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茫茫大梦（八）
开坊门的第一声鼓声震了过来，一时正厅稍乱了一乱，大家皆出门，各自上车。杜如晦骑马，穆清与阿柳同车，其他六人并几名侍婢分坐了三车，一队车马轰轰地解缆，往坊门口去。
穆清入寺的第二日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三月初已断断续续落过几场雨，现在四月，又复**雨不竭。实在不是甚么好兆头，恐这一年雨水过泛，恰是涝灾之象。
行至坊门口，将将换了班的武侯一见这步地，忙笑迎上前将坊门全数拉开，好令车马通过。过了坊门，穆清一行要南行往宣平坊走，将与杜如晦分道。
穆清抬脚跨进门，却见杜如晦手中固执一卷邸报，深锁了眉头一目十行地在阅看，一名宫人跪在地下，满面病容复加笑容，衬得一张小脸惨白无色。
她深知高密长公主虽是圣上的阿姊，却非先皇后嫡出。先嫁了长孙家，后因夫婿病亡，再醮前朝兵部尚书之子时惹得长孙皇后母族不悦，虽不至反目。却也与皇后向来不睦。后嫁的段家子用心修道炼丹，少问朝事，伉俪并不非常和顺。她天然是不及穆清那般炙手可热。
高密长公主几次点头，一掌控住穆清的手，推心置腹道：“她这般行事，我最是看不过眼，你若难堪，尽管来同我说，我同你一道想体例，好歹混过面前这团糟乱，虽不能抗旨悖逆，我却也是她的姑姊不是。”
“准了甚么？”穆清凑过脸来。
能躲个安逸当然是好，可穆清念及本身不在府中看顾，只怕他又要彻夜达旦地措置政事，炊事上也胡乱对于，直要将他本身的身子糟蹋足旬日，不免又要牵肠挂肚。出门这日。一大朝晨天未亮便起家叮咛这个，叮咛阿谁，明知家中奴婢又有哪一个敢扰他，不过是白白多念叨的那几句话。
她瞥了杜如晦一眼，想着那宫人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小娘子，多少有些难堪，遂避讳着道：“净慈尼寺新升座的慧通尼师，听闻她善治妇人病，常施长于坊间邻里的妇人娘子，也是机遇到了，恰能请慧通尼师诊上一诊。只我们抄经焚香时，你莫触碰便是了。”
“七娘若当我是个能说几句梯己话的，有甚么难言之隐，在我跟前诉一诉，权当是缓缓心境，出了这净慈寺，我们只当从未提起过这些话。”高密长公主倒当真起来，非要替穆清解忧不成。
高密长公主说话快直，性子也是极快的。三月三才同穆清提了要重开净慈尼寺，供奉太穆皇后一事，不过一月间，万事俱备，只欠抄经了。
这慧通说来也是个心不静的，自发凭借了大树，暗想着总要将后背倚得更坚固些才好，故先头工夫做得甚足，虽身在净地，耳目却在尘寰非常通达。
穆清稍一踌躇，将手自高密长公主掌中抽出，反覆在她手背上，拍了几下，喟叹道：“大家有大家的难处，大家皆道长公主高高在上，此中酸楚却只要自个儿尝去。”言罢只愁苦地望着窗棂外斜斜打落在花草上的雨水发怔。
这几人初听闻穆清应高密长公主之邀，要往宣平坊的尼寺中住上旬日，原觉得她不在府中，正能得机靠近杜如晦，皆暗自欢乐。乍一听穆清竟要她们同往，除开陆阿原外余者皆满心的不甘心直往面上溢。
“阿柳！”她转头大声唤道：“快去备个暖手炉来。”转脸又和暖地向那宫人道：“暂先顶着用，待到了尼寺，请尼师评脉后诊看，我再差人去买药来吃。”
那面色惨白的宫人一听闻还是要去的，这一番苦算是白白吃了，顷刻容色更加又暗澹了几分，恨不能立时昏倒在地。立在她近旁的丹娘探手扶了她一把，口中体贴几句，心中一片哂笑，鄙薄地暗啐了一声，呸，贱婢自讨无趣。
这日出门早。恰是要与杜如晦一同出坊。穆清在正房换上一袭月白束胸襦裙，配了湖蓝的宝相斑纹路的衫子，素素净净地出正屋门往前院去。杜如晦先她一步在前院正厅候等。
某一日，慧通走后，高密长公主拉着穆清的手，安然道：“我虽是皇家贵女。先皇后再心疼，比之嫡出的公主们到底是隔了一层，暮年又开罪了长孙家，夫家一心避世，指靠不上。我若不不时测度着圣意，行事投其所好，长安之大，约莫早无我容身之地。”
杜如晦见她出去，抖了抖手中的邸报，如释重负，“圣上终是准了。”
世人只得埋头强压住心间的不满失落，依言回各自院中备下。
穆清长一声短一声，连叹了好几声，执刮风炉上的茶铫子，将高密长公主跟前的茶盏斟满，直游移到她茶盏中的新茶嫩叶尽伸展开，方深深叹了一口，向西面抄经的配房抬了抬下巴。“还不是那些个宫人闹的，摆在家中这好久，也不知该如何安设才好。这六人中凡是有一人能教克明看上的，我倒也费心了。偏他发愤冗忙，连四郎的课业也得空多问一句，那里另故意机纳妾的？”
俄然屋外撞钟声起，明示着午课时候已至，高密长公主仿佛是被钟声惊醒了似的，抬开端悄悄笑道：“七娘与杜公鹣鲽情深，我亦听了很多，当真是歆羡。皇后日日统管着后宫世人，只怕是难懂此中事理，再者为了她胞兄心焦不免思虑不周，急于在杜公身边插放耳目，连我这一贯粗笨的都瞧出不当来，这番算计但是计拙了。”
穆清愣了一愣。方忆起去岁春季，城郊村落中暗访的事来，本身过后几近不记得那日的事，本来他竟是为此劳心了数月。瞧着他眼底新增的几道细纹。跟着他的笑容愈发的深切，俄然之间穆清极想伸脱手去抚触他的脸庞，只碍于正厅内另有几名宫人，便只将垂着的手捏了捏拳，作罢了。
如此高密长公主心下大慰，又见她仿佛也是满腹的苦衷，倒是渐渐收起了本身的那点愁绪，犹疑地结起眉毛，问道：“瞧着七娘迩来亦是不大顺意？”
那宫人几欲昏死畴昔，捂着肚腹咬牙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婢子上前附在穆清耳旁低语两句，原是葵水而至腹痛。穆清命人搀扶起她，顺手扣了扣她的手腕，模糊感觉脉象沉紧，再看她的面色形状，暗猜是暗里服用过阴寒之物，说不得是为能留在府中成心为之。
此一瞬，穆清再是冷着心肠谨防死守皇家人，也不免心底里生出货真价实的感激来，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欲要起家报答，高密长公主却说甚么也不准她作礼。
穆清尚未进正厅，便听得一把哀哀戚戚的娇软嗓音诉道：“奴自知极刑，可万不敢污了佛门净地……”
及到高密长公主选定的谷旦之前一日，穆清命府中六名御赐宫人换了素净衣裙，摘去金玉发饰，每人只用银簪银发钉等素朴头面，警告了礼佛端方，令她们好生跟着一同去抄几日经。
又听心不在焉的一声对付。“且与你们夫人打商讨去罢。”
“年前卧病，也未见得保养恰当，正趁着这空，细心静养一阵才好。抄经原有尼寺的女尼们呢，你只略作些工夫，不必非常劳力。”杜如晦上马至车前，掀起车上的帘幔，殷殷叮嘱道：“待开寺典仪那日，我会随圣驾一同去观礼膜拜，介时便接你归家。”
“我不在这几日，千万要留意保养。我可叮咛了四郎来盯你。阿爹在家有无用膳，有无宿在书房里头，小孩子不会浑说，十今后定是一五一十地讲予我知。”穆清威胁地晃了晃头，俄然认识到地下还跪着一名，忙转过身，“哎，这是……如何说的？好好的如何又跪在此处？”
穆清沉下脸，摆出平素少有的峻厉训戒道：“抄经当然辛苦，尼寺房舍住着也不如府中舒畅，更要日日茹素。须知，我们此次是为圣上生母抄经祈福，如许的机遇，无上荣光，十方功德，若不是因你们皆出自宫廷，知书识礼，又个个都识文断字，胸怀斑斓，这面子功德那里又轮获得这里？你们岂有不肯的？莫说我们这些人，便是高密长公主那样的嫡皇亲，也是同我们一样的住行吃食，她尚且无怨，你们倒敢心存抱怨！”
两人对着木香盒中袅袅升起的沉水卷烟相视一笑，再吃过一盏茶，叙叙地谈了一阵，直至寺中午课近序幕，驰名小尼跑至屋门口，躬身念佛，请她二人去用午膳，两人方收了话，亲亲热热地一同往斋堂去。(未完待续。)
“在租调之间加一个‘庸’，能够纳绢代替徭役。使得男丁不足力可使在农桑事上，以确保租调不竭，国库充盈。”杜如晦松开先头锁住的眉头，显得尤其欢畅，“户部利落，那胡家大郎亦是个得力的，此事到底是促进了，总算完了户部的差事，自此我便撂开户部，可放心兵部与吏选。”
……
穆清探身出车，东方青白的微曙映托在他脸上，使得他的面色蒙上了一层乌青灰白。穆清心头好似教人猛**了一把，酸疼酸疼。早些日子便已发觉杜如晦神采不甚都雅，老是骇怕本身多想，决计躲避着，连听个脉都不敢。私底里安抚本身，想是连日劳累了，歇几日也便就好了。此时他的面色与鬓边几根斑白的须发特别刺眼，穆清内心一阵难过。终是含笑点了点头，直催他快上马入朝。
入寺前穆清借着高密长公主的邀，进宫面见了一次长孙氏，明面上是为了领她的教诲，受托虔心抄经等事，实则是想借机望看望探凤翎。岂料未能得见，她也只得悻悻然出宫去。因见去岁植遍后宫的芦苇长势极好，心中不由暗动。
高密长公主意她肯说，自是十二分的情愿听，连连点头称是，“杜公勤于公事，贤人对他的期许极高，这也难怪了。”
说着说着穆清面上委曲毕现，眼中模糊约约好似蒙了一层水汽。高密长公主低头盯着润白的杯盏，仿佛盏中茶叶的伸展漂泊引发了她的兴趣普通，两人一时都无语，只悄悄听着窗外雨打新叶，和淋了雨的鸟雀扑棱翅膀的声响。
穆清只摇点头，挥手带过，“罢了，罢了，不顺意又能如何，毕竟也只得本身咽下。”
穆清抿过一口茶，接着道：“这六人系皇后赐下的良籍女子，我又岂能不知进退地真当作奴婢使唤？现在也只能好穿好住地供在家中。不知情的便道我悍妒不容，实则我亦巴不得能早早收作侧室，大师放心。无法克明偶然，难不成我还能强塞给他么？真真是委曲……”
慧通尼师善谈，因替那行经腹痛的宫人诊治过后，得知穆清亦自幼爱读些个医典药籍，又曾半跟着圣手赵苍学过几年，如此便与她搭上了话。开初只言谈些医理，随后两日自救治施药谈及佛法，只拣穆清爱听愿讲的，引逗着她内心熨帖。倒把个正统权贵的高密长公主放在了次位。幸亏高密长公主是个心机集约的，只觉她们说得甚是风趣，从旁听得欢畅，仿佛并不在乎那尼师的盘曲肚肠。
“计拙也没法，上有所赐，下敢不受？”穆清冷凉地回道：“阿郎们尽管布排天下，自是不必理睬后宅琐事，这一摊子不全要由我们内宅妇人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