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刽子手

这爷儿五个，满面的杀气，目光所到之处，打量到谁身上，谁就得打个寒噤，盗汗淋漓，那真是“直教怯懦惊欲死，纵是石人也流汗”。围观的世人都不免暗自光荣：“幸亏明天上法场受刑的不是我们。”

张小辫儿前天从猫仙祠的野猫当中，把那只偷溜的黑猫找了返来。本想本日借着做公之便看回热烈，谁知和孙大麻子被挤在囚车旁，竟是一动都不能动，那黑猫也被挤得无处容身，只好蹲在了张小辫儿的帽子顶上去看热烈。

张小辫儿见马大人等官员都在楼上端坐，不由感觉心中煞是不平，心想若不是三爷使脱手腕，官府如何拿获得老鼠和尚？可现在风景都被旁人占了，满城百姓谁知三爷的功绩？又想，有道是豪杰不问出处，这捕快的牌头无品无级，比起芝麻绿豆也还不如，蝼蚁普通的角色，有甚么奇怪？倘若张三爷有朝一日发了迹，做个封疆的大吏，才不枉在公门中走这一遭。

再看刘五爷的四个门徒，活脱是四大金刚投胎下凡，刀砍斧剁般的普通高矮，显得好不划一，满是膀大腰圆、虎力熊心的彪形大汉，油光光的大辫子打了连合盘在头顶，身上的红边灰底号坎敞开一半，袒胸挺肚，把胸口黑杂杂的一大片护心毛露在外边。

刘五爷带着四个门徒，上了半人多高的木台，先对着楼上监斩的官员抱拳施礼，随后对父老乡亲们施了一躬。他也是故意要矫饰些个手腕，让门徒们当着世人的面，取出照顾的几个大皮郛，翻开清算起来。内里不过是砍腰的鬼头刀、斩首的剁魂斧、剥皮的搬利刃、掏心的剜肠剑，另有各种带钩、带刺、麻花拧转儿的刑刀法刃，都是平常百姓叫不进项目标东西，琳琅满目，足足有不下百余件之多，在日光下一阵阵泛着寒光。

有话即长，无话便短，转眼就到了设法场处决潘和尚的日子。从一夙起来，缧绁中的狱卒们，就按发送红差的常例，给潘和尚披红挂绿，满身高低揩抹洁净，并在两腮上画了胭脂，于死牢中摆下四大碗鸡、鸭、鱼、肉，并预备了一坛子水酒，劝他吃饱喝足体味缆上路。

老鼠和尚下狱时已被挑断了大筋，虽是变成了一个废人，却一向还策画着如何砸牢翻狱逃将出去，万没推测这么快就上法场，自知明天不管如何都躲不畴昔极刑之苦，干脆把心横了，放开肚皮，吃了最后一顿断头饭。

刘五爷的围裙也不是普通的东西，乃是先皇御赐之物。平常行刑的刽子手，向来是光着膀子，或是穿了号坎甲马，再系条屠户般的黑围裙。可刘五爷技术不凡，不管是断首凌迟，还是剥皮摘心，身上刀上向来不见一个血点，刀是家传的宝刀，身上是皇上犒赏的白腰，如此打扮，恰是为了显出本身艺业过人，使见者皆惊。

当代处决犯人，行刑的法场向来都选在街口市心，成心让公众围观，为了让大伙晓得官家法度森严，不敢等闲犯禁。但事与愿违，处决犯人的活动，常常都被当作了最大的热烈来看，端的是新鲜活泼，远比听书看戏要来得刺激。在弹压农夫叛逆的那些年代，官府利用的酷刑重典远远多于昔日，一到开设法场的日子，看热烈的人就如同逢年过节赶庙会普通，有好些个地痞闲汉，不辞起五更爬半夜之苦，就为了抢到个极近的好位置看得逼真，又有几个真正将朝廷的国法刑律放在心上？

临着街心的一处高楼，是座二层的阁子，视野最为开阔，被设为了监斩台，由带兵镇守灵州藩库节制军务的图海提督与那位总领团练的马大人共同监斩。为防有歹人来劫法场，或是有粤寇趁乱偷城，便派兵戒严封闭了各道城门，又调数营精锐团勇，各执锋利火器，埋没在法场四周随时听令，端的是“伏下快弩射猛虎，沿江撒网捉蛟龙”。

第二章刽子手

张小辫儿并不睬会他这番事理，俗话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出去”，又道是“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在衙门口里听差的“三班四快”，向来都是拆剥人家的祖师。捕快牌头恰是那“三班四快”中的一快，这等差事固然有些油水可捞，身后倒是没有脸孔去见自家列祖列宗的，哪有甚么兴头当真去做？但眼下城外兵器四起，想逃也难以逃远，只好充做捕盗的牌头，临时混他几日再做事理。

世人乱糟糟地正自群情不休，就听咚隆一声号炮响起，目睹中午三刻将至，这恰是“阎王下了勾魂状，无常二鬼索命来”。若问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如何碎剐老鼠和尚整整一千三百刀，且听下回分化。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做了公差，被派到法场刑台下看押老鼠和尚。一众团勇公差把用刑的木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四周的百姓太多，任凭抽打喝骂，还是争相挤到前边来看。一时候人挨人、人挤人，拥得水泄不通，被挤坏的人们哭爹叫娘，全部街心乱作一片。

孙大麻子却另有一番见地，还觉得马大人识得豪杰，成心汲引重用他们，就劝张小辫儿道：“俺常自考虑着，我们兄弟本是多么样人？打生下来便是粗茶淡饭地过日，即便手边有了金银也不知如何利用，发财后反倒感觉满身都不安闲。况那槐园筷子城里藏的银子实在太多，你我突然得了如此大的繁华，只恐天理不容，到最后公然生出事来，轰动了官府，惹来一场官司上身。不过到头来固然繁华成空，却幸而因祸得福，受马大人的赏识做了牌头，我们必当经心极力效犬马之劳，不成再生非分之想了。”

世人初度听闻，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有些短浅之人只顾奖饰，想不到这位牌头年纪悄悄，就有如此见地经历；有些人则以为张小辫儿之言纯属无稽之谈，牲口肉多体粗，岂能和犯人相提并论？再者刑部刽子手的本领再大，又如何能够在老鼠身上割几千刀？这碎剐凌迟的极刑又不是剁肉馅，要割满一千三百刀，必须每一刀割下一块皮肉，并且在剐至最后一刀之前，犯人是毫不能断气的，不然刽子手与犯人同罪，差了多少刀都要下落在本身身上。

只要犯了滔天大罪或是身份不凡的刑徒，刑部才气请出他白叟家掌刀法律，即便当年在都城里，也是等闲可贵一见，本日竟要在故乡父老面前发挥手腕，围观之辈天然止不住鼓噪起来。那刘五爷在灵州百姓眼中，就像是位成了名的伶人普通，自他迈步登上刑台，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要引得台下收回一片片喝采声来。

满城中人，无不对其切齿悔恨，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眼看本日中午就要处以极刑了，天然是驰驱相传，尽来旁观。来得人实在太多，城墙也似的砌将起来，搅作了人隐士海，连四周楼阁房顶的瓦檐上都站满了人，大家都想看看如何清算这专吃人肉的恶贼。

这时已有刑吏验明罪犯正身，然后宣读罪行，按律断了潘和尚一个“剐”字。此等妖魔匪类，若不处以千零万碎之极刑，委实难布衣愤，故此要请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割满一千三百刀。待到中午三刻，听得三声号炮为令，就要动法刀行刑。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也曾听过刘五爷刑部刽子手的赫赫大名，赶紧踮起脚，抻着脖子去看。只见那刘五爷六十多岁的年纪，生得体格魁伟，豹头环眼，阔口裂腮，颌下髯丛如猬，髯毛虽已半白了，但精力矍铄饱满，脑门子油亮油亮的，一袭短衣衿小打扮，身上连肩搭背，系着白练也似的一条围裙，目光中凛然有股杀气，不怒自威，好似那杀生的修罗魔君活着。

张小辫儿精滑透顶，如何看不出来这个企图？贰心中暗骂马大人看似慈眉善目，却实是老谋深算，必定是想以贼治贼，操纵相物之术，来对于造畜的邪法。可小凤又值得甚么斤两？只等三爷我寻得几注财帛，趁早找个机遇卷了钱远走高飞才是。

他正胡思乱想地做白日梦，就听四周的人群俄然炸开来普通，暴雷也似的鼓噪喝采声。一阵高过一阵，正不知为着甚么。他仓猝循声看去，本来是灵州城的刽子手刘五爷带着四个部下来了。那刘五爷从祖上六代起，就满是公门里吃红饭的，传下来的技术非同小可，是刑部亲点的刽子手，之前一向在都城听差，这两年告老回籍，才被调回了灵州客籍。

巨贼以妖术盗窃藩库库银，以及驱鼠吃人子嗣，乃是震惊天下的大案，以是明天处决老鼠和尚，官府特地请了已经封刀的刘五爷出山。传闻刘五爷得过真传，技术非常了得，不管是砍头斩首，还是剜胆摘心，在他刀下动起刑来都好似行云流水普通。

张小辫儿被挤在台前，听那几人群情不休，便调侃他们毫无见地，对众闲汉夸口吹嘘道：“一千三百刀算得甚么？在前朝中，割满三四千刀的大刑也是有的。北都城里的刑部刽子手个个身怀绝技，都是世代传授下来的神妙手腕，外人绝可贵知。三爷当年在京亲目睹过刑部刽子们练刀，本来要先从最大的大牲口身上练起，割牛割马割骡子，最后越练越小，刀数倒是不减，直练到鸡、犬、鸭、鹅、老鼠、兔子才气出师。”

且说巡抚大人安排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在灵州城里做了捕盗的牌头，又把小凤收留在府里，大要上是念她孤苦，让她奉侍马夫人暂做个使唤、厂头，实则是当作人质，以防张小辫儿二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有的人稍稍有些见地，听了此话便点头说：“这个却不然了，凌迟碎剐为本朝最酷之刑，平时可贵一见，但现在恰是平寇定乱之时，一旦捉到了发逆反贼，无不消此极刑处决，以是这几年我们见碎割活人也见很多了。可你发明没有，越是那精干健壮的男人越是能经得住多割几刀，饶是如此，两百刀下去也仅剩一具血肉恍惚的骨头架子了。而那肥胖之辈，则底子无从下刀，一刀下去不免连皮带膏地扯下一堆，像老鼠和尚这贼厮生得如此肥头大耳，能割够他两三百刀已是大手腕了，想剐足一千三百刀却又谈何轻易。恐怕刘五爷一世英名，临老却要栽在咱这灵州法场上了。”

此时灵州城里的很多百姓，都已听闻拿到了盗窃库银的巨贼，并且此贼还偷拐小孩，这些年在四周丧失的孩子，多数都被此贼煮来吃了，实该千刀万剐。

这时便有官差前来提人，将潘和尚从深牢大狱中起出，打入囚笼木车，由两百多名团勇押送着游街示众。一众兵丁横眉立目，杀气腾腾，个个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一阵阵碎锣破鼓开道的喧闹声中，鞭策着囚车，缓缓来至城中十字街心。

围观的百姓顿时满场哗然，世人一来是恨极了潘和尚，二来传闻要割一千三百刀，乃是处所上前所未见的大刑，正要看刘五爷行刑如何发挥手腕。底下的人群中对此群情纷繁，有的人说：“这回可算是来着了，咱就等着开眼吧，普通凌迟碎剐，只不过一百二十刀，要割满一千三百刀才让犯人断气，可不是平常的技术能做到的。现当代上，除了刑部刘五爷，谁另有这等本领？”

第二章 刽子手

第二章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