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蛇母
<span>张小辫儿随即带人搜索瓦罐寺后殿,见那棺材底下,都是腐臭的残肢,那锅灶中煮的,连人肝人脑也有。雁营世人捂着口鼻,把腐臭的尸肉都搬到廊下焚毁,又遣了几个细弱彪悍的团勇,拿着解骨尖刀在手,捆翻了殿内所拴的青牛,在大雨中屠剥起来。</span>
<span>那方良牛常被饲以尸肉,脾气极是凶暴,但它鼻环被扣住了就摆脱不得,被雁营团勇们放翻在地,用利刃割开了脖颈血脉,鲜血决堤般涌了出来。它临死前挣扎欲起,圆睁着二目,向天长鸣,最后这声牛鸣沉闷狠恶,穿透了重重雨雾,伴着天上翻滚的轰隆,在青螺山中几次反响。</span>
<span>雁营曾接受命,在灵州城大肆捕杀塔教教众,凡是抓住了可疑之辈,不消问青红皂白,一概当场处决,杀的人也不计其数了,脱手弄死这孀妇,就如同捻死一只臭虫。</span>
<span>张小辫儿也不命人给她裹伤,只教人拿刀子挑去她舌上的毒囊,然后当场加以查问:“现在你落在雁营手中,趁早绝了活命的动机,按理就该一刀一刀碎割了你。但小娘子如此芳华貌美,三爷怎会忍心侵犯,只要你照实招来,甚么都好筹议。”</span>
<span>明天一早,她瞥见官军进了镇子,本想远远逃开,但仇敌相见,分外眼红,远远瞧见了雁营的灯号,自道真是朋友路窄,看来不是朋友不聚头,一狠心就躲入棺中等候机遇。可事前筹办不敷,上来就已经失了先机,只好冒死脱手,想要拼个同归于尽,终究还是难以得逞,自知躲不过一死,只求留个囫囵尸首。</span>
<span>那孀妇低着头,轻声细语地哀告道:“军爷切莫见怪,我们循分守己的良民百姓,赶上这么乱的年初</span><span>,不管是山里来的,还是水上走的,可都是惹不起的,蓦地见山里来了这很多手持刀枪的兵勇,怎能不慌?”</span>
<span>在旧时的官方传说里,牛为通冥通天之物,阴司里就有吃鬼的牛头恶神,名为“方良”。在阳间间也有种体生肉鳞的怪牛,此牛专吃死人肉,它能够驱鬼起尸,令死者自解其衣,脱光了以后才上去啃吃。驱鬼起尸之事固然一定真有,但满身鬼相的方良牛生性变态,穷凶极恶,不食草而食腐,自汉朝以来,就是早已绝踪灭迹之物。</span>
<span>那孀妇又说,这青螺镇里的人大多避祸去了,镇子里只剩下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之辈。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大伙早都成了惊弓之鸟,远远瞥见有很多人马在岭子上出没,便仓猝卷了产业遁藏起来。她一个妇道人家,慌不择路,就藏进了空棺材里。现在举家财产,仅剩这一头青牛,闻声军爷们要将此牛牵出去杀了,故此惊出声来。</span>
<span>雁排李四骂了一声,抬脚踹开棺盖,提刀便剁,谁知</span><span>棺内却躲着个披麻穿孝的女子,叫道:“军爷不需卤莽,奴家还是活人。”说话声中已从棺材里爬了出来,给雁营世人道个万福,自称是本地人氏,出身书香家世,何如生来命蹙,嫁与了青螺镇烧饼铺的赵六为妻。伉俪两个起早贪黑,辛苦运营烧饼铺子,固然只够度日,倒也过个安稳。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赵六被贼寇所杀,连铺子也一并毁了,没了安身之所,只好搬到荒废的瓦罐寺后殿寡居,打些牛油烧饼,托人到镇外发卖,换了赋税为生,单独伴着安排亡夫衣物的空棺守灵至今。</span>
<span>雁铃儿和其他几名亲随,也都是心明眼尖的人,晓得这小孀妇果是蹊跷,不免暗自防备起来,此时就见那赵氏孀妇两手捧起一钵烧饼,缓缓递上前来,要请雁营的诸位军爷享用。</span>
<span>可他刚要拆开封着竹筒的火漆,却见那罗汉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并未出声。张小辫儿知是虚惊一场,感觉脚都有点儿软了,重新揣好竹筒,抬手在猫头上敲了一个栗暴,随后就喝令摆布,把瓦罐寺后殿的这头青牛牵出去宰了,但肉不能吃,抽筋扒皮,牛尸大卸八块,用牛皮裹住,找个猪槽装了,然后挖地埋藏。</span>
<span>雁排李四和雁铃儿都道,倘若派兵将蛇母押送归去献给官府,此辈身怀邪术,恐怕走在路上不大稳妥。塔教的妖人丑类作歹多端,杀一个少一个,所谓“斩草除根,抽芽不发;斩草若不除根,春至抽芽再发”,现在落在我们手里,还留她何为,当场打发了便是。</span>
<span>塔教不过是会些造畜的邪术,专做偷尸盗骨、拐卖童男童女之类见不得光的活动,撞在雁营面前,底子不堪一击。那孀妇固然有些诡异手腕,但得分碰上的是谁,雁排李四岂是易与之辈?她既然失手被擒,肩头又伤及骨,疼得实在是熬不住了,自是和其翅膀一样丑态毕露,不竭开口告饶。</span>
<span>那孀妇道:“先夫传下的烧饼技术,是上好的拆骨牛肉馅儿料。”说着就将青螺烧饼捧到世人面前。</span>
第三章蛇母
<span>张小辫儿看到烧饼中的肉色黑紫,连皮带骨剁得稀烂,全不似牛肉成色,固然酱汁浓厚,却盖不住模糊约约的一股尸臭。他偷眼一看脚旁的长面罗汉猫,那只斑纹如画的大花猫,正自蜷伏在地上,蹙眉瞪</span><span>目,很有腻烦之意。凡是通灵之猫,最仇恨吃死尸腐肉的东西,张小辫儿见了罗汉猫的神态,已知烧饼馅儿是人肉做的。</span>
<span>幸亏雁营世人早有防备,雁排李四最是眼明手快,怎能容她刺杀营官,骂声妖妇,一刀挥去,说时迟,当时快,雁翎刀早剁在她的肩胛骨上,将她砍翻在地,抬脚踩住,其他的团勇簇拥上前来,当场捆作了五花大绑。</span>
<span>看来流年倒霉,不利事都教三爷赶上了,此人要走了背字儿,真是连喝口凉水都要塞牙,时运一旦阑珊起来,就比如是遇着了“就义落花三月雨,培植杨柳玄月霜”。欲知瓦罐寺中究竟有哪般惊天动地的怪事产生,且看《金棺陵兽》下回分化。</span>
<span>张小辫儿识得此牛,或许是塔教余孽所留亦未可知,心中顿生讨厌之情,正烦躁间,忽见那长面罗汉猫伸开口来,顿时惊得头顶上飞去三魂,脚底下走掉七魄,慌得脑中只剩一个动机,就是从速翻开竹筒,遵循此中所藏的回天之策救回本身这条小命。</span>
<span>雁排李四见这女子妖妖娆娆的,形迹非常诡异,便逼问她说:“我们雁营都是官军,又不是山贼草寇,兵甲灯号甚是光鲜,你们这些贱民都不带眼睛吗?瞥见官军为何躲藏,莫非公开里敢与贼寇相通?”</span>
<span>张小辫儿心想:“看来塔教余孽已把三爷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不把这伙人完整剿除,我此后睡都睡不平稳。这卖烧饼的小孀妇凶险妖媚,必定做过白塔真人的姘头,为她那老相好的报仇心切,既然擒住了,理应趁早撤除,免得夜长梦多留下后患。”因而</span><span>命团勇取块脏布过来,蒙在那蛇母脸上,用麻绳吊颈,把她活活勒死在廊下,然后拢起火来焚化尸身。</span>
<span>这时也不知是因为震地的雷声,还是惊天的牛鸣,引得整座千年古刹的地底下,收回一阵霹雷隆的回应。殿顶上的瓦片都跟着颤了几颤,山墙木柱嘎吱吱地摇摆不休,动静极不平常,使得满营皆惊,就仿佛是瓦罐寺下边埋压着甚么庞然巨物,受了牛鸣吸引,将要破土而出。张小辫儿预感到事情不妙,固然还没见到罗汉猫开口,却也不免</span><span>有些慌了手脚,他抬眼瞥见倒在血泊中的方良牛,心念蓦地一动,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来,叫得一声不好,这回怕是中了塔教的狡计了。</span>
<span>那孀</span><span>妇见局势已去,只好和盘托出。本来这孀妇是塔教中的蛇母,自从教主白塔真人被官府处决以后,全部教门都被完整剿除,蛇母躲在青螺镇瓦罐寺里,从死尸身上割肉,打成肉馅儿,裹在烧饼里发卖,置了一具空棺材作为教主灵位,公开里发誓要报仇雪耻,但多次潜入灵州行刺,都因为防备森严,没能到手。</span>
<span>雁营世人剑拔弩张,只要那孀妇胆敢轻举妄动,就能当场将其乱刃分尸,而张小辫儿看罗汉猫并未开口,自知劫数未到,临时不会有甚么凶恶,胆气也随即壮了几分,就问道:“小娘子这烧饼,但是青螺牛肉馅儿的?”</span>
<span>雁排李四见她对答如流,到处讳饰得滴水不漏,话中竟没马脚可寻,但如此平静自如,那里像个守寡独居的孀妇。这番大话瞒瞒旁人也就罢了,又怎瞒得过雁营的四爷。贰心想:“我若现在一刀剁翻了你,却坏了雁字营的名头,四爷倒要看看你如何兴风作浪。”因而冒充理睬了,收起出鞘的秋水雁翎刀,冷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span>
<span>张小辫儿鉴定那妇人必是漏网的塔教余孽,正要喝令部下发难,岂料那始终低着头的孀妇俄然抬起脸来,暴露一张厚施重粉的惨白面孔,两眼抱恨,似是要流出血来,伸开口吐出一条长舌,舌尖分为两叉,咝咝作响,竟像是毒蛇吐芯普通,直奔张小辫儿激射而来。</span>
<span>几名亲随承诺一声,就要上前脱手捆绑那牛,就听屋里的棺材盖子嘎吱吱响了一声。外边大雨如注,炸雷不竭,世人吃了一惊,还道是有尸起之事产生,纷繁拽出腰刀来,护在张小辫儿身前。</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