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茫茫大梦(四)
“走,我们去见一见,看这些人究竟有些甚么神通。”穆清用手捂了捂发烫的脸颊,顺手补了些素粉,拉着阿柳站起家不紧不慢地往前院正厅去。
一刻钟后,她洗了脂粉卸下钗环,打散了发髻在床榻上躺下时,已然面色暗红灰沉,嘴唇毛躁红肿。杜如晦打发了一名仆妇出府去请医,探手入被衾只觉她烧得身子滚烫,一时也不能放心分开,便在她身边坐下陪着。穆清拉着杜如晦的手腕,轻声问:“我如许安排她们可还安妥?”
杜如晦呵呵低笑几声,“现在已是而立之年,口舌倒是与愈发的促狭起来。”言罢顿默了一息,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先前动乱,恐你白受缠累,故一向未行婚嫁聘娶之礼,而后居丧,再今后又遭黜逐,直将此事一拖再拖,按说及到此时原不该再拖……”
“虽不能非常肯定,但下赐宫人一事,我却敢料定,并非贤人的意义。”杜如晦将她的手放回被衾中,散淡随便地回道:“年节过后,我将替代了长孙无忌出任吏部尚书,另检校侍中。”
“又说痴话!”穆清将手自他的手掌中抽出,嗔笑道:“我若不等着,还能如何?你自去做你想做的,我便是等你一世,再搭奉高低一世,也是自甘的。”
穆清正睡得迷蒙,恍恍忽惚作了一晚的梦,一时梦见余杭顾府漪竹院中成片枯萎的凤尾竹伐倒在地,一时又见塘边的大桂树下闪出一条背影,扭过甚来却不是杜如晦,再细瞧去,竟是李建成阴恻的半面,手中拎着寒光闪烁的利剑,厉声诘责她为何连他的季子都不放过。
“贤人,还是顾忌着外戚擅权的罢?”穆清蓦地冒出一句,转脸望望透过窗纱映出去的暮色,凉凉地一笑,“既如此,你且忙你的,这六名宫人,我来替你打发了可好?”(未完待续。。)
“隐太子的嫡子遭尽数斩杀与你何干?莫说彼时你不过提了句后患,便是一言不发,他们也难逃斩草除根的命数,阿柳书念得少,却也晓得这原是自古以来的常例,身在皇家,风景之下总有凶恶。怨不得旁人。”阿柳替她梳着发髻。叨叨咕咕念着,“倒是……冬至日原该摆个祭台,祭一祭精华。虽说她已嫁了出去,宫中忙于大祭。必然不会留意这些个。少不得还该我们替她作一回。”
“对不住各位,有恙在身,不便作陪。”穆清也不再理睬正厅中的这六名宫人,略侧了侧身子,算是号召过,便自顾自地虚扶着杜如晦伸给她的手掌,施施然地今后院正房去了。
眼下兵部、吏部、租调尽数握在杜如晦手中,另有个能随时收支贤人书房的检校侍中的名头,岂不将长孙家的势头压得死死的。那六名宫人不消说便是长孙氏送进府来日夜盯着杜如晦的,倘或她们中有一两个有本领的,在杜如晦跟前占了宠,拿捏起来自是愈发便当了。
穆清半眯起眼,略略地将面前端着礼的六人打量了一番。仅论姿容身形,六人确是精挑细选出的,个个不及双十的年纪,娇媚却不失端庄,美丽而不输风雅,便是如阿柳这般冷眼仇视的,也不得不承认这几个果然是万众难觅其一的才子。
穆清蓦地展开双眼,惊惧地望去一眼,幸亏是面前呈现的是阿柳焦心的面孔,而非李建成那恨毒了的脸孔,她连喘了几大口气,终是舒缓了下来。
“我瞧着丹娘与阿原尤其亲热,她们二人便安设在一处罢,迟早我畴昔寻她们说个话解盘棋也得便利些。”穆清俄然拽住阿柳的衣袖,忽闪着眼道。
“尚书右仆射。”杜如晦微微拧起的眉头更加深了几分,“他手中原与户部一同协办着的租调课税之事,亦会转至我手中……故,待过了年节,约莫能陪着你的时候更微了,家中一应噜苏琐事,少不得要多滋扰你一些。”
她冒死摇着头,想要甩脱脸上那只手掌,一面又见精华尽是殷红鲜血的身子缓缓地下滑,孔殷之下,不管不顾的大喊精华的名字。
穆清也不听他的这番客气话,先前心头的一干迷惑垂垂开畅起来,这便都对应上了。长孙无忌明面上左迁,升任尚书右仆射,却将他本来吏部的差事和租调事件移走,这是将他的实权撤除了,要孔殷的天然是他的亲妹子长孙皇后。
穆清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慎言!她们明面上是侍婢,再如何说也是从宫中出来的,也不知她们究竟要作些甚么,千万要细心防备。你也去束一束我们府里的婢子仆妇们,多余的话在她们跟前,一个字不提,谁如果多话,马上拉去口马行发卖了。”
阿柳忙应道:“说是阿郎的叮咛,御赐的宫人虽非贱籍,却也是顶着侍婢的名分过府的,若要从正门迎入,实是不成体统,故只令她们从侧角门出去,另迎了裴司簿从正门进府。裴司簿不悦,何如阿郎句句在理,她也无计可施,只得撂了那六名宫人在偏门测院,仓促交了旨便回宫去了。”
穆清扭脸向阿柳身边的阿柳笑道:“你瞧瞧,果然是好体统。他日定要教阖府的家人跟着学一学才好。”
穆清心头大畅,抿唇偷笑。笑的却不是那裴司簿在杜如晦跟前碰了壁,而是本身乍听闻这六位费事的犒赏后,心内患得患失的计算。倘早当时知他这般疏忽,本身又何必有那好笑的顾虑。
杜如晦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脸上的神情几近哀告,“穆清,你再予我些光阴,再等我一等,待我将这些事了断了,必然给你……”
“她们……”穆清难堪地看了看那六人。
她拔脚想走,无法身子却转动不得,也不知精华何时跑来,她心急如焚,大声连呼:精华快走,快走开!偏精华挡到她跟前,替她挡下一剑,唬得她张口惊叫。李建成阴沉的脸向她附压下来,一只冰冷光滑带着血腥气的手捂住了她的口唇,李建成寒冰似的嗓音仿佛自远处飘来:你戗害过的性命,还算少么?
“那长孙无忌……”穆清心中一凛,模糊洞悉。
杜如晦站起家,上前虚带了一把穆清的肩膀,瞧了瞧她的神采,又伸手探过她的额头,紧皱起眉头,“这些话留待今后再说也不迟,寒热可大可小,也不知保养着些。一会儿我命人将晚膳布在房中,一道吃了你先歇下,夜间只怕另有传召,我不扰你,便在书房里歇了。”
穆清恍若未闻,笑着点了两下头,又走到目光四转的那位跟前,还未及问话,她便先屈了屈膝,对比着方才高丹娘的话,径直道:“奴陆家女,小字阿原,黔中人士。”
穆清不肯令他困苦于此事,又忽想起这诡异的犒赏,忙摇摆了几下他的手,扯开话头问道:“对了,这事我想了好久,怎也参不透此中事理。你且说说,好端端的,圣上缘何要下赐宫人?”
阿柳愣了一愣,顷刻觉悟,也不动声色,还是板着张脸,四周去筹措忙起来。
“阿郎他归家了,同来的,另有尚宫局的女官裴司簿,她……”阿柳谨慎地打量着穆清的面色,除却因寒热高烧的暗淡绯红以外,并无旁的非常。
“奴家姓高,小字单一个‘丹’字,今岁双九,河东云州人士,家父现领着云州武库署监事的职,想来约莫也是附属于兵部……”这高丹娘许是认识到本身多了句话,仓猝打住,闭口不再言语。
穆盘点点头。“是我忽视了,真真是不该。”
才刚要躺下安息,杜齐在正房门口禀道:“阿郎返来了。另有……另有……”他结住了口舌,不知该如何往下禀。
言罢也不等阿柳答话,自从座中立起,移步至那说话的宫人跟前,“敢问mm姓氏名讳,年纪多少,郡望那边?”
穆清眨了眨眼,迷惑地盯着她万般艰巨的神采。
穆清偏转过甚,很有些意味地向身边端坐的杜如晦投望了一眼,见他微微蹙了眉,几分无法几分洞悉,另有几分且等着瞧热烈的意义。
……
六人中四人规端方矩地垂手低头,间或拿眼去偷瞟上座的杜如晦,娇羞怯懦之态尽显。余下那两人,一人自始至终埋头肃立,眼神定定地落在本身脚尖前的空中上,瞧着最是慎重,。另一人则较之旁人最是矫捷。目光所向。竟不是杜如晦,亦非穆清,倒是偷眼四周探视周遭景象。
穆平悄悄地躺着,偏脸望着他,要问及她心中是否有婚嫁之想,那必然是有的,人间有哪一个女子果然情愿知名无分地跟人白白地度日十几年,不过是生存亡死经很多了,名分一事上略比旁人看得淡些,却非毫无在乎的。
顿了好一会儿,此中最沉稳的那名宫人屈膝又行了个礼。低着头缓缓道:“婢子们出宫前受了皇后殿下和裴司簿的教。自知本分。必是要经心极力地服侍杜尚书与娘子,万不敢借着宫中的出身和籍属托大的。”
阿柳回声上前,不敢擅作主张,只拿眼瞧穆清。穆清轻浅浅地一笑,“自是不能与婢子们同住的,我们府里向来人少院子多,总该采选三处划一宽广的院子予她们住着,两两一处,也好有个照顾,摆布莫要怠慢轻视了才是。”
杜如晦坐在床榻边沿,一手抚着她滚烫的脸颊,“都烧成这般模样了,还想着这些。那些个你莫要管了,我自会措置洁净了,摆布扰不到你便是,莫非你另有甚么不放心的?”
穆清“扑哧”一笑,腕子上没力量,虚虚地在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我能有甚么不放心的?堂堂兵部尚书,一等的国公,想要置六名妾室,非论律法还是道理,都非常说得畴昔的。我若心有不满,不成了我的不是了?何况我又是这府里的甚么人?那里就轮获得我不烦心……”
“无妨事,睡魇住了,缓过一阵便好。”穆清抱着被衾扎挣着坐起来,一面梳洗一面随口提及方才的梦境。
话虽接得快,倒并未几话,寥寥数语,只道出了她的名姓,其他竟一概未说。穆清成心想再探听几句,何如克日暮时分,恰是寒热最易烧起的时候,支撑了大半日早已头晕目炫眼皮酸涩。
午后后院公然搭起了祭台,穆清信佛。请了几名比丘尼,作了场法事。忙过一阵,脑袋又昏沉起来,手脚酸软有力,寒热终是烧起了。
阿柳不知她笑是为哪般,急得推了推她的胳膊,“我就考虑着会有这一日,警省的话早于你说过,你只不当回事,瞧罢,这便来了。真未曾见过这般急不成耐往跟前送人的。”
阿柳心中极是不快,不觉悄悄抱怨穆清,总要先给个上马威才好,怎待她们这般客气,毕竟是有话叮咛了下来,她也没法,闷声闷气地应诺了一句,就要去找杜齐落办下。
“究竟甚么事?”穆清扶着门框,半打起帘子,探头出来问。“但是你们阿郎有甚么不好?”
杜如晦心头酸涩、惭愧、欣喜百感拂过,张了张口,却说不出甚么来,只带着自责苦笑数声。
阿柳一顿脚,扭身扶着穆清进了屋,按着她的肩膀在妆台前坐下。“七娘,你听我于你说,你可千万要稳住。”
“快都罢了礼,诸位mm都不是贱籍,论理皆是这府上的客,实在不必行如许大的礼。”穆清含笑抬了抬手。口中客气万分,身子却在锦垫上端着架子分毫不动,也不教人设座,只一味笑眯眯的轮番扫看这几位。
穆清心头一凛,嘲笑道:“但是裴司簿领了六名宫人来?来的倒是快。现下裴司簿在那边?”
阿柳脸上的焦心忧愁渐渐化开,又垂垂凝成一副迷惑正肃的神情,如有所思地点着头。
杜如晦漫不经心肠挥了挥手,“阿柳瞧着安设便是。”
“但是梦见了甚么不好的了?”阿柳握住她从被衾中伸出的发凉的手,又探手去摸她的额头,滚热的额头却令她唬了一跳,“定是昨日冷得狠了。这会子烧起来了。”
杜齐不但不恼,反倒像见了救星普通,忙招过阿柳,附耳低语一番。阿柳禁不住“啊”了一声,大惊失容。
“七娘,快醒醒!”俄然又有只温润柔嫩的手拍抚在她脸颊上,阿柳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清楚,“七娘,七娘!快睁眼瞧瞧。”
阿柳与杜齐面面相觑,对瞧一眼。杜齐仓猝摆手,“没,没。阿郎好得很。”
“有话便好生禀了然,平日里最是伶牙俐齿,偏这会子胶牙饧黏了你的牙口了?”阿柳挑起帘子,从屋内出来,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