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人心所归（二）
医士沉吟了半晌。难堪地向杜如晦掀了掀眼皮，又道：“现在汤药还是吃着，却再不能劳思过虑，诸事莫顾。秋冬时节保暖补益，尽管经心养个两三载，或另有几丝但愿。”
“李将军性子固然怯懦，可他倒是个骑墙的，若不防同时受了突厥与薛举的夹攻，恐他不得不与薛举联盟。且较之金城郡，武威郡的阵势，更是险要。”她边说着，边以手指蘸了茶水，在案上顺手划着“东面是金城关，可直通中原亲信地。西面是出关独一的一条道，退守有路可走。背靠着祁连山，背面接着大漠可与北突厥可汗联起手来。”
精华忍不住笑着插言道：“我阿姊最是个抬不动针拿不动线的，莫说制衣裳，怕是连块布帛帕子也缝制不得，你竟问她这针黹上的谋生，真真是趣得紧。”
穆清沉默点了点头。
医士的神情竟像是受了惊吓，话到口边盘桓再三。终是一声深叹横下心道：“娘子年纪尚轻，细心保养着，过个三年两载的。天不幸见，或有望再有喜兆的。”
他这番描述倒教穆清瞧了个明白，不由整了整面上神采“二郎有事无妨直说罢。”
这话便是雷霆，将两人都震住了，也不知呆了好久，医士清算好诊笥，起家告别，杜如晦方才回过魂来，起家拜谢相送。医士连声道着“不劳远送，不劳远送……”边拱手边快步分开了正屋。
缓过三两日，穆清原是想待两日神采清爽些了，再随杜如晦亲往卫尉衙门去见二郎，好将武威和金城两郡的情势细心禀明予他知，岂知方安宁下来，接连几日皆未曾好睡，夜间恶梦连连，一时梦见那喉管上穿刺着长刀的亲随，一时又梦见鸡鹿塞汉长城脚下高高地堆叠起森森白骨。梦中前一瞬犹是雄浑喧闹，覆着皑皑白雪的祁连山脉，下一个刹时便成了各处污血的校尉府点校场，恶犬狂吠声中，模糊闻声有婴孩惊惧的哭泣声。常常她厉声叫着惊坐起家，趴伏在杜如晦怀中间魂不定地大口喘气，盗汗皆濡湿了她的衫子。
“几丝甚么？”穆清与杜如晦同声问到。
“医士只说如何保养？”杜如晦皱起眉头问到。
他还是游移着不好言说，穆清却轻笑起来“二郎何时这般扭捏起来，有难处便直说来听，若能帮衬到的自当尽力以赴，抑或一时没法的，说来一齐想着对策也是可行的。”
这一日午后，因天日趋热起来，她懒待在屋中，便搬了圆墩椅在院中，日头地下独坐了阅看一册书。忽听门上有人叩门，阿达忙跑去开了门，才刚开出一道缝来，便闻声精华脆生生的喊“阿姊”。穆清听是精华返来，丢开书册，笑着站起家，召过阿柳去后厨知会厨娘增加几个菜式，皆是精华平日爱好的。大门开处，蹦蹦跳跳走路不带正形的恰是精华，背面跟着出去的两人，一个是杜如晦，另一个倒是李世民。穆清赶紧上前施礼，让进正屋的厅堂内落座。背面另有两个亲随，并一个背着诊笥的医士模样的人，三人在门外束手立着，不敢进屋。
穆清摇了点头“暂不至于。一则鲜卑旧部在北边，二则长孙将军的轰隆堂余威尚震慑西北。若非这两个原因，薛举此次是断不会如此等闲便与二郎定下盟约的。”说着她顿住了，瞥了一眼一边的精华，狠心道：“这两个原因，皆依托了二郎与长孙娘子的干系，故而二郎须得拿捏好了，莫要冷待了她才是。”
李世民见这边诊治完了，遂与精华一同进了屋，正听得医士这一句，心下竟踌躇起来。自暗忖，这医家不教她劳心，偏这里又一桩紧急的少不得要央她筹划，到底说是不说，一时进退两难。
医士又把过一回脉，采选着字眼道：“娘子天赋先气候血不敷。素系年青身强不兼顾着保养，许是常日里争强斗智过分，劳心劳力，兼乍蒙受了惊吓剧变，复添了不寐之症，乃至夜不能卧，心气更亏，偏巧遇着小月，竟实在亏虚下来。”
穆清剜了一眼精华“二郎跟前好没端庄。”又低头略一思考，向李世民道：“这原不是甚么难事，也不必劳动二郎费心，容我细想过一两日，必然能得了体例摒挡了这些粗布。”
待阿柳奉过了茶水，李世民看着屋外的医士道：“看七娘面色较之前几日愈发不佳。他虽不及东都中的太医，投报军中之前亦是一方名医了，本日特请他来替七娘诊看诊看。”说着一挥手，召进医士，他自与精华去往外头院内说话。
李世民同她佳耦二人一贯爽直利落，既听她这么说，便将那些话尽说了。“也算不得甚么大事，便是前几日得的那些粗布，目睹将夏至，布是有了，却要制成夏衣方才好，现在竟不知该如何措置这些粗布。”
屋中精华与李世民两人皆垂下头去，默不出声，过了一两息，李世民抬开端，勉强一笑道：“我自是免得。”(未完待续…
穆清抬头扯出一抹笑“那医家也未曾说必是没有的，不是另有望么，我便依他所言，悉心养着，过个两年再论此事。”
一时两人便不再提及此话，只遣了阿柳随那医士去开方取药。那位医士亦是个胸怀大义之人，因听闻了些许穆清和精华姊妹的事，心中蕴着敬佩，自是经心极力地诊治，临走犹不放心，复又回到正屋叮咛“容某再冒昧几句，娘子这身子若想全好了，究竟不在汤药，却在本身，切莫再劳心自苦。”
说着她看了一眼摆布并无外人仆婢在，叮咛了阿柳去阖上屋门，肃了肃神情道：“此番往西北一行，虽说暂是稳住了薛校尉，但他暗里养兵确是究竟。我瞧他忌讳着武威的那位鹰扬府司马李将军，估摸着眼下他的兵马尚不强大，尚不敢轻举妄动。他究竟扼着西北的要道，如若一时与李将军联起手来，必然是大患，故仍须早作防备，莫怠忽了。”
他再转头看看穆清，还是木木地楞坐着，便渐渐走到她身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轻声道：“莫悬心多想，我原不在乎这些，只你安好便罢了。你若爱好孩子，我长兄子嗣甚多，他日你见着哪个庶出的喜好了，讨要了来养也是无妨的。”
几近夜夜如此，一闭上眼，那些骇人的场面便如走马灯普通在她面前一幅一幅地晃过，直凑到她的眼面前。惊呼着猛醒过神来，便再不能睡了。故到了夜间，只睁眼躺在榻上，并不敢阖眼睡去。白日里蔫蔫的不得神情。
李世民迟疑道：“倘若李处则与薛举一道闹将起来，则如何？”
那名医士恭敬地进了屋，与穆清隔着小茶案而坐，探手替她细诊。诊了很久，方低声谨慎道：“这位娘子，但是前不久刚作下太小月？”
杜如晦看了一眼案上以茶水简朴画出的地形，沉声道：“这李处则，手握了重兵，又占尽天时，他如果故意，可在西陲称个小王了，再要生出些野心来，一起挥兵直捣中原也不无能够。眼下他与薛举相互管束着，尚能安稳一段，待今后举了事，首要的便要剿了他，断留不得。”
“李处则，他敢么？”李世民凝神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