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哑子猫

张小辫儿胡思乱想了一阵，又将林中老鬼最后留下的话语细心揣摩了几遍，固然不得方法，却也晓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横下心来，揣了那枚竹筒，抱起罗汉猫，径直回到营中。

自此以后，连续数日，张小辫儿只在营中守着长面罗汉猫，这一人一猫，朝夕相对，寸步不离。他不知究竟祸从何来，整日整日地提心吊胆，唯恐此猫俄然开口，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可那罗汉猫一如常态，始终不见有涓滴异状。

张小辫儿想到本身在金棺坟遇仙、瓮冢山挖出僵尸、松鹤堂药铺换猫、槐园掘藏、筷子城撞着老鼠和尚、荒葬岭擒杀鞑子犬、从古井中打捞青铜风雨钟、提督府缉捕白塔真人、黄天荡大破粤寇，这类种古怪绝险的经历，算来都与林中老鬼脱不开干系。

雁营的兵勇足有两千之众，营中以雁户为主，另有很多投效而来的绿林盗贼，若论阵前厮杀之事，向来是灵州诸营之冠。但雁营杀贼再多，应得的封赏也都被老图海那种欺君误国、冒滥居功的赃官贪吏抢占去了，好似是鹬蚌相争，到头来反被渔人得利。

张小辫儿也不知林中老鬼是何企图，用眼打量那只大野猫，只见它一身斑斓似的斑纹，生得呆头呆脑，憨里憨气，并且尾长爪短，猫脸奇大，额上顶个“丰”字。张小辫儿学过《云物通载》里的《猫谱》、《猫经》，如何能不认得，便答道：“遵循猫相之说，此猫名为长面罗汉的便是，仿佛是个向来不会开口的哑子猫。”

林中老鬼仿佛是个死人般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言道：“老夫早就说过，看你张三爷的气色极高，必主大富大贵，才成心在暗中搀扶于你。但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雁营杀人太多，惹得凶星犯主，以是命里必定要有一场大劫。可只要躲过了此劫，你此后飞黄腾达再无停滞，功名利禄不求得意，扫地也扫出金锭子来。可这天罗地网般的劫数连神仙也算不出来，怕是不那么好躲，真要该着你死，纵有一千条性命也就此休了。”

雁营本筹算避开青螺镇，直接穿岭畴昔，但山里的气候，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冷风一起，转眼间吹动乌云，遮得昏天蔽日，云层中轰隆滚滚，眼看着风雨就下。雁铃儿对张小辫儿说：“听天上的雷声响得不善，看来这阵暴雨必定不小，雨中的山路峻峭湿滑，恐有不测产生。我们全营走了整整一夜，都疲惫得紧了，不如先到青螺镇里稍事歇息，避到雨住了再走不迟。”

张小辫儿正自魂不守舍，冷不丁被人问起，才赶紧抬眼打量，发明竟离之前金棺坟不远。他是向来识得这片山岭的，便答道：“此地唤作青螺岭，险要不凡，过了岭子即算离了灵州地界。要去义县，只好取山路穿岭而过，不然我们兄弟还要多绕上一天的路程。”雁排李四道：“兄弟们赶了一夜，没耐烦绕路转山，既然如此，穿岭而过就是。”当下带队进山。

那军令如山，张小辫儿天然不敢有违，又考虑着与其在城中苦等劫数到临，实在过分煎熬，倘若三爷射中真有一场大劫，须是避得过月朔，避不过十五，躲了轰隆，也躲不开雷公，但人挪活，树挪死，倒不如随军出去见机行事。当即便同雁排李四等人集合本营团勇，清算披挂划一了，列队开赴，二更前离了灵州城，从官道上往西进发。

青螺岭群山环抱，当中抱着一块盆地，自古便有个偏僻的镇子，称为青螺镇。雁营的步队经山路出去，翻过了岭子，就已瞥见山坳深处，一片片苍松翠柏，古木盘龙，树丛掩映当中青砖碧瓦，屋宇连缀，鲜明是个古镇模样。

张小辫儿这一年多来，久在虎帐战阵当中出没，跟着雁营剿过塔教，打过承平军，经很多、见得广了，遇事已不似畴前那般慌里镇静、毛手毛脚。但他得有本日风景，全凭林中老鬼暗中点拨，晓得此人有神鬼难测之机，不言则已，言则必中，见他如此一说，岂有不信之理。

张小辫儿也正有此意，他向来偷懒耍滑惯了，眼下固然军情告急，但转头只要推说“途中碰到暴雨难之前行”也就是了，便说道：“妹子所言极是，看来这有智的妇人，公然是赛过男人。”号召摆布道，“弟兄们，都随三爷到镇中歇脚去也。”说罢便告之各哨哨官，批示着雁营掉转行军方向，径投隐在深山中的青螺镇而行。却不料这一去，竟是“猪羊拱进了屠户门，一步步自投死路来”。

这一天晚间，张小辫儿在营中凭几而坐，长面罗汉猫就伏在他身前的桌案上睡得正香，忽闻飞檄传至，急如星火。本来有官军与粤寇在义县苦战，上峰要调遣灵州雁营连夜驰援，接令后一更擂鼓聚兵，二更点将出城，半晌不得耽搁。

雁排李四骑在顿时，手搭凉棚看了多时，就提起鞭子指着前边的山岳，对张小辫儿说道：“看这山势果是雄勇，却不知是个甚么去处？”

张小辫儿脑中一转，心想当初你这个老儿但是亲口许下，如果张三爷真有马高镫短的光阴，则必来帮衬搀扶，岂能说过了不算？因而忙对林中老鬼说道：“小子当年温饱交煎生存无着，幸得老先生不弃，三番两次指导迷津，不然早就成了‘路倒’喂了野狗，现在连骸骨也剩不下了。还求您白叟家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指导小子一条活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张小辫儿和雁排李四等人，眼看着仗越打越大，本身这伙兄弟们在阵前出世入死，论功行赏的时候却老是没份儿，心下不免都有忿忿不平之意，乃至曾经筹算再去山上落草。但赶上这类荒废年初，就连杀人越货的盗贼子，都是没处去杀富济贫的，山贼们连日发不得市，终究揭不开锅饿死的也有，如果不来从戎吃粮，绝没有别般活路可寻。

这时刚得回城休整，又受命前去义县驰援，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军令一到，好似星吃紧切，只好仓促忙忙连夜赶路，也不管是四更五更，日里夜里了，恰是急不辨路，待雁营走到天亮时分，前边被一片岭子拦住了来路。细心看那连绵起伏的山脉，真是“岑岭千丈冲霄汉，瀑布飞帘百尺悬。山峦起伏多怪样，乱石横陈少人行。苍阴蔽日藏猛兽，绝壁陡壁心胆怯。野草闲花铺满地，古藤波折把路拦”。

张小辫儿听了个一字不漏，真教心惊肉跳，自知此劫短长，怕是避不畴昔，不免惶恐不安，好半天赋回过神来。他低头瞥见身前伏着一只长面罗汉猫，本技艺中又握着个函封安稳的竹筒子，内里沉甸甸的，触之有铜声，仿佛装着几件藐小金属器物，这才明白刚才经历的真逼真切，绝非南柯一梦，忙朝林中老鬼拜别的方向拜了几拜，心中空落落的如有所失。

林中老鬼说完，就从祠堂中的很多野猫当中，拣出一只大花猫来，并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漆封存的竹筒子，都交给张小辫儿，问他可识得此猫。

俗话说得好，“幸灾乐祸千有人，替人分忧半个无”，这世上冷眼看热烈的人，向来是要多少有多少，可一旦你有了难处，要寻个能在关头时候提携帮衬一把的人，却总也找不出半个。张三爷射中能碰到林中老鬼互助，已然是福分不浅了，有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等怪杰异士的踪迹也正该如此。

张小辫儿大惊失容，咕咚跪倒在地涕泪齐流，哀告林中老鬼务必相救则个。张三爷前边十几年贫困得志，度日如年，水里火里扑腾了多时，好不轻易熬出点儿眉目了，可还没比及安稳受用，就要如数被老天爷收走了，真是“早知繁华生前定，悔却畴前枉用心”。

第一章哑子猫

林中老鬼又奉告张小辫儿：“日月有盈亏，星斗有失度，为人岂无兴衰？老夫固然深知此理，又看出恶兆已近在面前了，但天机最巧，天意难料，却也说不准这劫数究竟是几时来，又是如何来，故在竹筒子里留下回天保命之策。现在老夫所能帮衬于你的，仅此罢了，到头来能不能留下小命，就看你张三爷本身的造化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到此也就尽了，本日一别，而后再无相逢的光阴，所谓相见何太迟，相别何太早，三爷你就好自为之吧。”说罢扬长而去，竟自转入猫儿巷中不知去处了。

林中老鬼道：“这猫儿确是唤作长面罗汉，生来就是个佛陀的性子。金童耳、玉女腰、神仙背，固然顺服木讷，但它并非是不会叫喊的哑子猫，只是愚民无知，认定此猫妨主，是个降祸的太岁，耗气的鹤神，所到之处，总有灾殃呈现。实在不然，它是能见恶相征象，开口必主不祥，故此等闲不肯开口，从本日开端，你要不时候刻将它带在身边，形影相随，寸步不离。甚么时候你听到这长面罗汉开口，也就是你射中劫数到临之兆，到时候你须当即翻开竹筒。这竹筒中自有回天之术，务必遵循此中指引行事，切不成有涓滴怠慢，不然你张三爷必死无疑。”

世上向来有种旧说，所谓“事不过三”，张小辫儿在猫仙祠第三次遇林中老鬼，可与前两回的境遇大不不异了，那老鬼见面就说“张三爷克日就要惹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性命难保”。

林中老鬼道：“临时不必如此惶恐，老夫既然当年跟你说了，要全面你一世繁华繁华，遇此大劫临头之际，天然不肯袖手旁观。前人言物有一变，人有千变，若要稳定，除非三尺盖面。只要张三爷你依着老夫之言行事，不管是天诛还是地劫，皆可如履坦途，必保万无一失。”

欲知青螺镇里究竟藏有甚么古怪凶恶，且听《金棺陵兽》下回分化。

第一章 哑子猫

第一章哑子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