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碧血剑(7)
听得那人喝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先砍断你一条腿。”一个声音骂道:“你砍就砍!我们在边庭上一刀一枪打鞑子,岂能怕你?”听口音恰是应松的声音。承志悄声道:“应叔叔!”那人又骂:“你真的不说?”应松呸的一声,仿佛一口唾沫吐向他的脸上,接着一声惨叫,仿佛已给他一刀砍伤。
豹毛虽给他扯去,但白手毕竟制它不住,酣斗中他突使一招“菩萨低眉”,矮身正面向豹子冲去。豹子吃惊,退了两步,随即飞身前扑,一顷刻间,承志已在豹子腹下。
崔秋山请那农家少年裹好他臂上伤口,再用布条在本身左腿腿根处用力缠紧,以防毒气攻心,然后抓住箭羽,用力拔出,跟着流出来的都是黑血。崔秋山俯身要去吮吸毒血,但腿子肿大,嘴巴够不到。承志俯下身去,把伤口中的黑血一口口的吸了出来,吐在地下,吸了三四十口以后,赤色才突变红。崔秋山叹了口气道:“这毒药总算还不是最短长的那种。你快漱口。”那农妇在旁瞧着,不住念佛。
刚喘得一口气,忽听喊声高文,一股官兵斜刺里冲到,抢先一名千户手持大刀,恶狠狠的砍来。崔秋山举叉架开,觉他体力颇大,一叉“毒龙出洞”,直刺畴昔。那千户举刀格开,叫道:“弟兄们上啊!”崔秋山不肯恋战,举锅盖向那千户一晃。那千户向右闪避,崔秋山大喝一声,手起叉落,从他胁下插了出来,待拔出叉来,转头却不见了承志,不由大惊,只见左边一群人围着呼喊。
孙仲寿等见承志白手斗豹,虽说崔秋山在旁顾问,毕竟体贴,大家拿了火把,站在殿角旁观。朱安国和倪浩手扣暗器,以便告急时射豹救人。火光中承志腾挪起伏,身法矫捷,初时还东逃西窜,不敢和豹子靠近,厥后见所学掌法发挥开来妙用甚多,闪避进犯,得心应手,不由得越打越精力。
崔秋山这一露形,奉寺人曹化淳之命前来搜捕的东厂番子当中,便有四名妙手跟踪下来。但见他胁下挟着个小童,但仍纵跳如飞,迅捷非常,一名番子取出一枝甩手箭,使足手劲,掷了出去。
袁承志毕竟年幼,虽身在险地,疲累之余,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崔秋山把他悄悄抱起,倚在本身怀里,侧耳静听。只听呼喊声持续不竭,过了一会,目睹山顶黑烟冒起,红光冲天,想是袁崇焕的祠堂给官兵烧了。又过半个多时候,听得山上吹起号角,崔秋山跟官兵大小打过数十仗,知是收队下山的号令。不一会,大队人马之声经身边畴昔,络绎不断,本来这山洞就在官兵下山门路之旁。
崔秋山道:“承志,快走,快走,我挡住他们。”袁承志双掌一错,跃到崔秋山身后,只待挡敌。崔秋山心想:“凭你这点工夫,竟然想庇护我。”但心中也自打动。
世人只道豹子奔到内里伤了人,忙出去看时,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满山都是扑灭烧光,火光晖映下刀枪闪闪发亮,本来官兵大集,围攻圣峰嶂来了。看这阵容,要脱逃实非轻易。在山下守望的党人想来均已被害,是以事前毫无警报,而敌兵俄然到临。
转眼间仇敌追到,两个使刀的奔在最前。使鬼头刀的人想活捉活捉,翻转刀背,向承志足踝上击来。承志跃起避过。
这时朱安国和倪浩已射完箭返来。孙仲寿道:“我和朱将军一起,会齐罗将军后,从东边冲下,应先生和倪将军一起,从西边冲下。我们先冲,把敌兵主力引住。崔大哥和承志再从后山冲下,大师今后在李闯将军那边会齐。”世人齐声承诺。
再过一会,忽听内里树丛中有人坐了下来,崔秋山右手提起钢叉,左手放在承志嘴边,防他在梦中发作声响,凝神静听。只听一人喝道:“那姓袁的逆贼留下一个儿子,到那边去了?”这句话声音很响,顿时把承志吵醒。崔秋山左手悄悄按住他嘴。
崔秋山听得脑后生风,当即矮身,那枝箭重新顶飞了畴昔,就这么停得一停,另一人已扣住三枝钢镖,连珠收回。崔秋山把承志往地下放落,左手回抄,接住两枝钢镖,避开了第三枝,正待发还,仇敌的袖箭、飞蝗石已纷繁打来。崔秋山手接叉拨,闪避暗器,拉着承志向山下逃去。
孙仲寿道:“崔大哥,有一件重担要交托给你。”崔秋山道:“要我庇护承志?”孙仲寿道:“恰是。”说着和应松两人拜了下去。崔秋山吃了一惊,赶紧行礼,说道:“两位有何叮咛,自当顺从,休得如此。”
那农妇道:“这位小官,我瞧你叔叔的毒气还没去尽,总获得镇上请大夫瞧瞧才好。”袁承志道:“是,是,但是如何去?”那农妇心肠甚好,借了辆牛车,命少年送了他们到镇上。那少年把他们送入客店以后,迳自去了。崔袁两人出来时身上都没带钱,袁承志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床上昏倒不醒的崔秋山忧愁。店伴来问吃甚么东西,承志答不上来,只好推说不饿,一小我坐着想哭。
倪浩见崔秋山没带兵器,把虎叉向他掷去,说道:“崔大哥,接住。”崔秋山道:“还是倪兄本身用吧!”接住虎叉想掷还给他,倪浩已去得远了,因而右手持叉,左手拉着袁承志向山后走去。只见后山山坡上也尽是火把,密密层层的不知有多少官兵。山下箭如飞蝗,乱射上来,崔秋山退回祠中,跑到厨下,揭了两个锅盖,一大一小,本身拿了大的,把小锅盖递给承志,说道:“这是盾牌,走吧!”两人展开轻身工夫,向黑暗中窜去。
承志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摆脱了崔秋山拉住他的手,大呼一声:“应叔叔!”直窜出去。火光中见一人正提刀向摔跌在地的应松砍落,他和身纵上,发挥伏虎掌中的左击右擒之法,一拳正中那人右眼。那人只觉眼中金星直冒,手腕一痛,手中刀已给夺去。承志顺手挥刀,砍中他肩头,固然力弱,没把一条肩膀卸下,也已痛得他怪声大呼。众官兵出其不料,都吃了一惊,顿时逃散,待得看清楚只是个小童,当即回回身来,刀枪并举,目睹就要把他砍成碎块。
只听得山腰里官兵发喊,向山上冲来,应松道:“我们走吧。崔大哥,你稍待半晌再走。”世人各举兵刃,向下冲去。
袁承志得应松等数载教养,这时别离,心下甚是难过,跪下去拜了几拜,说道:“孙叔叔、应叔叔、朱叔叔、倪叔叔,我,我……”喉中哽住了说不下去。孙仲寿道:“你跟着崔叔叔去,要好好听他的话。”承志点头承诺。
倪浩大惊,双镖飞出。那豹伸右脚拨落双镖。这时承志却已不见。世人凝目看时,只见他躲在豹子腹底,一双腿勾住豹背,脑袋顶住豹子下颏,叫它咬不着抓不到。豹子猛跳猛窜,翻身打滚,承志始终不放。他知时候久了,本身力量不敷,只要一放手脚,不免伤于豹子虎伥,忙叫:“崔叔叔,快来!”
袁承志一怔,随即会心是要他以刚学会的伏虎掌打豹,不由胆怯。崔秋山道:“你怕了么?”承志更不游移,拔开殿门上木塞,排闼出来,只听“胡”的一声巨吼,一团黑影劈面扑来。他右腿后挫,让开来势,反手出掌,打在豹子耳上,使的恰是伏虎掌法中的“罗汉传经”。这掌固然打中,但是手小有力,豹子不觉得意,转头便咬。袁承志窜到豹子背后,拉住豹尾急扯。
俄然火光中一柄钢叉飞出,各官兵虎口剧震,兵刃纷繁离手。崔秋山一把抓住承志后心,直纵出去。众官兵放箭时,两人早已直奔下山。
孙仲寿等人俱已惊得满头大汗,均想:“崔秋山为人固然不错,但在李自成部下,每日里干的尽是逃亡生涯,大胆妄为。他不知袁公子这条命可有多高贵。”又想:“袁公子经他教了八天,技艺公然大有长进。”崔秋山翻开殿门,在豹子后臀上踢了一脚,笑道:“放你走吧!”那豹子直窜出去,俄然内里有人惊叫起来。
孙仲寿等身经百战,固然心惊,却不慌乱,均想:“可惜山上的弟兄都已散去了,不然当年在宁弘远战,十几万鞑子精兵,也给我们打得落荒而逃,又怎怕你们这些广东官兵?”当时辽朔兵精,甲于天下,袁崇焕的旧部向来不把南边官兵放在眼里。
孙仲寿当即发令:“罗将军,你带领烧饭、打扫、守祠的众兄弟到东边山头放火号令,作为疑兵。”罗大千应令去了。孙仲寿又道:“朱将军、倪将军,你们两位到前山去,每人各射十箭,教官兵不敢过份逼近,射后立即返来。”朱倪二人应令去了。
这时崔秋山已在旁戍卫,唯恐豹子猛恶,承志制它不住,但见他所学伏虎掌法已使得颇熟,豹子三扑三抓,始终没碰到他衣衫,反中了他一掌一脚,心下暗喜。
又走一阵,两人实已筋疲力尽。袁承志见山边有间农舍,说道:“崔叔叔,前面有人家,我们出来躲一躲。你再熬一下吧!”崔秋山点点头,竭力拖着半边身子向前挨去,到得门边,满身脱力,跌倒在地。
两人矮了身子,在树丛中向下趱行,走了小半个时候,树丛将完,崔秋山探头前望,见山下火把敞亮,数百名官兵守着,悄声道:“不能下去,后退。”两人回身走了数百步,见有个山洞,洞宿世着一排矮树,便钻进洞去。
他大踏步赶畴昔,挺叉乱戳,官兵纷繁闪避,奔到近处,果见承志给围在垓心,手中短铁枪已遭打落,正展开伏虎掌法和三名官兵对敌,毕竟年幼力弱,掌法又是初学,左支右绌,情势危急。崔秋山更不打话,唰唰两叉,刺倒两名官兵,左手拉了承志便走。官兵大呼追来,崔秋山蓦地转头,唰唰两叉,又刺倒了追得比来的两名官兵,再踏上一步,叉杆下抄,挑起一名官兵,直掼在山石之上。那兵登即跌死。
袁承志大惊,俯身连叫:“崔叔叔!”农舍门呀的一声开了,出来其中年妇人。袁承志道:“大娘,我们碰到官兵。我叔叔受了伤,求求你让我们借宿一晚。”
崔秋山黑暗入耳得飕飕之声不断,忙把承志拉在胸前,窜高伏低的闪避,毕竟手中抱了人,纵跳不便,避开了右边打来的三枚菩提子,只觉左腿一痛,已中了一枚短箭。伤处刚痛过,当即发痒,心中大惊,晓得箭上有毒,不敢逗留,急向山下奔逃,但这一来,毒发更快,再跑得几步,左腿麻痹,一个踉跄,颠仆在地。承志大惊,急叫:“崔叔叔。”四名番子见他颠仆,高呼大呼,随后赶来。
他见手掌打上豹身并无用处,俄然变招,改打为拉,每一掌击到,回击便扯下一把毛来。豹子受痛,呼啸连连,对他的小掌也有了顾忌,见他手掌伸过来时,不住呼啸退避,露齿抵当。但承志伎俩甚快,豹子常常闪避不及,一时殿中豹毛四周飞扬,一头好好的款项豹子,给他东一块西一块的扯去了很多锦毛。世人都笑了起来。
他咬紧牙关,拾起刀撑在地下,左手握住,站了起来。这时仇敌虽已逃脱,但不久定然召援再来,本地决计不能多留,只得左腿虚悬,向山下走去。袁承志站在他右边,让他右手搭在本身肩上,一跷一拐的向前赶路。
众官兵见他勇悍,吓得止步不追。崔秋山把承志挟在胁下,展开轻功提纵术,直向暗中无人处窜去,不一会便和众官兵离得远了。
崔秋山撑起右腿,半跪在地,在地下抓起一块石头向使双刀的头上掷去。那人待要遁藏,已然不及,石块正中他额头,顿时晕倒。使鬼头刀的人一呆,崔秋山和身扑上,十指紧紧钳住他喉咙,那人挥刀向崔秋山臂上砍来,崔秋山手上加劲,那人这一刀固然砍中,却已有力,半晌间便即断气而死。其他两人见仇敌凶悍,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逃回。崔秋山臂上流血,幸亏伤势不重,但左腿已全无知觉。
崔秋山道:“取它眼睛!”一言提示,承志右臂穿出,两根手指插向豹子右眼,豹子痛得狂叫,窜跳更猛。崔秋山踏上几步,蓬蓬连环两掌,将豹子打得头昏脑胀,翻倒在地,随即一把抱起承志,笑道:“不坏,不坏,真难为你了。”
那农妇叫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命他帮着把崔秋山扶出来,拼起三条长凳,让他躺下。崔秋山中毒不浅,幸亏武功高深,心智倒没昏乱,叫承志把油灯移近左腿处察看。两人都吓了一跳,本来那左腿已肿大了几近一半,紫中带黑,甚是怕人。
走了一阵,崔秋山左腿毒性向上延长,牵动左手也垂垂有力,只得以右手支撑。袁承志只觉肩头越来越重,但他一声不哼,奋力搀扶着崔秋山前行。
只听得喊声高文,又模糊有金鼓之声,听声音是山上收回,本来罗大千已把祠中的大鼓大钟抬出来狂敲猛打,扰乱敌兵。孙仲寿道:“袁督师只要这点骨肉,请崔大哥护送他出险。”崔秋山道:“我必极力。”
四名番子见崔秋山武功精强,不敢再追,站定了破口痛骂,纷发暗器,居高临下,势头甚劲。
不一会,官兵已发明两人踪迹,号令声中追来,数十枝箭同时射到。
崔秋山放下承志,问道:“没受伤吧?”承志举手往脸上抹汗,只觉黏腻腻的,月光下一看,满手是血,看崔秋山时,脸上、手上、衣上,尽是血迹斑斑,说道:“崔叔叔,血……血……”崔秋山道:“不要紧,是仇敌的血,你身上有那边痛么?”承志道:“没有。”崔秋山道:“好,我们再走!”
次日午后,那少年报说官兵已经退尽。崔秋山腿肿渐消,但满身发热,胡言乱语起来。承志没了主张,只急得要哭。
崔秋山挡在承志身后,挥动锅盖,一一挡开来箭,只听得登登登之声不断,很多箭枝射上锅盖。两人直闯下山。众官兵上来劝止,崔秋山使开猎虎叉,叉刺杆打,顷刻伤了十多名官兵,承志的短铁枪虽难以伤人,却也尽可护身。官兵见是个小童,也不如何理睬。半晌间两人已奔到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