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茫茫大梦(六)
要在寺院中住旬日?穆清心头一动,这倒也好,这些日子来,访客络绎,杜家来投的族人亦是不竭,确是扰得她心浮气躁,能躲几日平静也是好的。她的目光往一旁立着的高丹娘身上一扫,只是她若不在府中镇着,还不知那几个要翻出甚么浪来。
“你如何也学起那些男人们应酬间的浑话来。”高密长公主斜睨了她一眼,扑哧一笑。目睹着长公主佯嗔含笑地接过杯盏,穆清心知她并不至心恼,不过是不待见长孙皇后送来的亲信宫人罢了。再瞥一眼高丹娘,端动手低眉扎眼地同婢子们一处站着,进退不是,那神情好似不谨慎嚼到了本身的舌头,憋得泪眼通红,也决计不敢囔出半声痛来。
“长公主这是怨七娘骄易,七娘愧得紧,这便以浆酪代酒,先敬一敬长公主,赔个不是。”穆清顺手执起案上的越瓷盏,笑吟吟地递到高密长公主跟前。
“你是晓得的,我自幼无母,全托赖太穆皇后慈悲,带在身边亲身教养,与她所出的嫡子嫡女也是一样的对待,故我自小到现在皆过得比那些庶出的郡王公主好些。”
穆清忙迎上前施礼,“长公主恕罪,七娘怠慢了,实在是……”
穆清脑中一阵眩晕,究竟是甚么日子,又是长公主拜访又是犒赏的,这是嫌她日子过得还不敷糟乱的么?同时要接两位的驾,她倒是至心盼望此时卧病在床起不得身。“上巳节恩赏么?要来探一探那几个宫婢的景象才是端庄罢……”她喃喃道。
穆清挑了挑眉毛,转脸却见门边半露着脸,垂眸肃立着的恰是丹娘。公然未曾断念。穆清暗自转了转心念,既是主动请缨,便怨不着她甚么。随即她温暖地笑起来,招手唤丹娘入内,“这便太好了。正愁着没法兼顾,既丹娘mm肯帮我一帮,那是再好不过。mm承过宫中的教诲,原比我还知礼全面些,少不得要劳动mm替我先接了高密长公主的驾,待我领受了皇后的恩赏马上便来向长公主请好。可使得?”
丹娘与高密长公主这一晤,半分不出穆清所料。待穆清谢领了犒赏,携着阿柳仓促赶至会女眷的偏厅时,但见高密长公主满脸的不屑与冷酷,从旁而立的丹娘描述生硬,进退不是,一双摄民气魄的桃花眸中半含了水光,细看畴昔,眼眶下微微泛红,好不成怜。
“阿郎还说,本日午后散了值,便径直往东市康三郎那处去,请娘子申时前去康家的酒坊相见。”杜齐禀完,仓促一拱手,先行出去摒挡接驾高密长公主的一干噜苏。
穆清的心沉得不能更深,身子却猛地向上直起,“可举了卤薄仪仗?”
高密长公主收了脸上的笑,越说越戚戚然起来,“太穆皇后在时信奉佛教,早几年我便想着要替她寻座寺庙来悠长供奉,好尽一尽孝,可惜缘分一向未到。前不久正得了机遇,东市南面宣平坊中,净慈尼寺的老尼师圆寂,一时竟无人能担方丈之任,成心依托高门。也不知谁多言了一句,她们晓得我的弘愿,托人来递了话,愿依托皇家。”
“禀娘子,高密长公主临府了。”春寒未消,杜齐额头上的汗珠子仿如果在夏季,顾不上抹一把,慌急地出去回禀。
高密长公主笑意更是欢实,说来她身为贤人的阿姊,光荣显赫,可权臣的家眷却也不是说请便随便能请的,这一番说动了杜如晦的内眷来帮衬她,鼓吹出去,也实在令她此举锦上添花。
随之穆清便再无清宁之日。偏杜如晦上任后恨不能一人分三人使,府中是再见不着别人影,穆清只得打起精力每日妆饰妥当,拿捏着面上笑容的分寸,出面应酬各路人等。更有府中那六名宫人,到底是圣上与皇后亲赐,如许的场面也少不得要她们暴露面来见一见高朋,以免落下些口舌。以杜如晦本日光环覆盖的情势来看,口舌之祸最是骇人。
穆清忙欠身道:“这便该好好贺一贺长公主,多年夙愿,终能得偿所愿了。也好教天下为人后代的瞧一瞧皇家的榜样,恰是再好不过的了,圣上但是允了?”
穆清这边也赶快打扮,她向跟前的妆镜内扫量了本身一眼,白绫襦裙,米黄色的小袄还是半旧的,半斜的单螺髻边仅簪了平常带着的小金簪,另压了几颗金花钉,再无妆饰。瞧着也不成个模样,遂又挑了一领银红满地卷草纹的软绸帔帛缠搭在腕肘上。
上元节甫过,杜如晦的任命谕旨公然就下了,吏部尚书,检校侍中,仍总领着东宫的兵马。这一来,兵部、吏部皆以他为首,便是户部因调改租调徭役之事,亦是要打量着他的意义行事。自此杜如晦便成了朝中一等一的权臣。
穆清站起家,掸平襦裙上的褶皱纹路,面上淡淡一笑,“高密长公主原是配了长孙家的,与皇后这一支向来不睦,后驸马过世,再嫁段家,惹得皇后兄妹更加不悦。而丹娘出自皇后训导,我又如此‘正视’,旁人自当她是皇后亲信。想来,丹娘与长公主这一见,必是艰苦,她本身也能预感,故心中不快也是有的。”
先出去通传的杜齐乍一闻声“上巳节”三个字。快速想起了甚么。猛地一拍本身的脑袋,“瞧我这记性。”说着忙又向穆清道:“一朝晨阿郎的叮咛,我……我倒是迟误了奉告娘子。夙起临出门娘子未起,阿郎不教吵醒娘子。又说本日是娘子的生辰。命厨下备了水引。约莫娘子已用了。”
穆清笑着让了座,扫了一眼案席,浆酪糕点,应季果子,熏香净盆,俱妥妥当帖,无一忽略,这位长公主约莫从礼数上也挑不出甚么弊端,仍有这很多的怨气话,可见命丹娘暂先代她接迎,这主张公然不错。这高丹娘,小巧剔透不缺,心眼亦是很多,段位却还差些。
自上元至三月三,她几克日日应接着上门道贺的官眷贵妇,到了三月三这一日,头痛已极,实是不想再动一动。阿柳只得一面替她梳着发髻,一面安慰,“找个借口都推委了,好歹清净两日罢,便推说身子不适,如何?”
才刚打扮伏贴,一个娇软怯懦的声音游移着道:“娘子倘或一时对付不过来,无妨使丹娘尝尝,虽不能对付全面,到底在宫中也白受过几年的端方教养,略服侍些茶水浆酪尚且使得。”
杜齐与阿柳一同笑起来,阿柳笑道:“七娘真真是不该,阿郎连日连夜地劳忙怎未曾健忘?”
俄然,她心头有个不成形的动机仓促掠过,连日得空措置打扫这些埋在身侧的隐患,临时只能走一步瞧一步,既已走到眼下这一步,或许,恰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未完待续。。)
“快别往外提抱恙的话,介时一拨一拨探病的,挡都不知该如何挡。”穆清扶额摇了点头,连感喟的力量都提不上来。
穆清“咦”了一声,将惊奇的神情做到位。非是她不诚恳待人,只因过往吃过的那些个亏,使得她一再警告本身,待任一名皇家人皆要敬而远之方得悠长承平。
“长公主未免藐视七娘了,何必说甚么劳动,这原是七娘的荣光。”穆清拱手笑道,心却说,既这般说了,难不成还能推委?
丹娘端庄浅笑的脸俄然垮了垮,愣了一息,略有踌躇地应道:“丹娘自当极力替娘子分忧。”面庞上的不甘心连阿柳都能瞧出来。
“她原猜想着宫中来赏的名头虽大些,但摆布来的是位内监,比不得高密长公主亲临,我若忙得一时没法兼顾,由她这御赐的‘侍妾’来策应也不算过分失礼,故是十拿九稳的要去内监跟前露脸的,好教内监回宫去禀告皇后,她已接了我一半儿的家事……”
“七娘现在怎就这般胡涂了。”高密长公主因晓得穆清昔年的那些事迹行状,甚是佩服,平素与穆清来往略多几次,又是个直肠子。便尽管将她视作靠近的。此时见穆清前来,她皱着眉头,从座中迎立起迈步上前,路过丹娘身侧,却只当她不存在普通。
穆清这才想起本日早膳时,有婢子端来并非平常所食的米粥或汤饼,倒是一碗比汤饼颀长的水引。本来竟是将本身的生辰混忘了,一时苦笑笑道:“莫说你忙得不记事,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倒将这事儿给忘了。”
“我晓得你现在受你夫婿带累,忙得错不开身,谁怨你这个了。可你到底也该放个端庄的管事娘子在身边照顾着。再不济我打发了人来帮衬你。却不该使那些个婢不婢,妾不妾的妖媚之物出来待客,没的屈辱了自家家声。我们这些晓得的,只当你忙不回身子又弱。不能面面都顾及到。外头那些不晓得的。浑提及来,白白屈辱了杜尚书的清誉。”高密长公主如同年节中燃的柏叶普通,噼噼啪啪地直抒了一通。一眼不瞧那边憋红了脸,泪眼欲滴的丹娘。
“倒未曾见,只两驾桐木马车。并四名侍卫。才刚入的永兴坊门。”
“天然允了。”高密长公主的眉眼又高高飞扬,“贤人还怨着本身未能早想到,眼下拨了钱帛徭役,要补葺那净慈尼寺,延请新任的尼师升座,着我督办了此事。我恰是为这事赶着来请你。寺中藏经原是不短的,只现在还缺几部手抄的经籍,好制成经幡,开寺那日好用得上。我私想着,既是供奉太穆皇后,须得我们女子手抄了方才合用,算来算去,平日附近的官眷中,也只你学问最好,故来要劳动你一番,可使得?”
穆清渐渐坐回原处,心头略松缓了些,只是还未及叮咛甚么话,那边又有小厮在门外禀道:“宫中来了奉上巳节犒赏的内监,已将入坊,还请娘子尽快备案领赏。”
待她走出正屋,阿柳瞥着她往前院款款走去的背影猜疑道:“既是她自个儿提的,如何又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高密长公主抿了一口浆酪,二人也不客气互让,各自坐了说话。长公主将掖过唇角的绢帕揉成一团攥在手内心,“也幸亏是浆酪我才饮呢,你若真拿了酒来敬我,我倒是不吃的。”
“抄经一事,甚是讲究,须得沐浴斋戒,净手焚香,在净慈寺中住上几日,用心抄誊。少不得要接了七娘去寺院中住个旬日,不知……杜尚书可舍得否?”高密长公主面上起了促狭,话音刚落,本身倒先掩口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