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李代桃僵（二十一）
“杜兄或自有他的摆设策画……”这话他本身都觉着惨白，遂只说了一半，摇着头再说不下去，偏头正瞧见火光将她脸颊大将将划过的一道泪水映成了血普通的红色。
正院书房她不敢再去抬眼望，自誓死相随的话一出口，她扭头便奔出了书房，顾不得身后传来杯盏砸地的脆响，同那带了暴躁和怒意的深重感喟。
她拂开帷幔徐行走出去，仿佛昨晚的争论从未曾有过，如同无数回他从外头进屋，她撩开帷幔应着他的轻唤迎上前，唇边笑意仍然清浅。
春季凌晨的冷风透过窗棂直吹进屋，穆清猛地一个激灵自床榻上坐起，翻开身上的薄衾，呆呆地在榻上坐了半刻，尽力地回想昨晚的梦境。
杜如晦探手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公然还烫着，他谨慎地捧起药碗，就着碗沿吹着汤药，腾起的热雾气很快迷住了他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他不由暗自喟叹，前些年她身根柢差，有两年几近汤药不竭，说到底还是跟着他受了那些苦的原因，常常替她尝药，总想与她同担一份痛苦，或许今后再不必了，这约莫是最后一遭替她尝药。
穆清回身翻开屋门，一股浓厚的药气跟着凉丝丝的晚风一同涌进屋子。“给我就成了。”她接过阿柳手中的木漆托盘，“那些扫尾的琐事，还离不得你，从速去罢。”
赴险？这那里是赴险，清楚就是赴难。那个不知毗沙门死士人数未几，却个个狠绝如毒蜂，便是秦王的玄甲军，亦一定能与之对抗，更不必说他所统的那些个死士了，赤胆忠心不足，凶横恶毒却远不如。
“有劳将军。”穆平淡淡一点头，也分歧他多客气，偏开半边身子在那单袍上坐下。
“如何？旁的筹办俱已齐备，惟杜兄那边，却要你去使一使力。”末端贺遂兆搓了搓手掌，势在必行地探听。
这那里是梦境，统统都是昨晚真逼真切产生过的，便是连身上的衣裙都还是昨晚未换下的。她一手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回身四顾，渐渐忆起昨晚与贺遂兆一番话后，本身便失魂落魄地回到内院的屋子，杜如晦一夜未进屋，约莫实在恼了她。她单独一人和衣在床榻上躺着，脑中不竭回旋着贺遂兆的话，眼睁睁地瞧着窗棂外暴露了一抹灰白，不知不觉便睡迷了畴昔。
穆清心头一凛，原他们早已商讨安妥，这事再无反转的能够？
穆清沉默好久，暗忖本身公然不如他来得磊落风雅，他倾慕便直言倾慕，想要赞誉便盛赞，如此热烈直白，却从不讳饰觊觎，更未曾蓄意做过火么阴私之事，本身一贯决计的冷酷倒显着有些多余了。
手指离着药碗还差着一截，俄然横插进一只大手，毫不踌躇地端走药碗，“空肚吃药细心伤了脾胃，这药还烫着，摆布还入不了口，还是端庄先吃些东西。”
贺遂兆忙站起家，“并无妨事，常日相请不着，既偶遇了。还敢请夫人赏个脸面……”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空出的一侧石阶。
托盘中间一碗墨黑的汤药，在烛光下摇摆不定，穆清叹着气，将托盘与高案上那碗汤饼放在一处，有些犯愁地瞧着这两只碗。
这声音听得穆清心头与眼眶同时一热，几乎式微下泪来，忽就感觉便是做再多，错再多，单为能再听一次这降落暖和的话语，也是值了。
穆清面色早在他说至一半时便沉了下来，怨不得杜如晦不该允，这事确是不能应，她仓猝连连点头：“这可使不得，万使不得的。”说着她霍地从石阶上立起，一面行动庞杂地下石阶，一面颤抖着声音道：“若要这般。你教克明今后如何自处？教我……教我……如何……不，克明不该，我亦不会应允。”
穆清乖顺地点点头，执起筷箸，埋头吃起汤饼来，只是这汤饼在她口中，全然尝不出是甚么滋味，只顾着一口一口艰巨地往下吞咽。
穆清凝眉瞪着他，提及四郎。她俄然想起方才路过四郎与乳母所居的屋子时。那屋内黑甜无虑的安睡。内心头不由微微动了两下，一时又涌出各色百般的动机，莫衷一是。只一味闭目点头。
就在她昂首的刹时，猝然瞧见本身身上的衫子和襦裙，唬得她一下从床榻上跃起站下了地，再拎起半吊挂在一侧臂弯的帔帛一瞧，顿时她又寂然地跌坐回床榻上。
“有甚体例？”穆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手不由自主地猛抓住了贺遂兆的衣袖，屏息等着他往下说。
阿柳见她目珠黯浑，面如死灰，心中一慌，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推摇了她两下，“七娘，七娘。你可莫要唬我，这节骨眼上，你若再有个好歹，可真真是要命的事。”
穆清迟缓地抬开端，抬头茫然地谛视着她，喃喃道：“阿柳，我该如何是好？你说，我究竟该如何是好……”言毕，她竟如个孩童似的，扯着阿柳的衣袖放声痛哭起来，一面从嗓子眼里断断续续地挤出不成句的几个字来。
杜如晦将手中的瓷碗安排在外间的高案上头，另从怀中取出一副洁净筷箸，“现下后厨能倒腾出的，不过是这碗汤饼了，幸亏汤还是热的，从速吃罢。”
穆清转回身子。一来现在她确是无处可去，二来太子设伏的事她无人好商讨，贺遂兆瞧着虽不着调，倒是能足信的。因而她徐行向他走去。
隔了半晌，阿柳倒下药汁，细心地端出后厨，天气又暗了些，她昂首望了几眼，不免有些心焦，再过一个时候多些，便要闭坊门，但愿能赶得及送那些仆婢们出坊。
穆清在宅子里游魂似地漫无目标地走了一圈，杜构杜荷兄弟二人的小院子还亮着灯，遭遇突变，繁华繁华梦猝然教人砸碎，只怕他们内心也不好过，杜如晦现在虽是他们的父亲，他的存亡荣辱，约莫他们也并不非常在心。
穆清放动手中的筷箸，接过药碗，却不吃药，反倒直直地瞧着杜如晦，神采愈来愈严峻，手腕节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干脆将药碗安排一边，双手交叠，坐得端直。(未完待续。。)
穆清驻了足，屈膝行了礼，“随便走两步罢了，不想惊扰了贺遂将军，是七娘鲁莽了，这便要走的，不打搅将军安息。”言罢回身要走。
话音甫落，门上又是一阵响动，阿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七娘，但是睡了？”
阿柳虽不明就里，却也晓得事关紧急。故不敢担搁，麻敏捷利地出门自去摒挡。穆清深深吐了口气，用力捏了捏拳头，有些事明知不能做，但若为了杜如晦，却没甚么做不得的。刻毒无私的自责，知己的不安皆由她来背负，哪怕他是以生了怨怼，今后不再见她，现在她浑不在乎。只求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穆清的臂上俄然没了束缚，她紧着甩开他的手，疾步朝内院小跑去，并不留下只字片语。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压抑住眼底的酸胀，端起药碗抬头饮下一大口，才顺势将碗递到她跟前。
“七娘！”贺遂兆举高了嗓音，快步追了上去，现在也顾不上举止有否守礼，紧紧拽住她的上臂，“你且沉着下，莫要意气用事！你自去想想，依着我这体例，但是胜算最大？再者。你不替本身不替杜兄谋。总该顾及四郎罢，如若真有个好歹，你真就忍心他独立于世？”
……
“身子不利落，怎也不差人来奉告一声？听阿柳说你一整日未食，便是不饿，好歹也要垫些。”温润醇厚的嗓音，恰是她听惯的声音，只是较之平素，仿佛少了几分精力。
“七娘？”
阿柳初时被她一惊，半晌方回了魂，抚着她混乱的发丝软语安抚，模糊听得她道：“……只怕他此生都要怨怪于我……”又过了片时，她仿佛已哭尽了力量，发不出甚么声响来，只要眼泪在脸颊上不竭地往下淌。末端，她自语普通地低喃了一句，“罢了，只要他后半生能安然顺利，怨也罢，恨也罢，我受着便是了。”
贺遂兆凝睇着她眼中跃动的光彩，流泻出不尽的希冀，这双眼这张面庞，非论畴昔多少年，都是他没法顺从的，倘使自此他再不得见，恐怕这世上的统统的色采便要一瞬消逝了。他在心底轻柔地笑了一笑，咬下牙，将他的筹划同她细细说了一遍。
穆清原坐在床榻上发怔，乍一闻声有人进屋的响动，如梦初醒，昂首望去，隔着烟灰色的软罗帷幔，一个再熟谙不过的身影昏黄闲逛，手中还端了一只瓷碗。
灯火透明的宅院，前来宣旨的贺遂兆，划一威武的羽林军，遭剥夺了官职，逐出长安的杜如晦面色惨白，更教人惊惧的是出城的路上，太子麾下的毗沙门死士已将长刀磨得雪亮……她颤抖动手指将垂到面前的披发掖至耳后，心口还是一阵阵地发悸，怎就作了如许不吉利的梦。
隔了很久，一声颤悠悠的感喟从她喉咙里吐出，仿佛一根弦线，在贺遂兆心底的血肉中拉动，使得他一阵发闷的绞痛。“你可知……”她将满脸的痛苦埋在手肘内侧，“他要撇开我，单独一人去赴险。”
四郎屋子里的灯烛已灭，到底是稚童季子，天陷落了另有父母替他撑着，仍然能酣甜入眠。这般一想，她倒也不能过分指责杜构杜荷，虽给了他们家，但毕竟内心里是彷徨无靠的，更不必说是她亲手送走了他们的生母。
“七娘……”前院虽有石灯照亮，穆清却成心不去看他脸上的神情，只闻声他略带无法的口气低语道：“世人皆道贺遂兆放浪不羁，敢问七娘，你我了解十年，虽倾慕至深，鄙人可曾对你有过不轨之心？你与杜兄情深意重，我又岂有不明白的？七娘何必总以寒冰冷霜待之？”
穆清怔怔地坐着，好似没有闻声阿柳说的话，只觉心口闷闷的被甚么东西堵着，吐不出咽不下，将她的心口收得越来越紧。
“七娘，醒了么？”阿柳自外头出去，将手中的铜盆摆放在盆架上，撩开随风拂动的软罗帷幔，暴露一张蕉萃暗澹的脸。“天蒙亮时阿郎唤我来守着，他进屋瞧过，只说你还睡着，不教我吵醒你，又往书房去了。”
贺遂兆见她果然肯踏上石阶。不觉一愣神。又蓦地反应过来，仓猝拂下肩头披着的一袭单袍，略一折叠。铺在身边的石阶上。“夜凉如水，细心受了冷气。”
天气擦黑时，正屋的门上传来两声叩门声，不见屋内有应对，外头的叩门者游移了一息，又叩了两下，并不等屋内回应，径直便排闼而入。
贺遂兆敛去才浮上的一丝笑，正色道：“杜兄说你定不会依从，再三嘱托于我，倘若你果然要跟从他出城，便由我击倒了你，妥当安设。原不该使你晓得，只是，只是……我另有体例使你二人皆能安然出城，怎奈杜兄执意不肯……”
“七娘这是要出门？”贺遂兆单独一人坐在耳房外檐廊下的石阶上，眯起眼睛朝蒙蒙细雨中望了望。抬手试了试檐廊外雨丝的大小。
穆清反而悄悄哼笑一声，“枉你一贯少有顾忌，我只当你从不会藏瞒敷衍，何时也学得这般牵丝攀藤的？”
等了她半刻，仍不见她出声，贺遂兆知她因面前的难境，心境必定不宁，当下也未几言，只闭了口，悄悄地伴着她坐看雨丝在石灯忽闪的火光下飘落，沉着在檐廊下渐渐流转。
穆清摇点头，“许是受了风，再乍一经事，吃几剂药也便好了。”一面说一面伸手要去端药碗。
“赵医士来瞧过了么？”杜如晦动了动眉头，指着案上的那碗汤药，“他如何说？可有大碍？”
……
恍忽中，不知从哪一处传出一声唤，穆清蓦地昂首，循着声音望去，这才认识到无知无觉中竟已走到了二门。羽林郎们在府宅外头围守着，大门至二门口的前院腾出了一间西面的耳房，暂作羽林统领的憩息所，直至完差。
她在这宅子内住了近三年，平日里常觉着宅子过大，嫌筹划着噜苏太多，恨不能辟一半宅院出去才好，眼下却又觉着这宅子尚不敷大，整走了一圈，竟无处可去了。
阿柳点算了将要出府的仆婢。却并不马上予他们钱，单令他们在一处偏院稍候着，便自去后厨看管正煎着的一罐药，还是晌午赵苍来瞧过穆清后开的屋子，也未去外头抓药，一色草药午后由赵苍亲身送交至她手中。
这一日。穆清惨白着脸，清算家用，归拢面上的一些浮财现钱，直忙到暮色低垂。宅中仆婢未几。统共不过二十来人。除却杜齐阿达这些长年跟从的。余下的不过一名无家可依的厨娘，一名被当作贱口倒卖至长安的婢子，同是无处可去的。
“七娘，你莫要胡思乱想，杜兄吉人天相，几次险境重生，一定就有你猜想得那样糟。”贺遂兆别开眼，将视野移到他处，不免有些心虚。
贺遂兆放开紧箍着她臂膀的手，哀声道：“七娘，我求你……好好想一想，杜兄不能办到，我却一定不能。”
“怨不得杜兄感慨，倒是望你偶有迟愚，偏你事事洞若观火。”
阿柳正听得莫名不已，却见她扎挣着自床榻上站起家，撩起帔帛一角，自拭了眼泪，再开口时，声音中已不见了哭腔，“阿柳，我自会梳洗，这边不必你照顾。你且记取两桩事，头一桩，出去找个稳扎的小厮，请赵医士过府一叙，如有人禁止，只说是我急火攻心，身子受不住，请他速来，牢记要紧。再一桩，你与杜齐二人，将府内仆婢尽数集合，有情愿出去的，发还身契，予些钱银，放了良。不肯走的，再另作安设。”她调子非常沉稳，方才那一场恸哭好似从不存在。
半夜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丝稀少狼藉，打不湿空中屋顶，却略崩溃味连日的秋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