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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茫茫大梦(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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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寺中的日子过得清净如水,旬日内竟有七八日鄙人雨,穆清意味性地抄了几卷经,每日伴着钟鼓梵呗,喝茶看书,静听雨水打落在屋檐草木之上,或发怔或浅睡,或与高密长公主随便聊谈,非常舒畅,心中亦少有的安宁忘世。

“怎不见穆清出来?里头可出了甚么事?”杜如晦甩开手,只向阿柳问道。

另五人纷繁跪地,不肯说情愿,亦不敢回不肯,个个心急如焚,一时沉默俱不知该如何作答。“圣上向来信奉佛教,你们一心向佛又是功德,决然不会是以非难。你们尽管放心说便是了。”穆清轻声催了一遍。

一语既出,殿内鸦雀无声,几息间静得教人堵塞。穆清偷眼望去,但见李世民稍显吃惊,面色尚算安静。他身边的长孙氏亦神情亦无大变,身子却微微前倾,一手在膝上握成了拳。再看丹娘等人,惊得尚未回过魂来,倒辨不出内心的主张。

杜如晦料算得一丝不错。李世民负手而立,不看穆清一眼,他的问话出口已有几息的工夫,穆清紧闭着嘴唇还是不答。一旁的内监跟着他光阴久了,不消昂首便能感知到天子胸前蕴起的一团肝火,他忙小声提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一座小小的坟茔,顾夫人莫再瞒藏遁藏,还是快说了罢。”

内监与杜如晦原是旧识,不忍见穆清受难,正暗里焦心,想总要觅个别例布告了院外的杜如晦才好。李世民身背后的拳头却渐渐松开了,他俄然轻叹道:“公然是精华一贯的做派。”口气略显颓废,仿佛短了几分力量似的。

李世民冷声道:“你本日在殿上耍弄的招数,莫当朕不发觉。不过是几个宫婢,随你玩弄就是了。我知你惯弄手腕,心机繁多,只在家宅后院耍便罢了。倘或有朝一日你竟敢置喙朝堂政事,探手后宫内苑,休要怨怪我不怀昔日情分。”

穆清不由向后动了动脚,想退开半步,却又不敢解缆子,只低头禀道:“陛下再问百次,妾身亦无从提及。非是妾身不肯说,实在是精华并未落葬。精华向来不拘,何必要以那方寸之地长生永久地拘住她?精华不肯,妾身亦不肯。故使烈火焚之,令其四散飞扬了去,自此永不受锢。”

她是安闲了,随她同来的那些人,却要日日忍着心头的暴躁,强抑着本身静下心来抄经,实在也是难堪。

穆清面作难堪,悄悄柔柔的嗓音顷刻突破殿内的沉寂,“这……却要如何是好?按说小娘子故意向佛,本是极好的事,只是,只是……”

天并不热,内监的额角却几乎要滴下汗来,这清楚是挫骨扬灰了,却教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偷眼去看李世民,只见他神采乌青,脖子上的青筋暴突,背在身后的手亦随之握成了拳,直捏得指节泛白。内监不由悄悄感喟,怕是有一场泼天的祸事要落到这位顾夫人顶上了。

李世民脸上更添了几分笑容,想是心中极对劲的,点头称道:“七娘说得非常。”顺手招了一招,六人一同上前,齐声作了礼。李世民偏头向长孙氏道:“这些人都是皇后保举的罢,公然妥当。既如此,便由皇后一并赏了罢。”

长孙氏沉吟着点了点头。“确是极可贵的功德。不过她们年纪尚轻,这般大的事,终是要问过她们本身的志愿才好。”

“七娘……”殿下这张面孔与精华神似,李世民气头一勾,别过目光去。口中若无其事道:“先母活着时便爱好七娘,如果得知本日有七娘为她抄经祈福,定然欣喜。朕该替先母好好赏一赏。”

穆清原想绽个笑容,不料面孔倒是生硬有力的,硬是挤出了一个不像样的笑。杜如晦仿佛并未瞧见,臂上加了些力道,将她往角门处带,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肠问道:“圣上同你说甚么了?”

杜如晦昂首顺着阿柳的方才转头的方向望去,果见李世民在廊下立着,穆清面无神采地在他侧火线垂眸而立,摆布都已摈退,只留了李世民贴身陪侍的内监在侧。虽不至有祸,看二人的神采,这番问话,决计也不是令人安闲的了。

长孙氏心口满涨了一股高潮,望向穆清的眼中对劲之色掩不住地要往外涌,她稳了稳嗓子,方要开口,俄然只听得“噗通”一声,一道人影猛地扑倒在地下,朝向李世民伏身拜道:“奴婢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贤人降贵纡尊,略听奴婢一言。”

高密长公主笑道:“那是天然。”说着一旋身子,步至那六人跟前,慎重庄严地问道:“你们。可情愿留在净慈寺内,毕生侍佛,供奉太穆皇后,祈佛降福于圣上及天下?”

少顷车驾辚辚,马铃铛铛,浩浩大荡的卤薄步队从大道的那一头挪了过来。帝后驾辇抢先,背面跟着绛紫绯红茶青石青各色的官僚,并内监宫婢们,好大步地。

穆清在原地站了很久,只觉方才同她说话的绝非畴前认得的李家二郎,连得似曾了解的感受也未曾有,一个不容置疑的动机重重地砸在她的心间:杜如晦再不能在他身边久留,权势职位愈高,凶恶便愈逼近。由今看来,怕是已走到了山岳之巅,用不了几步,便是万丈深渊。

杜如晦立在前院,等了好一阵不见穆清出来,与他一同站着的几名内监亦忐忑地探了探头,因李世民亦未出来。几人面面相觑了几眼,不知是谁低声嘀咕了一句,“顾夫人带来的那几名娘子怎也不见出来?”

余者见情势如此。无可何如,也都跟着叩首请愿,生生地将眼泪怨怒咽回腹中。长孙氏的目光一闪,仿若利刃划过穆清的脸面,口中却向李世民笑称了一回“佛缘奇妙”之类的话。

殿中世人垂目望去,却见伏地而拜的恰是穆清带来的陆阿原,现在她得了恩准,虽直起了身子,却还是不敢昂首,低垂着眼眸,诚心且谨慎翼翼道:“奴与姊妹们连日抄经,耳闻皆是梵音佛乐,目染无不因果报应,深受佛祖感化,心生皈依之念。何如身在俗世日久,戋戋旬日,尚未得涤净,惟愿与众姊妹长留净慈寺中,青灯古佛,虔心静修。替先皇后亦替圣上的江山万民祈求福泽。”

阿柳愣了一息,转头望院内瞥了一眼,方游移着低声回道:“不就在院中么,能有甚么事?不过是圣上唤住了七娘问几句话,这……”

穆清忍不住浑身一颤抖,脑中无端地忆起袁天罡的话,旁的话都记得不甚清楚,唯独“粉身碎骨”几个字,在她脑中震得清脆。

“顾夫人许是舍不得放人?”高密长公主的嗓音高亮,一下盖过了穆清的声音,面向李世民道:“要我说,这几位小娘子可贵竟故意愿毕生奉养太穆皇后,更可贵的是心中还存着天下痛苦,可见心肠慈悲,真真是极有佛缘的人。顾夫人若因一己私念不肯成全于她们。岂不罪恶了?人皆说佛法无边,感化渡人,我礼佛多年,本日果然是亲见了。”

因无她甚么事,穆安逸闲地旁观这一场热烈,顺势在人群中去找一找那熟谙的身影。转眼却先看到好久未曾见到的李世民。他身为天子的光阴并不悠长,那盖顶的气势倒是浑然天成,威仪无边。

杜如晦脑中轰然一声,心下惶惶,他只知穆清欲要甩脱那几名女子,这些日子里究竟做了些甚么,他浑然不知。眼下他并不悬心那些女子景况如何,只恐穆清手腕过激,惹怒天颜。

李世民的目光超出世人。落在了穆清身上,穆清忙上前欲要伏拜。李世民摆了摆手,含笑道:“本日祭奠先母,不拘礼,又是在寺中,朕不受拜,这礼便罢了。”

穆清屈膝再礼过,安闲答道:“妾身幼年时亦曾受过太穆皇后的教诲。此番不过略表敬意,实不敢居功的。陛下若果然要赏……”

迷迷离离中,祭拜的典仪将近序幕,佛龛前不好设座,尼寺中有浩繁男人走动亦是不当。故慧通只请了李世民同长孙氏并几名内监往偏殿去坐。高密长公主在路过她身侧时,悄悄拽了一把她的衣裙,穆清稍一踌躇,低头跟了畴昔。跟着她的那些人恐怕出了错,也不敢慢下一步。紧随在她身后。

也不知怎的,当年在唐国公府初见时冷峻的少年背影,定下与长孙氏的婚过后在她家宅门口落寞的一人一马,另有她躲在土坡后见他带领玄甲军突入敌阵的景象,乃至精华过世后他红着眼睛诘问她精华落葬处的模样,一幕幕一桩桩,好似流水般在穆清脑海中淌过,悠远得仿佛隔世,令她不由各式迷惑,本身影象中的阿谁唐国公家的二郎,是否真是现在面前坐拥万里国土。高贵无上的贤人。

“圣上向来信奉佛教”,这一句如惊雷,蓦地提点了高丹娘,她腔子里的一颗心一下沉到了底里。眼下恐怕再无路可退,审时度势,保命才是首要的。到底是个聪明的,高丹娘心知大局已定,只得领着头俯身叩拜,“奴婢心之所向。”

“没甚么要紧的。”穆清微晃了几下脑袋,笑道:“左不过又是诘问精华葬处。日子久了,待他淡了便无事了。”

辰初,有羽林郎前来开道,拥着一名内监将整条到巡查了一圈。寺内钟鼓低鸣,法器相撞之声迭起,高密长公主与披挂划一的慧通尼师亲率了寺中尼众分两列候迎圣驾。穆清只领着阿柳与丹娘等人于寺门边角肃立。

隔了半刻,却见阿柳从角门走出,身后跟着两名小尼,手中捧着的恰是些女子的平常用物。杜如晦大步上前,也不言语一声,抬手便翻看起来,许是手上力道不控,叮铃哐本地落了几件在地下,把那两名小尼唬了一跳。

蓦地肩上一沉,惊得穆清整小我一跳,扭头却见杜如晦深沉温厚的含笑:“想甚么竟想得这般入迷?御驾早走了,怎还不出来?”

李世民迷惑地挑了挑眉毛,“直讲便是。”

殿内穆清与高密长公主并陆阿原同时将一颗提调着的心松缓下,也不去理睬那几名女子。慧通虽不很明白内里纠葛,却也晓得不能让她们再留在殿上,忙召过几名女尼,先送了她们至后院禅房去。

穆清扭头窥了一眼杜如晦的面色,他只在怔怔入迷,似是未将车夫的碎语闲话听入耳中。(未完待续。)

她说着眼望长孙氏那边飞速地瞟了一眼,见她只含笑不语,瞧不出涓滴神情窜改。“妾身大胆,只替我带来的六位小娘子讨个赏。”穆清笑吟吟地回身一望,目光在陆阿原脸上转了一转。唇角微扬,转头又禀道:“难为她们年纪悄悄,跟着妾身在寺中埋头清修了旬日,经卷抄得亦比妾身更多,实属可贵。”

帝后在上首落座,俯垂殿下,由身边的内监宣了犒赏。慧通自不必说,但因削发人受了具足戒,不近财帛,便只赏了四时僧袍等用物,另贝叶经一匣供奉着。高密长公主却一味只说思念先皇后,只求心愿得尽,并不肯受赏,便也作罢了。

好轻易熬到第旬日上,一朝晨寺门大开,一条早已洒扫干净的大道自净慈寺门前一向通向宣平坊坊门。坊内百姓皆被圈拦在各自家中,不得随便走动。

殿内的氛围如同绷紧的细绳,饶是如此,穆清听高密长公主如是一说,内心仍忍不住暗自好笑,如许的问话,教她们如何作答?侍佛,供奉天子生母灵位。替天子及天下百姓祈福,这三桩,只拿任一桩来问,难不成她们还敢说句不原意么?

半空中云层不知何时又堆积起来,疾雨猝不及防地落下,穆清加快几步登上车,心烦这雨下得没完没了。赶车的车夫望着天幽幽嗟叹,“这年景又是一副落败相,雨势再收不住,躲不过一个涝祸。”

小半个时候后,净慈寺前院的诸僚得了旨意,一一自行散了归去。不出一刻,内监开道,重竖卤薄,十来名宫婢簇拥着长孙氏先行出来,搀扶着她登上车辇。随后是高密长公主,携了她的侍婢仆妇鱼贯而出。走在最背面的是双手合十恭送的慧通尼师。

穆清该膜拜为屈膝礼,庄持重重地行过礼。

说罢他甩手自顾自地大步分开,往净慈寺的大门走去,内监忙不迭地躬身紧随厥后。穆清在他身后衽敛礼道:“服膺贤人教诲。”李世民却似全无闻声普通,不几步身影便被浩大的仪仗隐没。

阿柳惊诧地昂首看他,“阿郎……”

“若非念你是精华阿姊,你道朕会多次下问?翻找出一座坟能有多难?”李世民沉肃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耐烦,“再问你一遍,精华究竟葬在那边?”

长孙氏早知这六人入了蔡国公府后一贯形同虚设,莫说纳妾,杜如晦连一根手指头都未曾碰过她们,便是连看只怕是也未多看过一眼。更有裴司簿归去细述了一番送人进府时的景象,她便明白这六人许是不济的,恰是要寻机拨弄拨弄,不想眼下机遇来得这般等闲。既是贤人教赏,赏甚么天然都不及赏她们个身份来得更好。

穆清并非不惧李世民,但每谈及精华,总有一口恶气堵在她喉头,促得她胆色也大了两分。李世民偏头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始终低着头端着礼。这一副恭敬谨慎的模样,令他蓦地感觉她是在无声地方命,仿佛还略带几丝鄙薄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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