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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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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衍耸了耸肩,无法隧道:“你们有父母之命媒人之言,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不恭喜你们百年好合,莫非还要骂你们早成怨侣?方少主,我这小我是有点嘴贫,可也晓得吉利话该如何说的。”

方咏雩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扬手丢出一只酒坛,昭衍稳稳接住了,将红封翻开些许,一股醇厚酒香便劈面而来,他眼睛一亮,欣喜道:“二十年份的杏花汾酒?”

似是猜到他有此一招,方咏雩不慌不忙地抬了下胳膊,昭衍一招抓空也不烦恼,手腕翻转去擒他小臂,两报酬一只酒坛隔桌动起手来,一方迅疾矫捷,一方不动如山,如有第三人在场必然看得目炫狼籍,恰好那酒水竟无一滴洒落出来。

压下心境,昭衍彻夜没了持续练功的心机,也升不起半分睡意,因而披上一件外袍,翻开门走了出去。

“糟糕……”昭衍摊开双手,左掌不知何时已凝上一层薄霜,右掌倒是通红如炙烤,好一会儿才规复普通。

自古后代情长最难分辩,昭衍干脆快刀斩乱麻,直言道:“江蜜斯自幼善于父兄庇护之下,此番是头一回历经江湖险恶,我不过是刚好呈现在她需求的时候,与其说甚么情买卖动,不如说是一时悸动罢了。”

昭衍脸上却不见多少忧色。

“喝酒是为了痛快,不是借酒浇愁。”昭衍报以嘲笑,“如你这般喝下去,迟早喝出内伤来。”

杏花树下,曲径路口,方咏雩拎着两只酒坛站在那边,他拢着烟青色的广袖袍子,本就惨白的脸庞愈发显得面无赤色,仿佛风一吹就能把他掀翻。

这一起走来,方咏雩早已晓得昭衍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本领,也不睬会他话中带刺,只是苦笑道:“你不懂。”

昭衍筹办万全,运气也谨慎谨慎,此番修炼可谓顺利,稳稳迈入第七重境地门槛,却不料在将近收功时横生变故,那股暴戾之气如同一条恶龙,哪怕他及时运转清净心法,仍在气海中横冲直撞,激得体内气血翻涌不休,几乎逆行倒冲。

方咏雩反问道:“我为何要高兴?”

吃人嘴短,昭衍乖乖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后院,沿着盘曲小径一起走到湖心亭,但见天上弯月倒悬,湖面水光交映,不必灯火照明,已有凄清之美。

“嗝——”

一口酒下肚,方咏雩惨白的面庞上竟然升起些许红晕,昭衍忍了又忍,终是没憋住道:“你如果个一杯倒,我可不会背你归去的。”

他不说话,就如许一杯接一杯地喝,令昭衍看得沉闷,嘴里的酒也不那么香了,眼看方咏雩顿时要倒第六杯,他忽地伸手去夺酒坛。

“我当真是……魔怔了。”

在如许的目光下,哪怕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昭衍只感觉胸中那股暴戾之气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勉强压抑住内息,冷下神采道:“方少主,恕我直言,你我算是出世入死的朋友,她又是你的未婚妻,倘若你不为她死里逃生而喜,反而因为我们深谷相处心生嫌隙,倒不如一拍两散来个痛快。”

“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比在外风餐露宿还得提心吊胆的日子来得好?”

饶是如此,外力护持始终治本不治本,要想真正消弭隐患到达顶峰,必须得做到阴阳均衡,刚柔并济。

昭衍喃喃自语一句,直接在凳子上打坐起来,这一回他没有运转截天阳劲,而是专注运转太一心法,呼吸转为内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几缕白气从他头顶升起,过了好久才缓缓散开。

与昭衍比拟,方咏雩就要斯文很多,但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酒杯,往里倒了七分满,比及酒香挥发开来,这才端起来品了一口,无需言语,自成风骚。

“鼻子倒是灵,看你年纪不大,如何跟条老酒虫似的?”

“我没那般不堪。”方咏雩淡淡说着,又给本身倒了一杯,一样一饮而尽。

倘若江烟萝不是方咏雩的未婚妻,如果昭衍不是背负九宫血仇的薛泓碧,他必然会为如许的女子动心。

但是,就在真气充分彭湃时,一股燥意忽地从丹田处升起,仿佛星火燎原,一眨眼便化为庞大热浪囊括满身,本来安静有序的气海为之澎湃,每一股真气都像是活了过来,在经脉间嘶吼号令,难以按捺的狂躁戾气由此滋长,如有重锤击于心头,震得昭衍浑身大颤,猛地展开眼睛,脸上缓慢窜起病态的潮红色,一口精血顷刻间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了归去。

自从十五岁起,昭衍就养成了打坐代替就寝的风俗,现在他沐浴结束,换上洁净宽松的中衣,盘膝坐在床榻上,双手捏诀,五心朝天,眼观鼻,鼻观心,真气自丹田提起,游走在奇经八脉,贯穿四肢百骸,复又会聚于气海,清浊互通,阴阳流转,恰是一派生生造化之态,渐入物我两忘之境。

“砰——”

幼年慕艾,存亡磨难。

见此景象,方咏雩好气又好笑,将空坛子往桌面上一放,重新坐回石凳上,转头望着湖面不说话了。

昭衍一怔,竟没能接上他这句话。

他修炼《截天功》已有五载,本日终究冲破第七重境地,才算真正窥得这门天下第一魔功的可骇之处。

此时已是半夜半夜。

昭衍暗道一声“作孽”,难过地灌了一口酒,叹道:“天生丽质难自弃,非我所愿也。”

昭衍看了一眼周遭房间,入目俱是乌黑一片,想来大师早已熟睡入梦,他不肯滋扰,发挥轻功翻上墙头,脚尖悄悄一点,如同一只鸟儿伸开双翼,轻巧地从杏花苑掠了出去。

他不开口,昭衍却不肯罢休,伸手在方咏雩面前晃了晃,不耐烦隧道:“你大早晨跟我出来,难不成绩是要我看着你喝闷酒?”

是以,《截天功》被分为阴阳两册,一旦有两小我走上了分歧门路,他们就是相互的屠夫与救赎。

剩下的话,方咏雩没说出口,两民气里已经明白。

来不及多想,昭衍指诀一变,默念《太一武典》心法篇,收束心神,抱元守一,清冷之意自灵台乍现,化作一股寒泉灌顶而下,仿佛一盆冰水浇上烈火堆,强行压抑住将近沸腾的气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缓了好一会儿,比及气血终究平复下来,昭衍才摸索着运起一丝截天阳劲,跟着内力畅通经脉,他能清楚感知到体内窜改,仿佛每一根筋骨都被真火淬炼过,气血充分,真气绵长,已从纯阳体演变成至阳之躯。

方咏雩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在昭衍将近忍不住发作的时候,他俄然说道:“我只是感觉……阿萝她,有些古怪。”

昭衍一挑眉:“方少主,大早晨不睡觉,出来做夜游神?”

若在常日,昭衍或许另有闲心跟他谈笑,今晚倒是耐烦欠奉,好不轻易压下的烦躁再度涌了上来,他皱起眉道:“有话就说,别婆婆妈妈的。”

“到了这一步,有进无退……”

“糊口所迫,没体例啊。”昭衍美滋滋地抱着酒坛,“我那边天寒地冻,如果下了雪,火堆燃不了多久就要燃烧,酒水最能暖身。”

方咏雩沉默了半晌,道:“最多两三日,我们就要到达栖凰山了。”

昭衍下认识地把茶杯扔了出去,一声脆响,碎片伴随水花在墙上炸开,固然动静不大,落在他耳中仍如惊雷普通,猛地惊醒过来。

方咏雩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他的神情非常纠结,仿佛是碰到了甚么不好开口之事,倒没有恼羞之态。

方咏雩盯了他好久,像是在评价他言下真假,目光竟有几分阴鸷。

残月凉,轻风冷,杏花谢白,小径幽深。

进了亭子,两人对坐下来,昭衍毫不客气地翻开红封,抬头灌了一大口,汾酒入口绵回味甘,过喉清冽痛快,他越喝越镇静,一口喝掉了小半坛,这才放下坛子,满足地打了个酒嗝。

仅仅一个境地的晋升,竟似有云泥之别。

昭衍本来想要找棵大树观月乘凉,可没等他走出多远,背后俄然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他停下法度,反手探向背后,倒是摸了个空,这才发明本身心烦意乱之下忘了带上藏锋,不由苦笑,回身看向来人。

一刹时,方咏雩现在的神情与五年前命悬一线时模糊堆叠,昭衍恍忽了半晌,借着喝酒的行动掩去眸中神采非常,这才用心道:“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神驰那逃亡之徒,都说有钱人多怪癖,方少主你这算个甚么弊端?”

“与你无关,罢休!”

方咏雩不置可否,回身道:“跟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敛笑容,淡然道:“倘若我说,这一个多月朝不保夕的日子,是我可贵痛快的时候,你信吗?”

方咏雩的神采瞬息黑如锅底,他瞪着昭衍道:“就这?”

她和顺斑斓,腹有诗书,偏生有着与表面截然分歧的对峙和傲骨,不管是铁索桥上纵身一跃,还是深谷之下相伴相依,都充足昭衍把“江烟萝”这个名字铭记于心。

“呃……”

在黑暗中,昭衍再度展开眼睛,一缕鲜血从唇边溢出,他这回没有哑忍,只是取出一块帕子将淤血擦去。

“你这张嘴啊,迟早被人撕烂了去。”

见他如此,昭衍认识到本身恐怕想岔了,遂问道:“那你究竟是何意?”

昭衍总算是明白傅渊渟为何拔取软鞭作为兵器——他是用这类体例逼迫本身“柔”下来,不至于刚过易折。

不管阴阳册,第七重境地都是《截天功》的一大分水岭,千万不成贪功冒进,是故昭衍发明本身瓶颈松动也不敢冒然冲关,借着养伤工夫生生拖了近一个月,这才尝试打击关隘。

昭衍肯定本身心中尚无男女之情,可他也不可否定,江烟萝在他眼中已与其别人有所分歧。

“是啊,终究要到了。”昭衍抱起胳膊,“你顿时要回家了,莫非不高兴?”

沉默半晌以后,方咏雩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最快本年,最迟来岁,我就要跟阿萝结婚了。”

劲力相撞,酒坛收回一声微不成闻的裂响,眼看就要被内力冲撞破裂,昭衍的左手俄然在坛底一拍,身材同时贴了畴昔,坛口倾斜,酒水如注,尽数落入他口中。

血海玄蛇的凶名,就是傅渊渟在这个阶段杀出来的。

方咏雩可贵如此咄咄逼人:“你当真对她毫无绮念?我不要你对天发誓,只要你抚心自问,你对她有没有那份心机?”

昭衍站直身材,抬袖擦去残酒,忍不住又打了个嗝,这回是喝饱了撑的。

前尘过往,亡人音容,每一抹故影从面前虚幻掠过,狂热如火的杀意便从丹田升腾翻涌,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呼吸变得粗重混乱,他怔怔望向手里的瓷杯,瞳孔猛地收缩,本该是淡绿色的茶汤映在眼中竟变得鲜红似血,寡淡贫寒的嘴里也满盈开一股如有若无的甘美腥味,仿佛他刚才喝下了一大口人血。

昭衍将要出口的话一时堵在嘴边。

方咏雩被他噎了一下,本来冷凝的神情也裂了,竟有几分气急废弛隧道:“你莫非看不出阿萝她对你……”

方咏雩只是嘲笑,笑中隐含调侃和悲意。

可薛泓碧是信的。

“罢休。”方咏雩目光微冷,“各喝各的,互不相干。”

当今天下,修炼阴册者唯有两人,便是玉无瑕和周绛云。

沉默半晌,他看向方咏雩,一字一顿隧道:“我与她情分未深,缘分尚浅,不敢超越情礼,此后各自欢乐。”

何如这世上没有“假定”二字。

昭衍晃了下酒坛,道:“你若信得过我,无妨说到我懂。”

“……抱愧,我并无此意。”

正如傅渊渟当年所言,《截天功》的阴阳两册虽是殊途同归,过程却天差地别,比拟停顿神速的阴册,阳册的修炼要更加艰巨,前六重境地几近都侧重锻体,一步一步夯实体格根本,将肉身炼化为阳体,力求每一分血肉筋骨都活性充盈,招式和功力反而落入下乘,直至迈入第七重境地,好似高山之上高楼起,整副躯体也随之脱胎换骨,不但是功力暴涨,本来还算中和的阳劲也会产生质变,转化为一股刚猛暴戾的力量,它能等闲杀伤性命,也会滋长无穷煞气,倘若不能守心持正,就要一步步堕入殛毙炼狱。

天生丽质他是没看出来,脸皮确切厚到令人叹为观止。

不但是真气荡漾,昭衍的脑海里乃至不受节制地闪现画面,他想起了点翠山那场大火,想起了一身血污的本身从芦苇荡中狼狈跑过,想起了红衣灼艳的杜三娘渐行渐远,想到了钟楚河边那一剑参商。

暮春四月,恰是杏花极妍将败之时,色彩已由浓转淡,在月下恍若碎玉满枝头。

窗外的月光暗淡了下去,屋里变得一片暗淡。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昭衍收功下床,倒了一杯冷茶饮下,冷水入腹,那股火气未被浇灭,反而号令得愈发肆无顾忌。

昭衍当然不信。

想到江烟萝,饶是夺目如昭衍也不免难堪,他迟疑了一会儿,摸索着道:“恭喜?”

“呼……”

“我……”

他不接话,方咏雩却不放过他,抬眸看了过来,意味不明隧道:“你就没甚么想说的?”

认识到本身在想甚么,昭衍用力摇了点头,且非论恩仇和胜负,单说阴阳合一归元始,那也得是到达第九重以后的事情,而在这两个境地之间,哪怕仅一次行差踏错,都充足他不得好死。

他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方咏雩的脸庞,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神情窜改,可惜方咏雩比起当年长进了很多,面庞冷酷如冰,将本身的实在设法封藏了起来。

心脏漏跳了一拍,昭衍潮红的脸庞顷刻惨白,他捂住心口,不敢运转内力,好半天赋稳住心境。

方咏雩气急,用力一拽酒坛竟没能撼动,比及部下劲力一松,他再往坛中看去,内里空空如也,点滴不留。

如此十来个回合过后,两人同时抓住了坛口一方,四目相对,寸步不让。

方咏雩:“……”

长途驰驱,世人早已疲累不堪,早早熄灯安息了。

“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们无妨再说开些。”

方咏雩还是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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