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人心所归（一）
“倒是阿柳这话在理。”杜如晦笑着看向阿柳，穆清截住话头，不再言语。过了很久，她看着前头越来越近的李世民，戏谑道：“二郎这是来迎谁？大家俱会觉着他是来迎本身，鲁阿六或念想着，李家二郎晓得我带了他正急缺的厚礼前来投他，彪炳城驱逐。精华许会感觉，二郎久不见她，念得紧，知我本日返来，便在此候着。就连我，亦会想着，替他作定了件不算小的事，稳住了西北，他或是来迎我的。殊不知，二郎究竟是在迎那个，许是连他本身也不得知的。”
间隔城门老远，便瞥见他稳稳地端坐白蹄乌之上，精华的脸上扬起一抹难掩的笑意，高高地甩起马鞭，单独先行跑上前。穆清撩起帘幕，坐到车辕上，怔怔地望着她顿时欢娱的的背影，沉重地感喟一声。
到了近前，李世民已然上马，那白蹄乌正亲热地低头拱着精华，逗得精华笑着伸脱手去抚摩它脑袋上的一撮乌黑油亮的顶毛。穆清趁着下车的空当，瞥见他满目欢乐地谛视着身边的一人一马嬉闹，内心不由一抽紧，面上却稳稳妥妥地挂上了一层浅淡的笑。
穆清竟不知本身为何会有这一番话，便是连阿柳，亦觉着她心境降落。杜如晦怔了一息，无从接话，心中悄悄的生出了一声叹。
摆布一同来的十来小我皆不是校尉府的人，几人一合议，遂寻来一个不相干的乞儿，把话和绢帕一并都予了他，又另许了他几个钱，哄着他说入内办了差，还得有赏。
精华丢开白蹄乌，从背面走上来，在李世民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袍，悄声说：“我阿姊她，遭了金城郡那位族亲的坑害，刚失了孩儿。”
杜如晦将马缰丢予侍从，上前向略施了一礼道：“那押送货箱的车夫领头，便是鲁阿六，后边二百来人皆是跟从他的人。此次劫了金城薛家的军资，我虽替他们运营过一场，却并无参与，全凭鲁阿六本身带领安排，暗里我探过他的底，一介草泽，性子暴躁，言语粗鄙，行事倒还坚固，尚可堪用。”
顾二娘展开绢帕，瞪着上头的笔迹，仿若劈面见了穆清，双眼直瞪得要沁出血来，忽又阴仄仄嘲笑起来，喃喃自语道：“那些白粗布，便聊表我一番情意，权当是予你宗子的随葬了，可还对劲？”言毕捏着绢帕，抬手凑上一边的烛火，斯须间，燃烧着的绢帕便落到地下，成了一滩灰烬。她低头踏过这一滩黑漆漆的灰烬，满怀着气愤与无措，亲去处薛公禀明缘何丢了那些军中备制夏衣所用的粗布。
杜如晦骑行在她一侧，闻声她的感喟声，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望了一眼，偏头道：“既她从未放下，你又何必强求。”
杜如晦手掌搭上她的肩头，柔声应道：“你觉着放心即好，便在这里好好保养身子。”
听她这话，穆清心中亦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整小我顿觉安闲舒怡了很多，遂回身抬头向杜如晦道：“阿柳说得不错，我亦作如是观。”
次日便有一支二百来人的商队，押送着成箱成箱的粗布，浩浩大荡地往弘化郡进发。领头的车夫，恰是鲁阿六。李世民事前得了通禀，亲身往城门口迎了。
乞儿笑嘻嘻地去叫门，十来个车夫皆自散了去。再说那乞儿叫门，如何叫得动，门口的小厮死活不睬会，直往外撵他。乞儿因惦记取里头的赏钱，扯开了嗓门，按着方才车夫所授，嚷起来，“江都来的粗布尽教人……”这小厮也是个聪明的，一听这话，心知不好，忙捂住乞儿的口，不教他胡乱喊叫。
虽是着了男装，李二郎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快步上前向她一拱手，“七娘劳苦了。”待他放动手时，看到她干枯颓唐的描述，不觉吃了一惊，“但是哪处不利落？如何这般……”
声音极轻，穆清还是闻声了，不待李世民开口，她便淡然一笑，“已无大碍，再将养几日便好。”又偏过甚向他身后的精华微嗔道：“莫再多言，没的招你姊夫不安闲。”
穆清抬头看了看他，“二郎于她而言是浑身尖刺的荆条，她这般持握着不放，别人岂知她痛入皮肉。倘若日子久了，利刺长入血肉中，便再丢不开手了，不若早些消灭了的好。”
精华随军日日练习，在军中有伶仃的营帐住着，不随他们前去小宅同住，见他们行远了，便跨上马自回营去了。
行了一阵，马车戛但是止，接着杜如晦撩开车上的帘幔，伸脱手搀扶着她下车。穆清抬眼望了望，公然是一处僻静的小宅院，院门深藏于坊内，宅子外头有几个兵丁戍卫，看着也教人放心。宅子当真是小巧，只两进的青砖木柱布局，进门便是院子和一间正屋，两边配了配房，正屋背面有个小院，设了后厨。
阿柳在车中探出头，忍不住插道：“便随她去罢，刺不刺，痛不痛的，除她以外的人，又有哪一个能道得明。”
李世民点点头，“余下的琐事我自会命人摒挡，这鲁阿六我便留下了。一起劳累，先去歇过再议罢。”
杜如晦在门前同那侍从伸谢，侍从谦让着笑道，“这宅子原主已迁了，空置好久，如当代道乱着，不花几个钱便转手了。看眼下情势，恐要驻守一年半载的不得归东都的，杜阿郎和夫人暂先住下，短了甚么，尽管找我来要。若无事，我便先回了。”
说着便有侍从赶紧上前，给杜如晦和穆清行了礼，“顾夫人在军中终是不便，也不得好生将养，已备下小宅院，距卫尉衙不远，且僻静着，请杜先生虽我来。”那侍从请了穆清上车，又递过杜如晦的马缰绳，本身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
阿柳和阿达抱着行囊匣笥跟着进了院子，阿柳摆布环顾着叹道：“说来也奇了，竟好似回了洛阳的宅中普通，只小了很多，少了一池莲叶，除开这些，倒也无甚非常了。”
穆清又再礼谢过，请他向李世民递个谢，侍从诺诺应下，也便走了。
穆清含笑着摆了摆手，并不受他的礼，“二郎言重了。”
那为首的车夫到底没敢跨进校尉府，自入了金城关，在校尉府外盘桓了整整一日。如果照实了说，光一块旧帕子，如何能明证那些货色的丧失与本身无关，那位顾娘子的手腕，他光是想着，也不觉寒栗。他们这些人本没捞着一星半点子的好，倒反要替人受难，何必来的。
李世民蹙起眉头，眯起眼不由将面前这位荏弱婉约的女仔细打量了一番，病容把她烘托得更是柔弱了几分，她却以这副柳枝似的身架子，替他扛住了西北。在来城门口的途中，他确是不清楚本身去迎谁，彼时他驰念精华亦有，盼望那些粗布充作军资的火急之心亦有，等待杜如晦返来坐镇的孔殷亦有，然谢她倒是摆在最末位的，此时他不由在心中暗骂了本身一声，端端地向她作揖行了礼，“二郎是个武夫，感念至深的话最是不会说的，七娘此番劳苦功高，二郎必然铭记五内，薛家欠下的，今后定然要替七娘讨要了来。”
这般一闹腾，绢帕才到了顾二娘的手中，再四散了去寻人，早没了那几个车夫的影踪，门口的小厮只得先将那小厮押至她跟前，令他原本来本地把事说了。顾二娘怒从心头起，一时没把持住，竟晃了几晃，跌坐在锦靠上。乞儿犹等着讨赏钱，却被两个豪仆架着扔出了校尉府。
此时弘化郡外的那道狭长山谷中，已然全无了劫杀过后的陈迹，寨中世人早将那些尸身抬至土丘背面深坑填埋了。一夜风吹得灰尘四起，连血迹都未曾留下一滴。
那调子，不觉教她想起了当年他带着她，初入洛阳城中那座杜宅时的景象，几乎让水汽氤氲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