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雷雨夜
<span>倘若落在荒郊野岭,身边没有房屋瓦舍,就想体例钻山洞子,钻树洞穴,总之要藏在仰不见天之地。躲出来以后,不管外边山崩地裂,还是房倒屋塌,即使有天大的动静,也要不闻不问,尽管坐住了不动,不到时候绝对不能出来,不然横祸立现,当场就会死于非命。到了阿谁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的这条小命。</span>
<span>话说林中老鬼为张小辫儿留下了窜改乾坤的回天之策,这个别例可邪了,只待罗汉猫对着主子开口出声,劫数也就到面前了,此时必然要躲避风雨,如何躲?有宅的进宅,没宅的进洞,不管是寺庙道观,或是民佃农栈,从速出来把门关上,比落第二每天光一亮,这场要命的劫数就算躲畴昔了。</span>
<span>张小辫儿借机充了豪杰,命部下都出去助战,并且告之全营,自古“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只偷生”,张三爷就留在青螺镇中,半步不退,与全营兄弟共存亡,如果打退了粤寇,大伙一同归去请功邀赏,银子要多少有多少</span><span>;倘若被粤寇杀败,咱就精忠报国,豁出去不要性命了,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当初雁营的弟兄们都曾结义为盟,说好了同存亡、共繁华,明天就应了前誓,死也要死在一处,埋也要埋到一起。</span>
<span>可张小辫儿方才走到庭中,就蓦地发觉事有蹊跷,恍忽之状荡然无存,内心边也复苏过来了,这天色何曾亮了?外边浓云墨染,入夜得跟锅底似的,几近是伸手不能见掌。</span>
<span>张小辫儿见是老鼠,就放下心来,奖饰道:“六妹真不愧是我雁营第一神手,看来这硕鼠……”他话音未落,就见从那神龛、殿柱、墙缝、屋梁间,钻出无数虫鼠蛇蝎,此中连少见的黑头蜈蚣和夹板子也有。也不知这些东西平时都藏在那里,更不知现在是为了哪般,它们就好似预感到大祸临头一样,没头没脑地只顾往殿外逃窜,把那长面罗汉猫也吓得不轻,避之唯恐不及,立即腾起家形,无声无息地跃上了棺材。</span>
<span>张小辫儿又怕本身是“宿世必定此生案,天数难逃大限催”,那冥冥当中的事,谁能猜想获得?他被那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唬得心惊肉跳,但自道张三爷之前混得好不落魄,衣不遮体,食不充饥,只在寒窑破庙里容身,若不是得遇林中老鬼,哪有今时本日的作为?眼下只当这条小命是捡来的罢了。</span>
<span>正说着话,一道闪电掠过,映得殿中雪亮雪亮,跟着就是炸雷轰隆之声响起,震得屋瓦梁柱都跟着颤抖。一时候电闪雷鸣,就仿佛在半空中,擦着头皮子转动。张小辫儿和雁铃儿都昂首向上观瞧,见殿顶是个穿心独梁的布局,古刹年久失修,在震雷暴雨当中,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倾圮。</span>
<span>张小辫儿把那竹筒里的事物,几次看了三五个来回。他是死中得活,真比如是月被云遮重露彩,花遭霜打又逢春,心想自打出了灵州城,一起上赶前赶后,阴差阳错,刚好落脚</span><span>在这瓦罐寺千年古刹当中。看来张三爷公然是命不该绝,只消在其间躲到天明,何难之有?即便是天子老儿下旨来传,三爷也要横了心肠一步不挪。</span>
<span>张小辫儿和雁铃儿两人也都慌了手脚,手拨脚踢,总算是把殿内的虫鼠蛇蚁都赶散了。说着话就已是后半夜了,天上雷声渐收,山里的大雨也止住不下了,因为战况险恶,驻守在瓦罐寺里的兵勇都被派去助战,偌大个古刹中只剩他们二人一猫,除了殿外偶尔有几声</span><span>蛙鸣,四周再也没有半点儿响动,静得连根头发落在地上都能听得真逼真切。</span>
<span>这九只铜铸的小猫,是唐朝皇宫大内里司掌时候的陈腐器物,《九猫换命图》中描画的猫子,都是依此铜猫为原型,端的灵验不凡。那猫儿眼里嵌有荧石,亮若曙星,能跟着日月轮转,会在夜里顺次产生明暗变幻之异;比及来日天亮之时,九对猫儿眼都会变得暗淡无光,当时就申明劫数已过,此后的繁华繁华,不求自来,高官厚禄,唾手可得。</span>
<span>雁铃儿奇道:“天底下哪有不食荤腥的猫儿,这罗汉猫可真怪了,它似是在担忧甚么?青螺镇瓦罐寺里是不是要出甚么大事了?”</span>
<span>张小辫儿也有同感:“明天的雨也下得邪了,滂湃倒海般地下个不断,先前地底的群蛙簇拥而出,也是个极其变态的征象。不过青螺岭阵势奇特,四周三十里并无江河,故此向来不遭山洪侵害,想来还不至于有大水突入镇中。”</span>
<span>张小辫儿是贩子间的地痞光棍出身,除却一条性命以外,再无别般牵挂,他恶劣的性子发作起来,抗旨不遵的事情也是真敢做的。心中盘算了主张,他便把后殿的空棺摆好,当作一条案子,在上点了灯烛,又将那九只铜猫,遵循大小模样,顺次放在灯下。</span>
<span>张小辫儿自道捡回了性命,固然吃了些惊骇,却终归是死里逃生了,脑中的这根弦子都快绷断了,至此方才长出了一口大气,自言自语道:“都说人是苦虫,看来这话是半点不假,活人只要享不了的福,却没有受不住的罪,这一夜过得好不艰巨,总算是被三爷熬到头了。”他也惦记取雁营里的一众弟兄,内心翻翻滚滚的感慨万分,也说不上是喜是忧。他伸了一个懒腰,收起洋枪和寸青短刀,张口吹熄了棺材上的蜡烛,随后抱起那长面罗汉猫,叫上雁铃儿,一脚踢开房门走到外边。</span>
<span>张小辫儿安闲棺材上喝酒,扔了块肉脯在地上,要与那长面罗汉猫吃,可罗汉猫却显得烦躁不安。它不饮不食,对地上的肉</span><span>脯看也不看一眼,猫尾来回摆个不断,时不时地呜呜哀叫。</span>
<span>雁铃儿听这雷声响得不善,担忧殿阁被雷火击中,就劝张小辫儿到别处遁藏,可张小辫儿认准了林中老鬼之言,抵死也不肯挪窝,眼看着已经入夜了,现在出去必定要功亏一篑。这天象固然变态,但只要不分开瓦罐寺后殿半步,穿心梁砸下来也落不到三爷头上,再说身上穿戴官服,还会惊骇闪电轰隆不成?三爷是铁石打成的心性,彻夜干脆就拿身家性命当作乾坤一掷,不比及那九尊铜猫的猫儿眼都灭了,毫不走出后殿,是死是活都认</span><span>了,所谓“世事窜改不定,豪杰能屈能伸”。胳膊虽粗,却拧不过大腿,凡人别跟老天爷过不去,到底是生是死,只好听天公肆意摆布了。</span>
<span>张小辫儿满身如触寒冰,颤了一个不住,顷刻间三魂缥缈,七魄幽沉,嘴里叫声“见鬼了”。他晓得劫数底子未过,仓猝抓住</span><span>雁铃儿的手,回身就往回跑,不料刚一转头,就发明在身后的黑暗中,悄悄无声地戳着一小我影,间隔近得几近是脸贴着脸了。那身影如鬼似魅,绝然不是活人,好似阴魂附体般紧跟在背后,半点活力也无,若不是张小辫儿蓦地回身向后,那里能够亲眼得见。如此一来,可就把他回天保命的退路给断了,这恰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span>
<span>却不知张小辫儿内心正自慌得打鼓,他是想借着酒劲儿以壮胆气,又盼着喝多了昏昏沉甜睡上一夜,等醒来满天的乌云也都散了,有道是“饮得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可贰心中没底,酒喝下去也都穿肠而过了,反倒是越喝神采越白,满头盗汗淋漓,连半分醉意也没有。之前只道是工夫敏捷,容颜易老,谁想眼下的工夫,会是恁般难过。</span>
<span>有很多通报军情的团勇,走马灯似的赶来飞报。本来青螺镇四周环山,只这两条门路可通岭外,雁营事前扼险扼守,承平军本想趁着雨势偷袭端营,成果都被打退了下去。两边互有死伤,在战况最狠恶的时候,两军在风雨中以白刃相搏,杀得分不清敌我了。</span>
第六章雷雨夜
<span>张小辫儿说罢,就命雁铃儿把随军照顾的酒肉取出,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架式。他神采自如,坐在棺材板子前,背后依着庙里的泥神泥像,自斟自饮起来,竟像是对四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充耳不闻。那些在他身边的团勇见了,无不钦服,赞叹营官高义过人,今时罕见,哪晓得他还另藏了一副肚肠在内心,只是感觉张大人如此胆魄气度,视贼兵如同无物,真显出了几分“月黑风高豪杰胆,杀人放火懦夫心”的绿林本质,我等在阵前交兵,怎敢不消命杀敌。</span>
<span>随后张小辫儿席地而坐,周身高低披挂整齐,洋枪短刀就放在手边,守着九只荧石铜猫,一个时候一个时候地苦挨起来。这时天还没黑,但青螺岭里暴风骤雨,虽是在白天里,却如同暗夜普通,风雨交作之声固然狠恶,仍然袒护不住古镇外边杀声阵阵。</span>
<span>想到这里,张小辫</span><span>儿狠下心来,端起海碗来,“咕咚咚”灌了两口烧刀子,耳根子发热,胆气顿生,再不去理睬响彻云霄的轰隆雷鸣。这阵炸雷声方才重新顶响过,就听殿堂神龛里一阵耸动,仿佛在暗中有个甚么物事,正自寒寨率率地挪动。</span>
<span>张小辫儿固然口上用强,也不免暗中忐忑,考虑平生所为,绝没犯过该遭雷击的罪恶。自从受了督抚大人汲引,为官参军以来,披星戴月,夙起晚眠,从没有半日轻闲,带着雁营一众兄弟出世入死,立下了很多汗马功绩。摸着知己想想,固然向来没做像甚么斋僧布施、盖塔造寺、修桥补路、惜孤念寡、敬老怜贫之类的大善举,但张三爷自问也没做过真叫人皱眉切齿的缺德事。在本技艺底下告终的几条性命,无不是大奸巨恶之辈,要说不敬六合、不孝父母、毁僧谤佛、糟蹋良女这些天怒神怨的罪过,但是没有半点儿干系。张三爷满腔子都是仁义心肠,专好路见不平,拔刀互助,见不得别个受难,见了就需求脱手互助,倘若本日果然躲劫不过,身遭非命暴亡,兀的不平煞我了。</span>
<span>欲知瓦罐寺中究竟生甚么变故,且听《金棺陵兽》下回分化。</span>
<span>雁铃儿发觉有异,回过甚去就是一箭射出,随后举灯察看。本来殿后有尊执掌《存亡簿》的判官泥像,脑袋都已没了,一只比猫子小不了多少的老鼠,被雁翎箭射个对穿,活活钉死在了泥簿的册页上,鲜血滴落空中,染红了好大一片。</span>
<span>二人听不到岭子上的交兵之声,心知雁营多数已经杀退了粤寇,这一阵又不知折了多少兄弟,雁铃儿黯然不语。张小辫儿见到窗外的天光模糊放亮,耳中模糊听得金鸡唱晓,不觉竟已到了拂晓时分,仓猝去看九尊铜铸的小猫,发明猫儿眼里嵌的荧石光彩如灰,都变得暗淡无光了。</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