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碧血剑(40)
焦宛儿晓得他们说的是奥妙大事，当即退出。
木桑道人却一向在房中呼呼大睡，全不睬会。
袁承志见他说得诚心，便道：“你起来，坐下渐渐说。是谁迫得你无路可走？”
他向洪胜海瞧去，心道：“此人也怕死，只求保住性命，甚么都肯干。好事当然肯做，功德何尝不能？”问道：“你情愿改邪归正，做个好人呢，还是宁肯在三个月后死于非命？”洪胜海道：“请袁豪杰指导条明路，但有所命，小人不敢有违。”袁承志道：“好吧，你跟着我作个亲随吧。”洪胜海大喜，扑地跪倒，磕了三个响头。
只见袁承志伸手一托，洪胜海又身不由主的翻个筋斗，腾的一声坐倒。他顺手一摸腋下，登现忧色，再按胸间，却又愁眉重锁。袁承志道：“你懂了么？”
洪胜海道：“九王爷叮咛小人，要曹寺人将宫里朝中的大事都说给小人听，然后去转告九王爷。”袁承志问道：“曹化淳做到司礼寺人，已是寺人中的顶儿尖儿，他投降满清，又图的是甚么？多尔衮许给他的好处，莫非能比大明天子给他的更多？”洪胜海道：“满清九王爷只答允他一件事：将来攻破北京，不杀他的头，让他保有产业；他如不作内应，北京毕竟还是能破，当时便将他千刀万剐。”袁承志这才恍然，说道：“曹寺人肯做汉奸，只是怕死，为了先铺一条后路。”洪胜海道：“恰是！”袁承志叹了口气，心想：“有些人甚么都有了，便就怕死，怕失了产业。繁华繁华没有了，那无可何如，但性命产业却必须保全，便甚么都肯干。”
两人向焦家借了两匹健马，二更时分，已到了雨花台畔。见四下无人，便上马相候，等了半个时候，只见东边两人奔近，跟着悄悄两声击掌。袁承志拍掌呼应。
这句话大出袁承志料想以外，忙问：“甚么？是她们？”洪胜海神采倏变，道：“相公识得他们？”袁承志道：“刚才还跟她们交了手。”
他在承志面前跪倒，道：“袁大豪杰，小人知错了，求你拯救。”承志伸手相扶，洪胜海跪着不肯起家，道：“从今今后，小人必然改过改过，求袁大豪杰饶命。”宛儿在一旁睁大眼睛，惊诧不解。
不传传百变 无敌敌千招
焦宛儿自袁承志救她父亲脱却大难，衷心感激，心想他武功惊人，此后也没有能够酬谢的时候，只要乘着他留在本身家里这几天经心奉侍。这时半夜将过，已然夜深，她在书房外来回数次，见门缝中仍透出亮光，知他还没睡，命婢女弄了几色点心，亲身捧向书房。在门上小扣数下，排闼出来，见袁承志拿着一部《忠义水浒传》正看得努力。
袁承志正色道：“你投降番邦，去做汉奸，本来罪不容诛。我问你，你愿不肯将功折罪？”洪胜海垂泪道：“小人做这件事，偶然中夜抚心自问，也觉对不起先人，屈辱上代祖宗。相公给小人一条改过之路，实是再生父母。小人也不是自甘出错，只是当年为了一件事，迫得无路可走，才出此下策。”
袁承志哼了一声，问道：“她们迫你，为了何事？”
一人说道：“袁师叔到了么？”听声音是刘培生。袁承志道：“我在这里等待师哥师嫂。”目睹刘培生和梅剑和走近，远处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好啊，公然来了！”
晚膳过后，袁承志便要去雨花台赴约。焦公礼、焦宛儿父女想同去解释，青青要随伴助阵，袁承志都直言相却。青青撅起了嘴很不欢畅。
语声刚毕，两小我影便奔到跟前。青青一惊，心想这两人来得好快。梅刘二人往外一分，那两小我影快速窜出，恰是归辛树和归二娘佳耦。远处又有一小我奔来，袁承志见她身形，知是飞天魔女孙仲君。她工夫可就比师父师娘差得远了，奔了好一阵才到跟前。她手中抱着个小孩，是归氏佳耦的孩子。
袁承志内心一动，偷眼看木桑道人时，见他拿了两颗白子、两颗黑子，放在棋盘四角，手中拈着一颗黑子，悄悄敲击棋盘，收回丁丁之声，嘴角边暴露浅笑。本来在华山下棋时，袁承志已要让木桑一先，厥后更加非让上三子不成，此时却又平局分先。袁承志心想：“今晚二师哥、二师嫂雨花台之约，非去不成。瞧二师嫂神情，只怕不能不脱手，我又不能跟他们真打。二师哥号称神拳无敌，我尽力施为，尚且一定能胜，如再相让，非受重伤不成，真有差池，只怕连命也送了。道长传授她武功，仿佛别有深意。”便道：“下棋倒也能够，但是你得把这套工夫转教给我。”青青笑道：“好哇，这叫见者有份，你跟我讲起黑道上的端方来啦。”两人谈笑几句，承志就陪木桑下棋。此时承志多历世事，已不似儿时一味好胜，部下天然包涵，让木桑博得表情大快。
袁承志忙了一夜，这才入内安睡，命洪胜海和他同室，睡在地下。洪胜海见袁承志对己信赖，殊无防备之意，非常感激。实在袁承志用混元功伤他以后，知他要靠本身挽救，如敢侵犯，那就是害了本身。
但觉这套轻功转折滑溜，直似游鱼普通，与人脱手之际，倘若但求趋避自保，仇敌兵刃拳脚万难及身，这才明白木桑的企图。然他知二师哥武功精绝，当年师父曾说：“你大师哥为人风趣，不免有点暴躁。二师哥却木讷深沉，勤奋尤其踏实。”猜想二师哥的功力多数在大师哥之上，这套工夫新练未熟，以之闪避抵挡，只怕一定能成。他凝神很久，俄然想起师父初授武功之时曾教过一套十段锦，当时本身出尽本领，也摸不到师父一片衣角。木桑道人的“神行百变”工夫虽轻灵已极，但始终躲闪而不含反击伏着，对方不免无所顾忌，如和本门工夫异化利用，守中含攻，敌手便须分力守御，更具灵效。他在书房中闭目深思，一招一式的默念。旁人也不去打搅。
木桑道人轻功与暗器之术天下独步，这套“神行百变”更是精微奇妙，当年在华山之时，承志所学尚浅，没法体味修习，是以没有传他。青青武功虽不甚精，但记性极好，人又灵悟，晓得木桑传她是宾，传承志是主，只不明白为甚么要本身转言，当时生吞活剥的硬记，这时把口诀、运气、脚步、身法等项一一照说，只听得承志心花怒放。他习练木桑所传的轻功已历多年，这套“神行百变”只不过更加窜改奇妙，须以更深内功作为根柢，根基事理却也与之前所学的轻功无别。此时他武学修为大进，一闻要诀，便即贯穿。青青有几到处所没记清楚，承志一问，她答不上来，便又奔出来问木桑道人。比及二次指导，承志已尽行明白，当下在厅中按式练了一遍。
袁承志道：“你身上受了两处伤，一处有痛苦的，我已给你治好；另一处目前没知觉，三个月以后，麻痹处渐渐扩大，比及胸口心间发麻，那就寿限到了。”洪胜海又噗的跪下，磕下头去。
洪胜海走到书房门口，忽想出去怕有人劝止，推开窗格，飞身而出，转头望去，见袁承志仍在看书，并无追击之状，这才放心，跃上屋顶，疾奔而去。
袁承志道：“他们是我师哥师嫂，今晚我只挨打不还手，你瞧着定要活力，岂不要坏我事？”青青道：“你让他们三招也就是了，干么老不还手？”承志道：“我要用你教我的工夫，瞧他们打不打得着我。”青青鼓掌笑道：“那我更要去瞧瞧，亲眼看我乖徒儿大显技艺。你怕我获咎你师哥师嫂，我一句话不说就是。”承志笑道：“你肯装哑巴？”青青点头道：“我不装，我天生就是哑巴。”做几动手势，嘴里“啊、啊”的干嚷，假装哑巴。承志一笑，只得让她同去。出来向木桑告别，只见他向着里床而睡，叫了几声不醒。崔秋山却自行出门去了。
崔秋山笑着起家走出。青青奔了出去，笑道：“快来，我把道长教的工夫跟你说。他教的时候我压根儿就不懂。他说：‘你硬记取，将来渐渐儿就懂了。’我怕再过一阵就全给忘了。”当下连比带划，把木桑所授的一套绝顶轻功“神行百变”说了出来。
袁承志见他说到这里时流下泪来，猜想所言不虚，点了点头。
袁承志睡到次日日上三竿，这才起家。焦宛儿亲身捧了盥洗器具和早点进房，袁承志赶紧谦谢。洪胜海便在旁奉侍。
刚洗好脸，木桑道人拿了棋盘，青青拿着棋子，两人一齐出去。青青笑道：“贪睡猫，到这时候才起家，道长可等得急坏了，快下棋，快下棋。”袁承志向着她瞧了一眼，俄然一笑。青青笑道：“笑甚么？”袁承志笑道：“道长给你甚么好处？你这般着力帮他找敌手。”青青笑道：“道长教了我一套工夫。这工夫啊，可真妙啦。别人向你拳打脚踢，你却尽管跟他捉迷藏，东一溜，西一晃，他再也别想打到你。”
午餐后，袁承志和崔秋山谈起别来情由。一个晓得闯王权势大张，不久就要大肆入京；另一个见旧时小友已威武如此，艺成品立，均觉喜慰。谈了一阵，又说到崔希敏和安小慧失金夺金之事。青青不住向承志打手势，叫他出去。崔秋山笑道：“你小朋友叫你呢，快去吧！”承志脸一红，不美意义便走。
洪胜海恨恨的道：“是华山派的归二娘和孙仲君师徒。”
洪胜海一转念间，已明袁承志之意，说道：“袁大豪杰你要问甚么，小人必然实说。刚才小人已说过，比武只要输了，甚么事都据实禀告。”
洪胜海想走，却又不敢。过了好一会，袁承志抬开端来，说道：“你还没走么？”洪胜海喜道：“相公放我走了？”袁承志道：“是你本身来的，我又没请你。你要走，我也不会留客。”洪胜海喜出望外，跪下叩首，站起来作了一揖，说道：“小人不敢忘了相公恩德。”袁承志点点头，又自看书。
归二娘冷冷的道：“袁爷倒是信人，我佳耦另有要事，别担搁辰光，这就进招吧。”袁承志躬身施礼，恭恭敬敬的道：“小弟本日是向师哥师嫂请罪来的。小弟折断师嫂的宝剑，实是事前未知。冲犯之处，还请师哥师嫂瞧在师父面上，大量包涵。”归二娘嘲笑道：“你是不是我们师弟，谁也不知，先过了招再说。”袁承志谦让不肯脱手。
焦宛儿道：“袁相公，还不安眠么？请用一些点心，便安眠了，好么？”袁承志起家伸谢，说道：“女人快存候睡，不必号召我啦。我在这里等一小我……”正说到这里，窗格一动，有人跳进。焦宛儿一惊，看清楚便是洪胜海。
洪胜海微一沉吟，道：“不敢相瞒，小人本在山东海面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火伴中有个义兄，看中了那孙仲君，向她求婚。她不承诺也就罢了，那知一言不发，俄然用剑削去了他两只耳朵。小民气头不忿，约了几十小我，去将她掳了来，本想迫她和我那义兄结婚，不料她师娘归二娘当晚赶到，将我义兄一剑杀死，其他朋友也都给她杀了。小人逃得快，总算走脱了性命。”袁承志道：“掳人迫婚，本来是你不好啊。”洪胜海道：“小人也知事情做得卤莽，闯了大祸，逃脱后也不敢露面。那知她们探听得小人故乡地点，赶去将我七十岁的老母、老婆和三个后代，杀得一个不留。”
洪胜海听了一喜一忧，喜的是面前如许一个大本领的人是她们仇家，忧的是这两人竟在南京，只怕朋友路窄，狭路相逢，说道：“这两个娘儿本领虽不错，但决不是相公敌手。不过她师徒俩心狠手辣，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相公可要谨慎。”
本来洪胜海离焦家后，疾奔回寓，解衣看时，见胸前有铜钱大小一个红块，摸上去毫无知觉，腋下却有三个蚕豆大小的斑点，触手剧痛，知在推手时不知不觉间给敌手内力震伤。当下盘膝坐在床上，运内功疗伤，岂知不运气倒也罢了，一动内息，腋下奇痛彻心，赶紧躺下，却又无事。这么连续三次，想到高深武服从以内力伤人于无形，受者重伤难治，不由得越想越怕，只得又赶返来求救。
袁承志道：“今后你别叫我甚么豪杰不豪杰了。”洪胜海道：“是，我叫你相公。”心中暗喜：“只要跟定了你，再也不怕归二娘和孙仲君这两个女贼来杀我了。三个月后伤势发作，你天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当下心安理得，胸怀大畅，之前做满清特工之时，神明惭愧，恍忽不安，现在好像心头移去一块大石，说不出的舒畅。
袁承志道：“她们杀你母亲妻儿，固然过分，但启事老是你不好。并且这是私仇，你如何能够投降番邦，甘做汉奸？”洪胜海道：“只求袁大豪杰给我报了此仇，你叫我何为么全成。”袁承志道：“报仇？你这生别作这筹算了，归二娘武功极高，她丈夫神拳无敌更是了得，是我的师兄。我问你，九王叫你去见曹寺人干么？”
洪胜海又道：“我斗不过她们，但是此仇不报，难下得这口气……小人在中原没法存身，晓得迟早会给这两个凶暴婆娘杀了，一时意左，便到辽东去投了九王……”说到这里，又是愤恚，又是忸捏。
到得申牌时分，袁承志已通盘想通，但怕没有掌控，须得试练一番。因而请焦宛儿约了十多位师兄弟，大家提了一大桶水，围在练武场四周，本身站在中间，打个手势，大家便用木杓舀水向他乱泼，他窜高伏低，东躲西避，比及十桶水泼完，只右手袖子与左脚上湿了一滩。大家纷繁上前道贺，贺他又练成一项绝技。
第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