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碧血剑(18)
承志左足一点，跃起挡在门外，低声道：“莫走，我帮你。”那少女一呆，问道：“你是谁？”承志道：“我姓袁。”
袁承志心想：“他们就这般守着，除非是硬夺，不然怎能盗取？”等了半个时候，上面四人毫无走动之意，晓得今晚已没法脱手，和安小慧回到留宿之处。
袁承志很感难堪，问安小慧道：“你如何还认得我？”安小慧道：“你眉毛上的伤疤，我怎会健忘？小时候那好人来捉我，你冒死相救，给人家砍的，你健忘了么？”袁承志笑道：“那一天我们还用小碗小锅烧饭吃呢。”
温青听他口称“兄弟”，心中大喜，顿时住足，坐倒在地，说道：“你瞧我不起，如何又叫人家兄弟？”袁承志道：“我几时瞧你不起？来来来，我们就在这里结拜。”
袁承志见那少女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双颊晕红，面貌清秀，攻守之间，法度松散。两人拆了十余招，一时分不出高低。袁承志对她剑法却越看越狐疑。
袁承志忙道：“等一下，小慧，你如何跟这位大哥打了起来？”安小慧道：“我和……和崔师兄……”袁承志抢着问：“崔师兄？是崔秋山叔叔吧？”安小慧道：“不，他是崔秋山叔叔的侄儿。我们护送闯王一笔军饷到浙东来，那知此人真坏，半路上却来偷了去。”说着向温青一指。
袁承志道：“兄弟，我给你引见，这位是安小慧安女人，我们小时在一块儿玩，已差未几十年不见啦。”温青冷冷的瞅了安小慧一眼，并不见礼，也不答话。
只见那少女欺进一步，长剑指向温正肩头，温正反刀格击，敏捷之极，目睹那少女的长剑就要给他单刀砸飞。岂知那少女更快，长剑圈转，倏向温正颈中划来。温正一惊，连退三步。那少女乘势直上，唰唰数剑，守势迅捷。
袁承志见话已说僵，只得与安小慧两人告别出去，找到一家农舍借宿，问起失金颠末。本来安小慧等护送金子的共有三人，半途因事分离，致为温青所乘。
袁承志突觉一股极大劲力向上托起，立时便要给他抛向空中，当下双臂下沉，运劲稳住身子，仍向两人磕足了四个头才站起家来。那老者悄悄吃惊，心想：“这少年好浑厚的内力。”哈哈一笑，说道：“听青儿说，袁世兄工夫俊得很，公然不错。”
袁承志传闻两位老者是他爷爷，心想既已和他结拜，他们就是长辈，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向着两个老者磕下头去。拿拐杖的老者道：“啊哟，不敢当，袁世兄请起。”拐杖往椅子边上一倚，双手托住他肘底，往上抬起。
温青更是不悦，悻悻的道：“你们说你们的……青梅竹马吧，我可要出来啦。”
袁承志道：“你别归去吵醒伯母了，我们就在这儿同榻而睡吧。”温青蓦地满脸红晕，把手一甩，嗔道：“你……你……”随即一笑，说道：“明天见。”飘然出房，把袁承志弄得惊诧半晌，不知所云。
温正叫了起来：“我道袁兄是谁？本来是李自成派了来卧底的！”袁承志道：“我跟闯王曾有一面之缘，倒也不错，可说不上卧底。这位女人是我世交。不知两位因何比武，兄弟大胆，替两位说和如何？”安小慧道：“承志大哥，他们既是你朋友，只要把金子交出，那就统统不提。”温青冷冷的道：“有这么轻易？”
袁承志已看明白她武功家数，虽不是华山派门人，但必受过本门中人的指导，不然依她功力，早已支撑不住，仗着剑术精奇，才跟温正勉强打个平局，莫看她守势凌厉，实在温正又稳又狠，后劲比她长很多。温青也已瞧出那少女非温正敌手，微微嘲笑，说道：“凭这点子道行，也想上门来讨东西。”
安小慧一拉袁承志的衣裾，轻声道：“他已晓得我们到了。”袁承志点点头，只见温青从桌底下取出两个包裹，在桌上摊了开来，烛光下刺眼熟辉，黄澄澄的满是一条条金子。温青和温正也坐了下来，把刀剑往桌上一放，喝起酒来。
袁承志悄悄有气：“我爹爹是抗清名将、辽东督师。我和你们孙儿结拜，也没屈辱了他。”转头向温青道：“这位女人的金子，兄弟便还了她吧！”
温青见他沉吟不答，蓦地里站起家来，奔出亭子。袁承志吃了一惊，赶紧随后追去，只见他向山顶直奔，心想此人道情狠恶，别因本身不肯承诺，热诚了他，诸事不成逆料，忙展开轻功，几个起落，已抢在他面前，叫道：“温兄弟，你生我的气么？”
袁承志叫道：“这位女人且慢。”那少女怒道：“我打你们不赢，自有工夫比我高的人来讨金子，你们要待如何？”承志拱手道：“女人勿怪，就教贵姓大名，令师是那一名？”那少女“呸”了一声，道：“谁来跟你噜苏？”蓦地跃向门口。
袁承志心中一震，说道：“承你这么瞧得起我，实在，别人的话只要说得对，我们都该听。”温青道：“哼，我才不听呢。谁待我好，我……我内心也喜好他，那么不管他说得对不对，我都听他的。如果我讨厌的人哪，他说得再对，我恰好不照他的话做。”
温青道：“这位是我三爷爷。”又指着白手的老者道：“这位是我五爷爷。”说了两人名号，一个叫温方山，一个叫温方悟。袁承志心想：“这两人想来便是棋仙派五祖中的两祖。那三爷爷的武功比温正和青弟可高很多了。”因而也各叫了一声：“三爷爷！五爷爷！”两个老者齐道：“不敢当此称呼。”脸上神采非常不愉。
安小慧眼圈一红，转过甚去，才道：“就是阿谁崔师哥教的，他也是华山派的。”袁承志忙问：“他受了伤还是怎的？你为甚么难过？”安小慧道：“他受甚么伤啊？他不睬人家，半路上先走了。”袁承志见此中仿佛牵涉后代私交，不便再问。
比及二更时分，两人往温家奔去。袁承志悄悄跃上屋顶，只见大厅中烛光点得明晃晃地，温方山、方悟两兄弟坐在桌边喝酒。温正、温青站在一旁服侍。袁承志不知黄金藏在那边，想偷听他们说话，以便获得些线索。只听温青嘲笑一声，抬开端来，向着屋顶说道：“金子就在这里！有本领来拿好了。”
安小慧提及别来情由，说她母亲也常牵记取他。袁承志从怀中摸出一只小金丝镯，说道：“这是你妈畴前给我的。你瞧，我当时的手腕只这么粗。”安小慧嗤的一笑，瞧着他手臂，问道：“承志大哥，你这些年来在干甚么？”袁承志道：“每天在练武，还下下棋。”安小慧道：“怪不得你武功这么强，刚才你只把我的剑悄悄一推，我就一点劲也使不上来啦。”袁承志道：“你如何也会华山派剑法？谁教你的？”
再拆数十招，公然那少女守势已缓，温正却一刀狠似一刀，再斗半晌，那少女更左支右绌，连遇凶恶。
袁承志迟疑半刻，道：“我谁也不帮，我只听师父的话。”温青道：“师父？你师父是谁？”袁承志道：“我师父是闯王军中的。”温青怒道：“哼，说来讲去，你还是帮她。好，金子是在这里，我操心机盗来，你也得操心机盗去。三天以内，你有本领就来取去，过得三天拿不去，我可不客气了，希里哗拉，一天就花个洁净。”袁承志道：“这么多黄金，你一天怎花得完？”温青愠道：“花不完，不会抛在通衢上，让旁人拾去帮着花么？”
袁承志见情势危急，忽地纵起，跃入两人之间。两人斗得正紧，兵刃那边收得住势？一刀一剑，齐奔他身上砍到。温青惊呼一声。那两个老者一齐站起，只因出其不料，都来不及救济。却见承志右手在温帮手腕上悄悄一推，左手反手在那少女手腕上微微一挡。两人兵刃都不由自主的向外荡开，当即齐向后跃。两个老者都“咦”的一声，明显对承志这手工夫甚是骇怪，两人对望了一眼。
温青的手微微一缩，随即给他捏着不动，说道：“你本领比我强很多，但我瞧你对江湖上的事很生，我将来能够帮你出些主张。”袁承志道：“你真好。我没一个年纪差未几的朋友，当今碰到了你……”温青低头道：“就是我脾气不好，总有一天会获咎你。”袁承志道：“我既当你是朋友，晓得你心肠好，就算获咎了我，也不会介怀。”温青大喜，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这件事不放心。你说过了的，可要算数。你须得真不介怀才好。”
温正只道承志记取昨夜之恨，此时脱手跟本身难堪。那少女却见他与温青同从内堂出来，天然觉得他是对方一党，目睹不敌，仗剑就要跃出。
两人来到厅口，便听得厅中脚步声急，风声呼呼，有人在脱手拚斗，走进大厅，只见温正快步游走，舞动单刀，正与一个使剑的年青女子斗得甚紧。中间两个老者坐在椅中观战。一个白叟手拿拐杖，另一个则是白手。温青走到拿拐杖的老者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老者向袁承志细心打量，点了点头。
因而两人向着玉轮跪倒，发了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重誓。站起家来，温青向袁承志一揖，低低叫了声：“大哥！”袁承志回了一揖，说道：“我叫你青弟吧。现下不早啦，我们归去睡吧。”两人牵手回房。
袁承志见他又哭又笑，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又想到本身的出身，不由顿兴同病相怜之感，说道：“我爸爸给人害死了，当时我还只七岁，我妈妈也是那年死的。”温青道：“你报了仇没有？”袁承志叹道：“说来忸捏，我真不孝……”温青道：“你报仇时我必然帮你，不管这仇敌多短长，我也必帮你。”袁承志好生感激，握住了他手。
袁承志拉拉他衣袖，道：“兄弟，跟我来。”两人走到厅角。承志道：“昨晚你说听我话的，如何隔不了半天就变了卦？”温青道：“你待我好，我天然听你话。”承志道：“我如何不待你好？这批金子真的拿不得啊。”温青睐圈一红道：“你见了畴前的相好，经心全意就回护着她，那边还把人家放在心上？闯王的金子我花了如何？大不了给他杀了，归正我平生一世没人疼。”说着又要掉下泪来。
那少女一对乌溜溜的眸子盯住他的脸，俄然叫了出来：“你识得安大娘么？”承志满身一震，手心发热，说道：“我是袁承志，你是小慧？”那少女欢畅得忘了形，拉住他手，叫道：“是啊，是啊！你是承志大哥。”突然间想起男女有别，脸上一红，放下了手。温青见了这副情状，脸上顿时如同罩了一层严霜。
袁承志笑道：“真是孩子脾气，你几岁了？”温青道：“我十八岁，你呢？”袁承志道：“我大你两岁。”温青低下了头，俄然脸上一红，悄声道：“我没亲哥哥，我们结拜为兄弟，好不好？”
袁承志道：“我瞧他对你倒是挺好的，反而你呀，对他很凶。”温青俄然笑了出来，道：“我如不对他凶，他更要没法无天呢。”
温青愠道：“你就是这位女人、那位女人的，可一点不把人家放在心上。”袁承志道：“兄弟，我们学武的以义气为重，这批金子既是闯王的，你取的时候不知，也就罢了。现下既知就里，若不交还，难道对不起人？”
温青道：“三爷爷，那不成！”袁承志道：“你本来分给我一半，那么我这一半先还了她再说。”温青道：“你本身要，连我的通统给你。谁又如许小家气，几千两金子就当宝贝了？不过是这位女人、那位女人来要，我就恰好不给。”
温青道：“他又不是我真的哥哥。我妈妈才姓温，这儿是我外公家。他是我妈妈堂兄的儿子，是我表哥。如果我有爸爸，有本身的家，也用不着住在别人家里，受别人的气了。”说着又垂下泪来。
承志见他不成理喻，很不欢畅，说道：“你是我结义兄弟，她是我故交之女，我是一视同仁，不分厚薄。你如何这个模样？”温青嗔道：“我就是恨你一视同仁，不分厚薄。哼，不必多说，你三天内来盗吧！”承志拉住他的手欲待再劝，温青手一甩，走进内堂。
袁承志自幼便遭出身大变，自但是然的诸事谨细，对温青的出身实在毫不知情，然见到他盗金杀人，去处甚邪，又是棋仙派的人。他对本身虽推心置腹，但提到结拜，那是毕生祸福与共的大事，不由得游移。
次日一早，袁承志正坐在床上练功，小菊送来早点。袁承志跳下床来，向她道劳，正吃早点，温青走进房来，道：“大哥，内里来了个女子，说是来讨金子的，我们出去瞧瞧。”袁承志道：“好。”心想夺人财物，毕竟不当，如何劝得义弟还了人家才好。
承志心下恍然，本来温青所劫黄金是闯王的军饷，别说闯王对本身礼遇，师父又正尽力佐他，便冲着崔秋山、安大娘、安小慧这三人的故交之情，也不管如何要设法帮他找回。何况闯王千里迢迢的送黄金到江南来，定有严峻用处，说是军饷，当为供军中粮饷之用，抑或拉拢帮手，或贿赂赃官，均有正路大用，他所兴的是仁义之师，欲救民于水火当中，怎可不伸手互助？情意已决，向温青道：“兄弟，瞧在我脸上，请你把金子还了这位女人吧！”温青哼了一声，道：“你先见过我两位爷爷再说。”
安小慧走上一步，怒道：“你要如何才肯还？划下道儿来吧！”温青对袁承志道：“你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
袁承志见他神态大变，和顺斯文，与先前狠辣的神情大不不异，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温兄肯不肯听？”温青道：“这世上我就听三小我的话，第一个是妈妈，第二个是我亲外公三爷爷，第三个就是你了。”
两个老者本不知这批黄金有如此严峻的连累，只道是那一个富商之物，此时听安小慧、袁承志一说，也颇不安，晓得闯王势大，江湖豪杰归附者众，这批黄金如果不还，来索讨的妙手必将源源而至，后患无穷。温方山微微一笑，说道：“冲着袁世兄的面子，我们就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