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天坠

因而就有那些专门好出头的大户人家，诚恳诚意，出了大笔银钱，采办砖石木料，礼聘巧手工匠，在废墟旧址上，重修古刹，再塑金身。因有天坠击妖，故将瓦罐寺的旧名，改称为截妖寺，并且造了一座偏殿，伶仃供奉陨石，千年香火又垂垂畅旺起来。每到庙会或是菩萨降诞的时节，周遭数百里内的善男信女，便会接踵而来，络绎不断。

当时的愚民愚众，以为天坠就和雷劈一样，毫不会无缘无端产生，更不会没出处地击杀人间生灵，这必定是甚么妖邪躲在瓦罐寺里，此辈生前不知造下过量大的孽业，受了鬼神之忌，竟至有星坠相击。看来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瓦罐寺荒废了多年，还能显出如此灵异，公然是佛天甚近，报应向来不虚，欺心瞒天的活动是做不得的。

那三眼狐口中含着珠玉，身前咬死了一只金冠紫翎的至公鸡，它正对着张小辫儿挤眉弄眼。张小辫儿这才晓得，本来是这老狐弄丹，欺得铜猫荧石失了光彩，又不知从哪儿偷来了一只至公鸡，竟在深夜里作出了一场天亮鸡鸣的鬼戏。

张小辫儿盔歪甲斜，连水带泥滚了浑身，多亏雁铃儿拖着他逃到庙外。回身望望冲天的烈焰，二人皆是后怕不已，倘若刚才没有分开后殿，现在早就被天坠压成齑粉了。

张小辫儿、雁铃儿两人，以及那三眼老狐和长面罗汉猫，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呆了，一同昂首上望：在那阴云密布乌黑一片的天涯，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血红的裂缝，跟着阵阵不竭的雷声，就见东南有一大星，亮如明月，异化着幽蓝色的烈焰，从空中一震而坠，正落到瓦罐寺后殿，轰的一声巨响，将那座飞檐斗拱的殿阁砸了一个粉碎。

那先生先对世人施了一礼，笑道：“张三爷，不知想教鄙人服侍哪段说话？”张小辫儿道：“公案史乘类的说话不过就那几般，早都听得腻烦了。先生本日不如说说我们雁营的事迹。”他异想天开，竟筹算教那平话先生临时胡编一段。单讲皇帝在紫禁城中，得知灵州雁营平寇定乱，真有百战百胜的手腕，便在金銮殿上设下御酒，传忠勇雁营全伙进京，供皇上御前校阅。到当时都城里万人空巷，不分男女老幼，尽皆争相来看。只见雁字营盔明甲亮，绕行九门以后，再从演武楼前颠末，那短刀手、长枪手、弓弩手、藤牌手，一行行，一列列，步队划一森严，真是兵如云，将如雨，军容庄严，步地威武。

第七章天坠

雁营不敢怠慢，立即清算兵甲解缆，谁知刚要出城，又传来动静，朝廷已和洋人媾和了，各路人马持续当场征剿粤寇，不必进京护驾了。张小辫儿闻讯松了口气，便在营中与众兄弟商古谈今，最后提及那英法联军能有甚么本领，只不过几千人马，竟然能打到北京，如果我们雁营去了，还不一刀剁了夷酋的脑袋返来下酒。忽有部下来报：“有位平话先生要来求见营官。”

由官家出面，征集军民壮夫，用牛牵马引，使出了各种手腕，更费了很多力量，好不轻易才把陨石从坑里拖拽出来。再看那坑内，却有一具焦臭的尸骸，辨认残破不全的骸骨，竟似猫骨，多数是个狸猫之属，只不过大得出奇，不类常猫，已被陨石炙烤得脸孔不存，若非是藏在地底最深处，恐怕连焦炭般的残骸都留不下半点。

天有星坠之象，在当代向来被视为恶兆，那三眼老狐与罗汉猫似也识得短长，都各自捧首鼠窜，一溜烟似的跑了，转刹时就已逃得无影无踪。

张小辫儿几乎被天坠吓破了胆，只道是撞上了姜子牙的老婆扫帚星君，还不知接下来要有哪些祸端，豪杰不吃面前亏，再不敢在此多耽了，忙说“正该如此”。当下率众拔营起寨，从岭下的山口杀将出去，突破了一条血路，丢盔弃甲，偃旗息鼓，仓促进回了灵州城，不在话下。

那平话先生道：“这事说来话就长了，山自青青水自流，要想晓得此中的启事，且听鄙人重新道来。灵州城外的荒山野岭里，有座埋香掩骨的旧时墓冢，官方俗称其为金棺坟，此墓非同小可，倘若讲开来，真恰是：话到迷雾寒千古，语出阴风透九霄。”

雁排李四唯恐张小辫儿与雁铃儿被天坠砸死，仓猝一起奔下岭来，见两人俱是安然无恙，才算安下心来。他奉告世人说此地不成久留，这回粤寇来得太多，一旦对青螺岭构成合围，倘若没有大队官军在外策应，我们想走可就走不脱了，趁着暴风暴雨停歇，又有天坠异象呈现，使得粤寇军心慌乱，得从速收拢步队冲出山外。

两人都觉心惊胆怯。传闻天崩地陷之类的灾害之前，常常会有很多妖异的前兆，诸如猫鼠蛇蚁一类的生灵也远比世人的感到灵敏，怪不得青螺镇古刹内里万物变态，地底墙洞里的山蛤和老鼠都要争相逃命，本来竟有大星坠于此地。

众哨官闻言都是哈哈大笑，齐声喝采，喧声如雷。那平话先生却听得盗汗直冒，心道，“这小子可真敢夸口，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是先说闲事紧急”，便奉告张小辫儿道：“鄙人此来，正有件异事要说与三爷得知。但这件事干系严峻，不便张扬出去，只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就罢了。”

但是张小辫儿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瓦罐寺里如此凶恶，为何林中老鬼为三爷如此安插？还说甚么回天保命的奇策。所谓“花枝叶下尤藏刺，民气怎保不怀毒”，那林中老鬼到底是安的甚么心？他一时候心乱如麻，也想不出甚么眉目了，正自恍忽之际，雁排李四已带大队团勇赶到镇中。本来雁营恶战了一天一夜，终究杀退了围攻而来的粤寇，正在岭子上休整的时候，见到有大流星下落，坠地有声，雁营与承平军上万人看得心惊胆怯。

张小辫儿考虑着本身能活到现在，恐怕是那老狐狸活得久了，能够通达感到，用心将三爷从瓦罐寺里引出，酬谢了此前在荒葬岭擒杀神獒，以及黄天荡里水上还珠的恩德。看来连牲口都晓得有恩必报，可比那些忘恩负义的世人强过百倍了。

这些传闻传得极广，张小辫儿在灵州城中也多曾传闻，却始终不知此中原委，本身安慰本身不该当以一时失势，就自坠其志，又混了几时，到厥后见也无其他异状呈现，干脆就不再多想了，他这是“只因登陆身安稳，忘怀畴前落水时”。

雁营从青螺岭退下来不久，便又有飞檄传至，张小辫儿从速接了令，初时还觉得是要调兵持续征剿粤寇，但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本来英法联军逼近北京，朝廷急调各地精兵进京勤王，巡抚大人亲点了勇猛善战的灵州雁营北上。

张小辫儿暗自心惊，他向来口风甚紧，除了早已在阵前死亡的孙大麻子以外，此事并没有再对谁透露过分毫，想不到这平话人竟会晓得。既然教他说破了“海底眼”，想必也是局中之人，何况正有很多迷惑未解，只好翻开天窗说亮话，当下不再坦白，点头认了，又问先生何故得知。

张小辫儿早知这平话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下屏退了摆布，又考虑“隔墙尤有耳，窗外岂无人”，便抬高了声音问道：“早看出先生是个有远见高见的非常人物，本日特地到此，却不知有何见教？”

没想到身后黑蒙蒙地戳着一小我影，恰是黑灯瞎火之际，张小辫儿和雁铃儿也瞧不清楚别的，只是离得极近，瞥见对方那张脸毛茸茸的不似人形，两个眸子里闪过一抹诡异的寒芒，就算他二人胆量再大，也不由被吓得魂飞天外，腿肚子都转筋了。

世人发明陨石穿地数尺，竟把殿内的空中，砸出一个大洞穴来，等清理开倾圮的残砖败瓦，看那洞中有一黑石，大要疙里疙瘩凹凸不平，有微热保存长久，半像是铁，半像是铜，辩白不出是种甚么物质，权其重，不下数百斤，若以铲斧劈磨，就会火光四射，坚如生铁，根本分解不开。

天坠之处随即燃起了熊熊大火，映照得六合间一片赤红，地上虽是积水成渠，却仍然阻不住火势伸展，把千年古刹瓦罐寺的梁柱木阁都引着了。初时只如萤火，次时仿佛灯光，越烧越大，变作千盆鲛油焰，化成万炉烧天火，的确是五通神推倒了火葫芦，宋无忌放翻了赤骡子。这场大火烧得泻烛浇油般的烟飞火猛，就如同是“周郎赤壁施妙策，项王放火烧阿房”。

且说那瓦罐寺荒废了几百年，等闲怕是只要孤魂野鬼才来投宿，一贯多有古怪。张小辫儿清楚听得鸡叫，又见到殿外天光已亮，还觉得三爷命里的这场劫数躲畴昔了，他惦记营中的兄弟，急于分开瓦罐寺，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挪了，谁知出了后殿，抬眼一看，就觉景象不对，估摸着也就半夜刚过，还不到四更天，他慌了手脚，从速回身要逃。

张小辫儿惶恐莫名，忽见面前有阵精光吞吐不定，定睛一看，本来有只老狐狸，学做人模样站在殿门前。那狐狸神态鬼祟，额间有块白斑，看着有几分熟悉，恰是本身当初在荒葬岭碰到的三眼狐。

只说星霜屡改，光阴频迁，自从天坠青螺镇瓦罐寺以后，本地的老百姓们重修故里，觉得星陨不祥，便聚众在焚毁的古刹废墟前，脱手发掘星石，筹算挪到别处的山洞里加以埋藏。

那平话先生也低声道：“张三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可曾识得金棺坟里的林中老鬼？”

张小辫儿和雁铃儿两人站在殿前，见了天坠异象，都已是面如土色，脑中再无半点动机了，就觉有股怪风吹至，炽热酷烈非常，身不由己地被热流冲出几个跟头，好半天也爬不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留《金棺陵兽》下回分辩。

张小辫儿一听，立即想起了血战黄天荡之前，带着世人到城入耳书的事情，当时孙大麻子尚未身亡，兄弟们相聚一堂，是多么的畅快。既是勾起旧事，天然免不了一声感喟，贰心知那平话先生是个极有见地的人，应当以礼待之，任务部下把此人请了出去，一见面就号召道：“先生，你来得恰好，叵耐这闲日难过，快给我等讲些古往今来的奇闻逸闻。”

张小辫儿虽不知这老狐打的是甚么主张，但本身的大事可都教它废弛了。他火撞顶梁门，从怀中取出洋枪，就想将三眼狐当场射杀，可正在这时，就听得头上天崩地裂般的一阵巨响，声如裂帛，震得人耳鼓齐鸣。

第七章 天坠

第七章天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