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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梦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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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五人,皆不言语,耗了小半天,酒已是下了数十斤去。此一时,酒铺外有一声音,调门高亮,堂内男人只消听上半个字,便知那发声的定是头凶悍的母老虎。

“碎……碎头?”五鹿老吞口唾沫,前后瞧瞧五鹿浑同宋又谷,三民气下,皆有了计算。

堂内五鹿兄弟同宋又谷一听,醉的醒了,醒的愣了,欲再同丁梦璜问上几句,却见他匍在地上,一动不动睡死畴昔,鼾声震天。

五鹿浑轻笑,拱手冲那二人唤道:“丁掌柜,我们沽酒。”

五鹿浑定定瞧着那丁梦璜,见其似醉非醉,似睡非睡,两臂紧搂着身上酒坛,嗯嗯啊啊两回,腰上稍一使力,便将那酒晃出些许,小半入了口,大半倾泻在头面之上,端的是随性不羁。

丁梦璜浊目一瞪,抬声见怒,“迟早一死,哀甚么哀?死都死了,吊甚么吊?”

“仲三苦!你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又死到哪儿去了?”

丁梦璜面色无改,懒声冲五鹿浑应道:“那动静,就跟生了翅儿似的,三国以内,早是传遍。”

五鹿老侧目瞧了半晌,一扯马缰绳,轻道:“兄长,我记得上返来丁家买酒,这处但是热烈不凡,仿佛是个小小巧京的模样。怎得本日再看,变了这般萧索?”

五鹿浑长叹口气,点头再道:“未见丁掌柜往薄山吊上一吊,尽尽哀思?”

五鹿浑也未几言,见不远处街角一酒旗招展,其上所书,恰是“三昧酒家”。五鹿浑侧目冲宋又谷递个眼风,轻道:“那处,但是丁家的酒铺?”

阿苦本欲上前将那酒坛挑翻,却听得丁梦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疾道:“慢着慢着。这个样儿,恰好。”话音方落,丁梦璜探手摘了坛口的酒封,便见那酒液如瀑,直扑在丁梦璜面上,惹得他连气也喘不匀,阖了眼,张了嘴,屏了息,咕嘟咕嘟豪饮。

阿苦又进一舀散酒,袖口往唇角抹了抹,哼道:“脑瓜子碎了。尸首早是脸孔全非,既没人送往雪山派,又等不到比来的祥金卫前来领受,念着隋乘风也算条豪杰,昨儿入夜我同店主给择了郊野一处僻静,草草收敛。”

“今儿个不卖酒!”

宋又谷折扇一开,掩着燥吻哼道:“今儿不卖酒,明儿卖么?今儿不卖酒,茶卖么?”

被唤作“阿苦”的男人强挤个笑,也不开口,自脚边摸索了个竹舀子,靠近口唇,噗噗吹了两回,混着口沫子跟些土尘,往酒坛里一捞,待得满舀,这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后则长舒口气,瞧着煞是畅快。

酒液顺着墙壁一滴一滴往下贱,也顺着堂内五个男人的下巴一点一点往下贱,便如同前日五更,昭明即至之时,那缚手跪在冥昧中的隋乘风,脸上一坨一坨黏稠下漏的脑浆普通。

三人皆笑,牵顿时前。

梦中的丁梦璜身子一抖,止了鼾,翻个身,眨眉工夫,已然把方才的断梦持续上。

五鹿浑目珠浅转,抬眉瞧瞧阿苦,口唇稍开,尚未有言,便听阿苦沉声缓道:“若非前日隋乘风那档子恶事,这祁门关何至于冷僻如此?”

五鹿老啧啧两声,附耳冲五鹿浑轻道:“这丁梦璜,明白日的在自家酒铺醉成坨稀泥,也算是块金字活招牌了。”

宋又谷含笑,又瞧瞧五鹿老,使力点头,道:“但愿老丁家还没停业。”

宋又谷眉头微攒,折扇一打,身子一侧,单掌已然捏在舀子把上,利落洁净。

丁梦璜一哼,两掌离了酒坛,往面上狠狠一揩,笑意乍凝,颊上见泪。

半柱香后,那一大坛酒便仅剩下一半。

“哎……”五鹿老鼓了腮,沉声自道:“这酒,但是同那日色浮天渊之差。”

那大腹便便的老者耳郭一抖,恹恹正过脸来,眼底两颊跟那鼻头,俱是糟红。

宋又谷闻声大喜,折扇一收,自往柜内架上,取了两只手掌大小的酒坛,于掌内掂了掂,腕上结力,眨眉往五鹿浑身前送了一坛。

诸人见状,且笑且惊。

阿苦面上既不见怯,亦不见愁,吞一口酒,抿唇应道:“随她去。归正她不敢往店主这处来寻。”

“恰是,恰是!”丁梦璜且哭且笑,一掌轻拍股边,缓声策应,“便也只要你,晓得我这酿酒圣手为何日日醉死在那添了水的杂酒里!知己,知己啊!”言罢,丁梦璜将那酒坛推到一边,身子滚个半圈,五体投地而卧,一边嘬着地上凸起处存的半口残酒,一边独自喃喃道:“只将琴作伴,唯以酒为家。隋大埋地底,苦三谪天涯。”

方入瓮城,几人便感异状:这祁门关,自五鹿南下建国后,虽失其险,却不见废,反是更加富强畅旺起来。加上厥后丁家落户于此,酿酒畜牧,城民愈多,一派欣欣茂发之状。然此时到来,却见城内百姓家家闭户,商店店店关张,街上行人甚少,连茶馆食肆,亦有多数停了买卖。

“你这条豪杰,竟娶了祁门关上最丑的婆娘,还要整日听她吆五喝六,使唤来调派去。这世道,当往那边说理去?”话音方落,竟是低低抽泣起来。

三人这般慢悠悠又行了三天,终是到了祁门关上。

丁梦璜见状,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手肘一支,晃晃铛铛便要起家,熟料得其步子没了章法,身子一偏,脚底似是踩了油,哧的一滑,直往一边倒将下去,顺着将个大酒坛也带翻,结健结实压在了丁梦璜身上。

宋又谷同五鹿老一听,更是按捺不下,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打眼四望,瞧见合情意的酒坛酒壶便不放手。

“不敢。”五鹿老拱了拱手,轻声策应,“乱云阁内有幸尝了两杯,念念不忘至今。”言罢,偷给五鹿浑送个眼风,又将那舀子直冲宋又谷丢了畴昔。

五鹿老心下还抱怨着本身,方下薄山之时,就不该暗令那五十祥金卫精锐跟得那么远,早该让他们不时不离摆布,最好把本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当中才好。但是,悔归悔,怨归怨,顾及兄长心境,五鹿老也不敢过分随心所欲。

五鹿兄弟同宋又谷一听,齐齐结眉,定睛瞧着身畔那中年男人。

五鹿浑看破却不说破,既不热络靠近,也不横眉冷对,统统如常,浑似那夜持剑行凶的并非本身似的。

“死咯。”丁梦璜咂摸咂摸嘴,“瞻台鱼家十三少,乱云阁主龙十四,现连那雪山天下门的佛口佛心……也死咯!”

那夜五鹿浑梦行发作后,宋又谷同五鹿老嘴上虽是不说,心下却都战战兢兢多加了谨慎。日里除了不咸不淡同五鹿浑调侃几句,余下辰光皆是避在一边,不敢往五鹿浑身侧相凑;夜里那二人警省尤甚,即便盹着了,脚指头也是矫捷地冲着门边颤抖,随时便要起家保命奔逃普通。

五鹿浑闷头咽了两口苦酒,接着宋又谷话头道:“何人动的手?如何死的?尸身安在?”

一旁五鹿老闻声,膝上一软,效仿丁梦璜方才模样,直直探手入了酒坛,蹲踞一边,一口一口掬着喝起来,边喝边道:“鱼龙两位前辈死前得饮日色浮,也算不枉尘凡一回。”

丁梦璜一听,竟是哈哈大笑起来,抬掌让了让五鹿兄弟同宋又谷,缓道:“今儿个不卖酒,老子请酒,随你等喝去。如果这铺内不敷,老子让阿苦再往窖上取去。”

五鹿浑也不客气,取了酒封,咚咚咚下了三五口,直感唇齿苦涩,果味四溢,这便打个酒嗝,身子一颤,赞道:“好酒!”

五鹿老见状,悄悄吞了吞唾沫,踱步上前,不管不顾地,捡了地上另一只竹舀,大咧咧自行取了半勺,眼目一阖,喉结高低抖个几次,亦是一饮而尽。

丁梦璜无需细辨,已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声冲阿苦缓道:“我说,你家婆娘,又开端骂街了。”

入得店内,五鹿浑见柜上无人,倒是角落那一字排开的十余个庞大酒坛边上,席地半卧着两个男人:一个鬓发染霜,年事约莫五六十,腹大如鼓,随便罩件麻布宽袍,一臂环着酒坛,另一手掬着,自酒坛往嘴里捞灌些散酒,侧颊歪向里边,脸孔不甚清楚;另一个倒是正对店门,额上横纹如刀刻,腮边无肉显沧桑,目华涣散,酒液顺着脖颈,一起流到了胸前。

“前日便死了?就在这祁门关内?”宋又谷摇了摇眉,轻道。

“丁掌柜,乱云阁日前出了件恶事,你可有耳闻?”

五鹿浑见状,心下反倒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哀怨,当场蹲坐,一口一口喝起闷酒来。

丁梦璜一怔,反是笑道:“来人原是豪客!”

阿苦轻哼一声,右腕轻颤,独自又舀了些酒,闷头酣饮。

五鹿浑弯着脖颈,阖目抬头,右腕微微轻颤,两腮一嘬,啪的一声,扬手便将掌内酒坛掷在一边墙上。

阿苦见状,往边上挪了半步,探手一扶丁梦璜肩头,却似使不上力量,口唇张阖,一字一顿道:“见地过最好的,余下的那些个,不管是天下第二还是天下第四万八千七百二十三,全不过一个德行;选哪一个,不是退而求其次?”

丁梦璜眨了眨眉,反应愈缓,冲身侧那中年男人一笑,抬掌指导宋又谷道:“我说阿苦,瞧瞧,现在这帮子娃娃们,一个比一个横!”

丁梦璜醉眼惺忪,轻声应道:“贮了一冬的果子酒,岂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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