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刚禅
<span>各位看官传闻,本来灵州城地处水陆冲要,又是南北商贾钱货来往集散之地,从清初便设有藩库,江南两省的税银赋税,全都押在这座库中,到得限数再一并送往都城。灵州藩库地点的街巷,名为银房街,居住的多是银匠。</span>
<span>马大人勃然大怒,他同旗人图海提督商讨道:“普天下最可爱的便是习练邪术的妖人,自古剑侠专诛其人。史乘上说早从五代年间便已绝迹了,其实在我朝至今仍不足孽未除,以提督大人之意,该当如何措置这厮?”</span>
<span>张小辫儿心知这回的事闹大了,事到现在只好极力廓清,他惯会晤风使舵顺口扯谎,也不等马大人动问,忙呼道:“不劳烦大刑服侍,爷爷彼苍神鉴,小人们不打自招。”</span>
<span>张小辫儿本籍并非是在金棺村,而是有些来源的世家,祖上曾做过京官,厥后败了家流落至此。他是自幼就识得礼法,名字本是有的,只是当时年纪尚小,多已记不得了,现在细细回想,仿佛是叫作张甚么贤,贤是圣贤书的贤,却不是管闲事的闲,中间阿谁字记不清了。厥后流落江南,也不知是从哪儿论的,在金棺村里被排作了“官老三”,叔叔大爷们见了就是“小三”,平辈之间称兄道弟的,无不以“三哥、三弟”来称呼他。</span>
<span>马大人听到这点了点头道:“嗯……槐园曾是娄氏老宅,早已空废多时了,传闻宅中闹鬼,是个不洁净的去处。”</span>
<span>最后才说在筷子楼里找到大笔银子,并不晓得是官府之物,本身这三人只不过是想得点儿小便宜,就顺手拿了几块来花用,至于在金棺坟遇着林中老鬼,以及在瓮冢山里挖出僵尸的事</span><span>情,则是只字未提。</span>
<span>以往的承平之日,守文的时节,找不到太多无主的死尸,以是就偷坟掘墓,挖出新入土的死人割肉剔骨,才气练此邪法。现在有粤寇反叛,各地盗贼纷起,战事过后,到处都是无主尸骨暴于荒漠,以是这门都快灭尽了的邪术,竟又得以死灰复燃。</span>
<span>灵州城槐园奇案临时告一段落,常言道“不计目前祸福,哪知他日休咎”,尚不知张小辫儿等人被官府如何发落;更不知林中老鬼为何指导他们做这一番奇特之事,此中究竟有何惊人的图谋?</span>
<span>官府中的刑吏是干甚么吃的,自有对于这等恶贼的手腕,也不对他用水火酷刑,只把他周身高低剥个精光,拿块污糟的黑布蒙住双眼,提在柱子上倒吊起来,再用滚热的蜡烛油渐渐滴他脚心,此法有个项目,唤作“步步生莲”。脚心穴道麋集,是人体灵敏非常的地点,三五滴蜡油下去,足底尽是一片片紫泡,嘶喊出来的惨叫已全然不是人声,任你是金刚罗汉也熬受不得。</span>
<span>谁知多方刺探下去,这桩天字一号的大案,竟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只得胡乱抓了些草贼充数,虽是逼着屈打成招了,却仍在不竭丧失库银,如何交得了差?</span>
<span>张小辫儿本觉得林中老鬼指导给本身的一场繁华,乃是桩无主之财,向来没去揣摩筷子城中的多量银两究竟是甚么来源。他这辈子,连散碎银子也没颠末手,又不识得铸在藩库银锭上的花押,哪推测会惹上这么一场弥天大祸?直到被做公的牌头一语点破,才如大梦初醒,追悔莫及,自道此次实是引火烧身万劫不复了,真好似“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万念俱灰之余,还不忘在心中骂遍了林中老鬼的祖宗八代。</span>
<span>众公差自不睬会那偷鱼的猫,当场搜出白花花一包银子,公差里为首的牌头骂道:“天杀的贼徒,此乃朝廷押在藩库的银锭,现在人赃并获,另有何话说?”当即便命部下人等,将张小辫儿、孙大麻子和小凤三人绳捆索绑,押归去打入牢中,听候官家发落。</span>
<span>张小辫儿好不乖觉,问一答十,满脸无辜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衙门里的端方他是晓得的,要先说姓名出身,可张小辫儿、孙大麻子三人都是乡间的光棍没头鬼,又有甚么大号呢?那小凤随她娘王孀妇的姓氏,就唤作王小凤:孙大麻子是家中老迈,自小就满脸麻子,以是得了这么个诨号,向来没有大名。</span>
<span>就见堂上灯火透明,诸般刑具摆设,衙鼓咚咚作响,差吏肃排两边,真是“胜似存亡阎王殿,不输吓魂东岳台”。张小辫儿等三人跪在地上,看了这般步地,早已惊得面如土色,体如筛糠了,这恰是“有翅膀的,你腾空飞上天,有爪子的,你刨地钻进洞。既无飞天遁地术,休惹官司到公堂”。</span>
<span>张小辫儿先把本身说得守法重道、知书识礼,并</span><span>称将来还筹算寒窗苦读,考取一场功名,图个光宗耀祖,也好为朝廷着力,为非作歹、偷鸡摸狗之事是从不肯做的。可怎奈兵器无眼,烽火无情,使得金棺村毁于一旦,这才不得反面孙大麻子、小凤二人背井离乡,平时只幸亏山里捉些蛤蟆,进城换些柴米度日。</span>
<span>张小辫儿道:“大人真是体察民情、爱民如子的好官,连这等小事也了如指掌,那座槐园中公然是闹鬼闹得短长。”随后将他们在槐园中,如何如何碰到老鼠偷运小孩,如何如安在地窖里发明筷子城,如何如何瞥见一个怪僧拿锅子活活煮了小孩来吃,他又是如何如何用黑猫吓得那怪僧抽了羊癫,才得觉得民除害的颠末说了一遍。</span>
<span>众差人正急得没体例,捕盗衙门中的牌头俄然得着了一些风声,说是在沽衣铺里,有人用大锭银子买衣服,那银块底部正铸有灵州藩库的记印,线火子看得明白,再也不会差的。牌头当即撒出眼线,命部下在街上奥妙寻访跟踪,</span><span>最后在八仙楼里,将全伙贼人一举擒获。</span>
<span>那和尚公然吃不住此刑,不得不招出供词。本来世上有一伙妖邪之徒,专会切割死人器官,合以五行药石,烧成丹头服食,称此法为金刚禅,练到高深处,须食胎男孺子一百六,可成大道,这和尚就是此辈中人。</span>
<span>松鹤堂药铺的铁掌柜下落不明,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里带获得堂上?只把店中的伴计、账房等人拿来查问,公然都与张小辫儿交代的毫无出入。但是一众做公的差役捕快赶到槐园,从地窖下去找到筷子城,发明失窃的库银公然都在此中,更有很多官方的金饰、珠玉等物,并且那和尚头上中了一棍,却只是昏死畴昔,并没有断气,当即被拿到堂上。</span>
<span>图海提督虽是统辖军务的高官,但除了宦海中计心斗角的本领,并没有甚么真正的才气,实是个昏庸无能之辈。他连夜听审,困乏已极,正自打着打盹,被马大人一问,赶紧打了个哈欠,吸了吸鼻烟提神,又欠起半个屁股向北拱手抱拳说道:“我们大清国隆福齐天,当今的皇上更是贤明神武,岂容世上有这等小丑施罪过凶?既然拿住了,还多问甚么,趁早按律处决了就是,到时候咱去看他一场大出红差,也好取些乐子。”</span>
<span>这和尚俗家姓潘,人称“潘和尚”。他生来笨拙,不识一字,不知为甚么,身上竟有种筑楼搭塔的怪癖,削发后杀师烧庙,当今是个无主的野僧,之前就常做些个拐卖小孩的活动,长得形同肥大的白鼠,故此又被呼为老鼠和尚。他常常学那两三岁孩童的行动装疯卖傻,一向就在灵州等地作案,厥后习起了金刚禅,学会了控鼠的手腕,就躲在槐园这座空宅里闭关修炼。他役使大群老鼠,从藩库里往外偷运银子,官兵们做梦也想不到,银子竟然都从老鼠洞里出去了。</span>
<span>老鼠和尚涓滴不将官府放在眼里,虽被拿到公堂之上受了大刑,仍然神态狂傲。说本身固然失手被拿,不过是一时粗心</span><span>,着了别人的狡计,大不了就是一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豪杰。可城里城外另有很多朋友,捕盗衙门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成能对于得了那些造畜仙法,藩库里的银子迟早还得被偷走拿去贡献祖师爷。</span>
<span>马大人听到此处不由悄悄吃惊,饶是他胸中赅博,遍通刑狱,也没推测库银一案竟然牵涉出这等异事。灵州城近年来常常有小孩丧失,始终没能破案,眼下粤寇大兵围城,官府哪还顾得上去抓拍花的拐子,想不到却与库银失窃有关,赶紧派人到槐园当中搜索,并到松鹤堂拘来铁公鸡对证。</span>
<span>马大人先命人打了老鼠和尚二十大板,见其冥顽不化,只称本身是云游化缘的和尚,便逼问道:“好个贼子,公然是</span><span>不秃不毒,不毒不秃,想来杀人放火的活动,恰是你这等野僧的手腕。当今兵器四起,民不聊生,那里不足粮斋僧,何况削发人吃斋念佛,以贫寒淡薄为本,怎养得出你这一身肥厚的膏脂?必是吃人肉吃出来的,此等奸狞的恶贼,还敢在本官面前花言巧语?如此大罪,觉得敷衍得过吗?”那老鼠和尚兀自浑辩道:“善哉善哉,只因我佛慈悲,贫僧是越饿越肥。”马大人晓得此贼是想熬刑,心想:“本官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铜铸铁打的罗汉。”便喝令摆布施以酷刑,却不成坏了老鼠和尚的性命。</span>
<span>只因比来鼠患猖獗,刚好前些天在山里挖到了一些奇怪的药材,就拿到灵州松鹤堂换了只擅能捕鼠的黑猫,想带它归去看家镇鼠。但当时天气已晚,城门已经关了,又担忧露宿街头被巡城的团勇当作细作,便向铁公鸡铁掌柜借了他家的槐园空宅过夜。</span>
<span>巡抚马大人立即逢迎道:“本官也正有此意,这老鼠和尚虽只是一介跳梁小丑,不敷以轰动圣听,但作下的案子却实在不小,法理难容。并且其身怀妖术,另有长于造畜的翅膀未能收捕,倘若打入死牢里光阴久了,恐其发挥手腕,挣弛监禁翻狱逃脱,又或绝食他杀回避极刑大律,不如来个快刀</span><span>斩乱麻,就在三日内押付市曹,当众千剐万碎、挫骨扬灰,以宣我朝法度。”</span>
<span>可即使是如此关照,比来这库中银子还是不竭失窃,奇的是虎墙矗立,铁锁仿佛,并不知是哪路贼人,又是使的甚么手腕神通,竟能在重兵扼守之下,把白花花的银子偷出藩库,还不留一丝一毫的陈迹线索。</span>
<span>库银失窃非同小可,官府红了眼睛,凡是出城的,一概严加盘问,制止贼人运赃出城,并且下了死限,命捕盗衙门里的一众差役,在期限内缉拿贼人,追缴赃物,不然便用百口长幼抵罪。自古向来都说“官匪是一家”,寻捕官与城中的贼偷强盗向来多有勾搭,公家擅能养贼,以是耳目最广,凡是空中上有甚么风吹草动,就没有他们刺探不出来的。并且做公的眼睛最毒,让他们找寻为奸做贼之辈,便如同是仙鹤寻蛇穴,远远地占其风、望其气就能查知。</span>
<span>马大人深知案情严峻,不敢怠慢,会同了驻防灵州的旗人官员,持续挑灯夜审。那和尚过了一道热堂,却抵死不认,他也晓得本身犯下的罪恶非同普通,认下了就得受一场碎剐凌迟的极刑,还不如在堂上熬刑而死,倒还来得痛快些。</span>
<span>马大人又别离鞠问别的两人,孙大麻子和小凤对整件事情并不完整知情,提及来前后多不囫囵,但大抵也如张小辫儿所言。</span>
<span>本来税银收</span><span>缴上来时,多是以毫、厘、钱、两为计的散银,等取到了藩库中,还要再行熔铸聚合。因为江南富庶,钱多粮广,收取上来的各项税赋,乃是朝廷的命脉地点,故此防卫格外森严,库中墙壁都是表里双层,造得坚厚非常,称作“虎墙”,并且铜门铁户、数重关锁,派有专门的库兵把守扼守。</span>
<span>有分教:“乱世不肯存公道,天降灾害动灾殃。”欲知后事如何,且听《金棺陵兽》第三卷《灵州城》分辩。</span>
<span>因为这伙人行事诡异,手腕奥秘,并且总带着各种生灵畜</span><span>养在身边驱役,大到猪马牛羊,小到蝼蚁虫豸,无所不有。官方的百姓们不知其详,常常越传越邪,都说这是“造畜”,就是指有人会妖术,能用药把人变成牲口,借此拐卖人丁攫取暴利。实在练金刚禅的人,主如果把死人肉烧炼药饵,喂给百兽生灵吞吃,那些个虫兽吃上瘾了,就会受制药者的差遣奴役。</span>
<span>上回说到张小辫儿三人在八仙楼中要酒要菜,正对劲间,却闯出去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差,不由分辩,就将他们拿翻在地。一旁的那只黑猫见机不好,嘴里叼住桌上一条糖醋鲤鱼,一阵风也似的逃出门外,遁入了街巷深处。</span>
<span>灵州藩库里的银子太多,不免动听眼目,不但是大股的粤寇意欲相夺,更有很多飞贼悍贼,也想趁着战乱从中捞上一票,这些人或是三五成群,或是独来独往,踪迹飘忽不定,最是难以防备。官府为了保住库银,派兵日夜巡查防卫,银房街里的明哨暗岗下了</span><span>无数。乱世要用重典,一旦抓着了企图盗银的贼人,立即凌迟枭首,杀一儆百,决不宽大。</span>
第十章金刚禅
<span>自承平军从粤西桂东两地起事,囊括北上,所到之处势如破竹,灵州城以南的各处重镇,尽数被粤寇沦陷。几路兵马对灵州构成了合围包夹之势,藩库里押存的多量税银还没来得及运走,也同本地军民一并被粤寇困在城里。</span>
<span>灵州城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壕深墙高,固若金汤,并且城中商贾浩繁,他们不吝血本,出钱出粮帮着朝廷募个人勇;城里又有很多洋枪洋炮,火器不但数量多,并且非常先进精美,以是承平军接连打了数次,却始终未能到手。但承平军的首级们,也晓得灵州城中设有藩库,库中积银无算,虽是前几阵折损了很多人马,还是欲得之而后快,随时都会再次卷土重来。</span>
<span>灵州本来是个直隶州,但是因为四周城镇都已被粤寇攻陷,本省几位大员的脑袋多已搬了家,加上战时平乱所需,以是各道各司,乃至提督衙门和巡抚衙门这些全省的中枢构造,也都临时设在城中,现在的灵州城是督抚同城,并由治地内幸存下来的一众官吏们,帮手巡抚马天锡,当场筹办赋税,募个人勇守城。藩库失窃之事早就轰动了朝廷,巡抚马大人闻听拿到了飞贼,不敢稍有怠慢,当即传令连夜升堂,要亲身会同有司鞠问案情。</span>
<span>那马大人城府极深,为人阴狠判定,夙来以折狱问案着名,晓得凡是严峻之狱,都需求三推六问,详细审辨。他见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两人的形貌,便知是贩子间游侠惹闲的顽赖地痞,想那库银被</span><span>窃,捕盗衙门多日里遍查无果,竟没一丝踪迹,如此手腕,必不是等闲小可之贼能为。而堂下所跪的这三小我,看年纪都不过十六七岁,此中另有一个女人,只凭他们几个小角色,怎做得下如此遮天大案?但库银又确切是从他们身上搜出,看来此中必有盘曲,须是察言观色、明辨秋毫,问他们一个水落石出。当下一拍惊堂木,在灯下详细推问起来。</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