后鄙人定当严加管束,好生束缚。只是,现下事已至此,照你所言,你要如何平了胥女人胸中意气,还了胥大侠明净名声?”
“话既及此……鄙人便也不瞒鹿兄。”容欢五官一皱,撇嘴低声,“单同美人儿勾肩联袂,平常相处,倒也无妨;只是……若要容某同女子热诚相见,撇衣袒胸……容某实在……实在难为……不但裙钗之属,即便那同人相类的毛脸牲口,凡是母的,便难赤剥相对、暴露相亲。即便只想上一想,也会感觉腹内翻滚,呕逆头眩,更休提甚殢雨尤云、倚红偎翠了……”
“你那胞弟,心坏嘴毒,于坟前有那些说辞,我倒不觉有异。只是,现下想来,现在咸朋山庄所留,多是忠仆;伴同胥大侠年事已久,耳濡目染,识得轻重。此时现在,其怎会那般口紧,妄议主子是非,乱嚼主子口舌?想是那小王爷自个儿亲瞧见祠堂之事,这便借题阐扬,镇静其事,想要拉拢你同胥家蜜斯;倒也不知,此中究竟有何好处可予了他去?”一言方落,容欢脖颈一扭,面上颇显倨傲,冷澹接道:“惜得胥蜜斯终归乃容某未过门的媳妇儿。尊人既不在堂,想其也当服从其兄安排,断不会自专方是。怕是此回,实难遂了小王爷情意;若然刚巧夺了鹿兄心头之好,也望鹿兄宽纳海量。”言罢,容欢心下顿觉镇静,侧目四望,傲视烨然。
五鹿浑听得此言,怎不火起,抬掌便往五鹿老头顶接连弹了三五爆栗。
“那日山庄堂上,容某听了鹿兄一席说话,心下早有摆荡;后又见江湖流言四起,起承转合,有眉有眼。鄙人揣摩着,若将咸朋山庄恶事同葡山勾连对比,更可推知此事同异教拖不得干系。”
五鹿浑闻言讪讪,徐将眼目一阖,愁眉未破,喃喃应道:“此时也只得希冀师父,求其能得些个宣家剑客行迹,抑或……盼那手眼通天的宋楼奶奶得了容兄手书,互助一臂。”
“以后,偶一提及,正得胞弟片语指导,幸而鄙人未算痴顽,将些个杂七杂八拼拼集凑,倒也得出个不甚韵雅的观点。”五鹿浑口唇一撅,蓦地抬眉,直面庞欢,一字一顿轻道:“鄙人想着,莫不是……容兄空有贪美追欢之心,却无握雨携云之意?床笫之事,或令容兄自感不洁;既畏肌肤之亲,怎行伉俪之事?如此想来,倒也不难明了容兄求美八千、退婚一万的苦处。”
“容兄但是疑着,异教行恶,多使自家教众,怎得此回,偏要寻了帮手,借了外力?”
五鹿老见状,也不细思,不过大喇喇伸个懒腰,口唇一撅,哼笑应道:“现下揣测太多,无甚好处。倒不若早些拿住那宣家二子,酷刑问供。本王就不信,其能堪得住姬宗主各式科罚,视死如归,拒不张口!”
“且饮满盏,敬天下好洁成癖之人!”
容欢闻声,咽上一烫,不留意呛口凉酒,立时错喉,急咳几次,直将酒液和着二两唾沫星子喷出身外半丈远去。
五鹿浑缓缓起家,探掌往榻沿一扶,心下全然记不得本身是何时自容欢那处出来,又是何时合衣盹了畴昔。正自考虑,恰闻一阵悉悉索索之声,五鹿浑两掌一攒,尚未行动,挑眉再探,已见五鹿老笑嘻嘻立于目前。
“鹿兄你且细想,本日胥大侠墓冢遭难,摆明是仇家所为。那处本是胥家祖坟地点,旁的坟冢皆是无恙,独独胥大侠为人开棺鞭尸……这般想想,倒不知那宣家兄弟是否真同胥大侠仇深似海,取命尚不敷平忿,非得亲见胥大侠尸首为鸟兽糟蹋,方才心对劲足。”
言罢,五鹿老两腮一嘬,挠头自道:“兄长……你但是心有所属,故而拒不纳受胥蜜斯交谊?抑或,心如止水,欲要投入佛门断子绝孙?”
话音方落,五鹿浑目睫微颤不断,然其吐纳,渐匀渐缓,不消半盏茶,已然又再盹了畴昔。
话音方落,二人竟是齐声一喟,愁烦乱心。
“当今宋楼,唯我一条血脉。此事若为祖母晓得,想其为延容家一线之续,必得出些恶招,难为了我去……真若那般,本公子面子安在?何况,若说此乃癖洁,倒也不甚对症——平常里跟人共用巾器、同饮同食,也未顺从;野地里打滚,土堆中打盹,都不觉胃反……唯独…唯独那事儿……甚觉脏污,嫌之恶之,惧之畏之,容某实在……”
“只是,若那宣家兄弟一为功法,二为立名,甘心作了大欢乐宫利兵,夺了胥大侠性命,这此中,又有些旁的事儿让我想不通透。”
容欢见状,唇角一抿,面上已见嫌弃,抬掌往颊上轻柔号召,佯掴了本身一个耳光,后则长叹口气,怨声复兴,“同你将那事儿说道说道,心下顿时纾解很多,脑筋也顺带灵光了些。”
“那名流乃言——既拂矣,又去尘,真婿也。”五鹿浑两指再夹了酒盅,两肩一开,脖颈一软,倾杯抬头便接了盅内余沥,后将舌尖一探,柔声笑道:“那一名流,染有暗疾;非在身,却在心。其眼里最见不得的,便是脏污之物;平生最恨的,恰是那些个四下常见的浮土悬尘。若得一人,可令尘不侵、土不染,拂去尘者,难道贤婿?”一言方落,未待容欢反应,五鹿浑已是单掌轻压桌面,渡力于腕,正将手边酒壶震起半尺;后则凝力二指,于壶柄处稍稍一推,迅指之间,便见那酒壶腾空上前,稳稳落在容欢膝头。壶盖安稳,滴酒未费。
此言一落,兄弟二人对视一面,眨眉工夫,俱是侧了脸颊,失声齐笑。
容欢得了五鹿浑这般包管,稍觉安抚,思忖半晌,目珠陡地急转,猛不丁翻身起坐,下颌一探,定定瞧了五鹿浑半晌。待见五鹿浑低眉含笑,容欢这方启了口唇,抬掌搔了搔头,低声摸索道:“我说鹿兄……本日墓前……五鹿老那些说话,我怎模糊感觉有些非常?”
容欢闻听此言,咬唇吞声,待了足有一刻,方才纳口长气,徐将两腮一鼓,屏息一时,终是悠悠长喟,目华一黯,沉声应道:“此一回,终是得了小我,听我扯扯闲篇,容我倒倒苦水!”
“容兄,无声对饮,意趣不敷。”五鹿浑蓦地停杯,食指指腹轻往酒盅杯肚磨蹭,“不如鄙人说个文人故事,佐佐酒,寻寻乐,以助雅兴如何?”
五鹿浑见这情状,心下也不落忍,旋即收了戏弄之心,敛了笑,起家自往房外,且寻了个山庄主子,讨了两壶佳酿。前后不过半柱香,便又再往屋内,将一壶一盅直往容欢目前一掷,本身亦是缓缓回座,浅斟慢酌。
“何人要提这档子事儿!”容欢面色乍红,摊掌将脸颊虚虚一掩,声若蚊蝇,“退的亲多了,坊间便有了宋楼公子浪荡之名。只因内里实难开口,我便顺水推舟,强扮个风骚纨绔,免得外人晓得内幕,嘲谑作弄。”
“虽那柳掌门各式狡赖,但是究竟俱在,明眼即见——葡山凤池师太四绝掌神技,当是得了大欢乐宫点拨传授。垂垂兄也曾言及,那宣家兄弟擂台功法,颇是精进,必也得太高人指导。”容欢将头颈一抬,缓了背上生硬,再将两臂一抱,低声自道:“这般那般,过分偶合。如此细想,怎能令人不生疑窦?”
五鹿老冷哼一声,朝外飞个白眼,唇角浅抿,候了半刻,陡地往五鹿浑身前一凑,低低道:“我说兄长,那胥家蜜斯,究竟是那里未能称你情意?”
“兄长,本日一计,果是成了。”
“容胥两家,皆为钜燕王谢。容兄同胥女人若胜利德,实乃天作之合。”五鹿浑口唇一抬,含笑策应,“以美玉配明珠,本为良伴;移干柴近烈火,何如不燃?”
五鹿浑目睑一阖,忙慌侧了脸颊,抬掌扶额,低声再道:“我说容兄,论那贪美逐色之事,胞弟可算得上烟花寨内的大王。”五鹿浑轻嗤一声,低眉笑道:“鄙人之前多番考虑,想着那日风月池中,怎得容兄初知白猴共浴,未见仓惶,待我言明公母,你便立时无措,惊跃失容?常日里,我可从未见容兄同闻人女人论些个男女分歧席的俗礼,若说你定要跟只母猴讲甚男女有别,难道对牛操琴,多此一举?”
容欢一顿,两腿微屈,捧首伸直侧卧,寂静半晌,方轻嗤一声,自行挖苦道:“我虽爱美,瞧见些出众的美人儿,也会看直了眼,欲要靠近,多些相处;但是,内室秘事,我却难为,人之极乐,我之酷刑!常言色字头上一把刀;我这弊端,岂止是放下屠刀,的确是沉沙折戟,将近修成佛了!”一言方落,容欢再将脸颊往榻上磨蹭两回,唇角一耷,凄惨痛惨道:“鹿兄……此一事……你可万勿……”
“鄙人暮年寻医问药,求治梦行之症时,倒也听多了一众草泽医人所述趣事。”五鹿浑眼目微眯,挑眉轻笑,“要我说,名流癖洁之病,绝非膏肓之间;不管如何,其终归有个女儿不是。鄙人但是听闻,有些个癖洁病笃者,自惜发肤,旁人连半根指头亦是沾不得,至于床笫之私,更是难为。”
五鹿浑纳口长气,缓冲容欢摆了摆手,身子又再朝前一仆,大喇喇往桌上一摊,摇眉苦道:“错综纷繁,眼下怕是窥不破、瞧不穿……”
半夜锣响时,五鹿浑方昏沉沉醒了神儿。揉眼四望,见房内火烛透明,细瞧半晌,这才查知已是回了本身卧房。
容欢见状,探舌濡濡口唇,一面长叹短叹,一面自顾自倒了满盏,脖颈一扬,一饮而尽。
五鹿浑见状,立时将手一抬,轻往五鹿老侧颊一戳,稍一使力,便将那俏脸顶出一臂开外,后则急将两眼一阖,不答不该。
五鹿浑稍一沉吟,目华渐黯,思及胥留留,心内难定,只得浅咬下唇,无法咨嗟,“莫提雕青,现在,我连那棺内躺的究竟何人,尚且存疑。”
待得半刻,五鹿浑方再摇眉,两目一空,愁声自道:“却也不知,那棺内……”
此一时,容欢粉面如猪肝,红口若衔箝,哑口语塞,憋闷难言。
“哪有你这般恶言诅詈自家长兄的?”
五鹿老似是正在兴头,不依不饶,腆颜再道:“本日坟前,我但是得了兄长眉语表示,这方将你所告祠堂一事,添油加酱传于容欢晓得。容欢那滑头,常日里嘴下不饶人,言谈去处,瞧着便是个谨慎眼的妒刻之辈。既能浇他冷水、瞧他笑话,我自乐见其成。”一言方落,五鹿老纳口长气,低眉轻道:“只可惜,如此如此,那般那般,真真要寒了胥家蜜斯芳心。若其晓得,前后不过兄长设想,先逼那醋罐子容欢表白身份,再以他这驰名无实的未婚夫婿拘限胥蜜斯言行……啧啧,兄长倒是免了那些个投怀送抱、频赠秋波的费事事儿,叹只叹胥家蜜斯,痴心错付,好不成怜!”
容欢闻声,稍显讪讪,依着五鹿浑之言,直接舍了酒盅,抬掌把壶,两手齐倾,瞧着很有借酒浇愁之势。
容欢闻声,两掌一对,脆声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