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凤帏深,谁道是销魂(一)
那些本筹算抓住我或捆了我走的侍女,只能垂了手跟在我身后,看来的确像是我的侍女了。
看来吴德还怕我一怒刺杀魏帝,说得比我预感得还要夸大。
与其说是和亲,不如说将我当作了祭品。天下无人不知,当今魏帝拓跋轲之父死于两邦交兵,拓跋轲矢志复仇,已有十七年。
几名侍女已走到我跟前,个个牛高马大,我本就生得纤巧薄弱,加上身量尚未长成,才不过她们肩高,如许泪光盈盈地地和她们站作一处,我不晓得会是如何一种对比。
驿馆内的陈腐窗棂被“嗒”地吹开,内里立即有全部戎装的南齐保卫上前,警戒地往屋内扫了一眼,敏捷又将窗扇关上。
他抚摩着我被打得红肿的脸,理着我狼藉鬓发,凄冷乌黑的瞳心钻出刀锋一样的凌锐,很轻却很清楚地奉告我,“埋没本身,示人以弱。乘机而动,一击必中!”
“快……快请起……”我谨慎地望一眼吴德,又今后畏缩了一步,悄悄道:“今后还要管公公多照顾呢。”
可示人以弱,真能制止我将来的噩运么?
“管公公,请!”吴德侧身闪在一旁,将一个内侍总管模样的北魏人引入。
忽听“喀嚓”一声,手中连珠斑纹的檀木梳断了,尖尖的梳齿扎入掌中,颤巍巍地在血肉里颤栗,殷红的鲜血缓缓浸润入木质的断齿中。
那中年内侍目光只在我脸上一转,已指住我问吴德:“她就是南朝那位能舞刀弄剑的文墨公主?吴大人,你没弄错吧?”
忍,忍,忍。
我温馨地坐在妆台前,冷静梳理着本身那头稠密的长发,似又看到了我的三哥,南齐惠王萧宝溶。
我顿时悟出,这些高大侍女,怕是特地选来对于我的!
正冷冷看着那血花开得愈艳愈烈的时候,内里传来仓促的脚步声,目光轻扫,已见着我大哥永兴帝派来北魏的使臣吴德略弯了腰,领了一群人过来。
明知祸事,却躲不过。
阿谁瘦高个儿的中年内侍,吴德称为管公公的,正略带迷惑地望着我。
敛了丝帕,我站起家,带了胆怯,今后退了一步,背脊用力靠上了妆台的边沿,硌得生疼。
而我的死活,今后也与大齐无干,只能靠本身。
吴德也正盯着我,眼底利诱中带了警戒,到底不好再改口说我心机深沉,只得干笑道:“咳,到底大国威仪,我们公主也敬惧几分哪!”
他们身后尚跟了数名侍女,个个身材高大,看来比江南的男人还要健朗几分。我也曾传闻过北方人比江南人要粗暴些,却不至连女子也高大成如许吧?
天很阴,刮风了。
我顺服地应了,我握了帕子拭了拭泪水,勉强向吴德一笑,柔声道:“吴大人,归去转禀大皇兄和皇嫂,让他们好好保重身材。阿墨会挂念他们,永久挂念着他们!”
那声音如极柔韧的银丝,销融在敞亮的光芒下,不让任何人发觉,却等闲地缠绕到我心口,一丝又一丝,带了纤细的痛意,缓缓地沁入血肉,伴着我一起从繁庶的江南,到血腥未及散去的江北。
陪侍在房中侍女踌躇了一下,终究上前来,帮我拔出断齿,拿帕子给我拭去鲜血。
魏是大国,齐是小国么?南北对峙已有百余年,如果真有甚么大小之分,北朝如何没能兼并江南,反而诸胡内斗,比南朝要更混乱几分?
江北,广陵。
说到最后一句时,我差点埋没不住本身狰狞搡于心口的恨意,嗓音尖厉起来,赶快将丝帕捂了唇,只作强忍着哭泣,然后丢开一脸茫然的吴德,抢先踏出了房门。
我盯了一眼她那不咸不淡的神情,本身用丝帕缓缓地缠绕着。天青色的丝帕,绣的是翠绿兰草,印上一排四五个血点,渐渐洇开,顺着丝线延长,如缓缓绽放的蔷薇。
半个月前,齐师大败于江水之北,太子萧康并五千马队被御驾亲征的魏帝生俘。大哥永兴帝听了吴皇后的话遣使乞降,以定水以东的江北十八城池及文墨公主作为前提,调换魏师所占的广陵及太子萧康。
大齐永兴七年春。
我向来娇纵率性,从被骗回皇宫的第一天起,便狠恶地抗争着这不该属于我的噩运,这些天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而吴皇后和吴德采取的战略,就是事前向魏帝申明我的“恶劣”,那么就是我在魏人手中再如何不驯,也与大齐无干,不会担搁他们救下太子萧康。
铜镜中那发白的唇垂垂颤抖,手中也不觉用力。
管密起了身,瞥我一眼,仍然笑着,声音更加地温和:“公主,这便请公主移驾,前去皇上驻跸之处吧!”
一夜之间,我从金尊玉贵的南朝公主,变成了大齐奉献给北方魏国的礼品。
吴德已走上前,保持着干笑向我依礼拜见:“公主,这是魏国天子身畔的管公公。”
如果以往,我早该以公主的身份指着吴德斥骂了,但我现在只是看着,带着泪光哀思地看着这个齐国使臣,为了保住能让他们吴家繁华绵长的太子,在魏国的阉竖跟前丢尽了大齐的颜面。
那中年内侍已经堆上笑来,屈身施礼:“公主,老奴管密,见过公主!”
最疼我的三哥不得不怆然奉告我,要示人以弱……
我的身畔,两名面熟的侍女正垂手侍立,虽是南齐人,现在也是我的监督者。
仍然含着泪,我瞧向吴德,倒要看看他如何说。
“吴大人,这是……”我错愕地睁大眼,将指甲将方才刺破的肌肤上一抠。疼痛当中,顿有泪水涌起,热热地含在眼里,迷蒙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