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李代桃僵（二十二）
这一夜再无旁的话。直至天蒙亮，阿达不知从宅子外哪一处僻静角落，悄无声气地翻进院子，不等他叩门，穆清也不知哪来的警悟，已然发觉有人进了正屋地点的院子，她腾地从床榻上跃起，径直拉开了屋门，满面焦心。
“拙夫……”穆清垂下视线，悄悄玩弄了几下裙裾，似在袒护面上的忧色，“自接着敕命后，猝然病倒，现在只怕还起不得身。倒要劳烦夫人顾虑，已着医士瞧过，郁火攻心，歇几日，顺了气儿，也便好了。”
穆清快步上前，原想使他在锦垫上躺得安稳些，却慌乱到手脚绵软，怎的都使不上力。她跪坐在他身侧，一手尽力调剂着他的卧姿，一手紧拽着他的袍袖，歉然低泣，“克明，克明，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是我无私寡义，统统错皆在我，今后你若怨我我亦无悔，我却不能见你有任何闪失，我不能……”
见她这般反应，杜如晦心中“格登”一下，继而脑中似有人猛击了一下铙钹普通，豁然觉悟。他睁大双眼，吃力地从唇齿间挤出一个“你”字，两手冒死支撑着地，想要站立起来。只是他现在那里另有力量转动，用尽了浑身最后的力量，终是斜斜地倒在锦垫上。
少顷，精华搀着四郎，背面跟着杜构杜荷，走进书房。
弟兄二人得了夸，喜不自胜，愈发地端起礼来。
穆清心头一跳，来的恰是她好久不见的秦王妃长孙氏。世人皆道秦王妃暮年受陕州总管府长史夫人顾氏帮衬照拂，二情面同姊妹，其中真相却只要二人本身心知肚明，这一两年来，穆清成心偶然地躲避长孙氏，极尽恭敬，敬而远之。
穆清蹙了蹙眉，慌乱中，倒将这事撂在了一旁。念及赵苍待精华这般，果然不违不离不弃之约，多少令她心底伸展开些，“这事……须得依着精华自个儿的意义，过了这一阵再说也不迟。”
临了他很有些难堪地挠了挠头皮，踟躇了片时，又道：“赵医士另有句话要带予娘子。他说，倘若精华愿留在长安，请娘子放心将精华拜托予他。又或她立了意要随娘子去的，赵医士说他……说他愿一同去，摆布哪儿都是行医济世。”
“先不说这些个不在眼面前的事，你紧着回屋去歇一觉，眼下这情势，我们母子能靠得上的，不过就是你们几个了。背面要辛苦劳动你的事自是少不了，七娘在此先行谢过。你也莫要推让，你受了我这礼，才教我更放心些。”说着她敛衽向着阿达一礼，阿达手足无措，涨红着脸皮，连连摆手，“娘子使不得，这使不得……”
待穆清自泣诉中缓过来时，杜如晦早已酣然甜睡，浑然无知觉。她当真地在他身侧打量了几眼，探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鬓边暴露三五丝惹眼的白发，她轻巧地将拨弄着他鬓边的发丝，将它们尽数粉饰。末端她用力吸了口气，揩拭干面上的眼泪。轻咳两声稳住调子，“阿达阿达，这边已停妥了。”
穆清环顾了一圈大门边戍立的羽林郎们，“我们出来说话。”
背面一驾马车帘幔一动，出乎穆清料想。自马车高低来的，竟是三名抱着孩子的仆妇。最大的孩子不过二岁的模样，最小的尚是襁褓中的乳儿。
“这是二位公子与小娘子罢？”寂静的时候太长，穆清微浅笑着望向那几个孩子，成心突破两人之间粘滞的沉默。“现在外头并不非常安稳，夫人怎就带了他们出来？”
阿柳用心记取她这一叠子的交代，模糊感觉透着些非常，只因她本身内心头严峻得直颤抖，天然是顾及不了旁的。
穆清挪步至园子的月洞门前，一名羽林郎客客气气地向她一拱手，“鄙人见过顾夫人。私行入内怕是惊扰了夫人，本来不该，只是贵府主子已斥逐，前门有高朋到访，却无人通传，只得由鄙人代行其职了。”
“这是二郎，青雀。周岁才过两月余，圣上还未端庄赐名，暗里浑取了个小字，为的是好养些。”她又将另一名乳母招至近前。乳母怀中的孩子生得端倪清俊，与五官神情与长孙氏极似。
正屋的门回声推开，阿柳在门口探头一望，接着阿达与杜齐二人闪身进了屋子，手脚敏捷地褪去杜如晦身上的锦袍，换上了一套石青色短褐，半晌不担搁地将他搬抬上了门前石阶下的一辆推车。
这个节骨眼上恐怕大家避之不及，怎还会有人登门拜访，还是位高朋。穆清内心骇怪不已，欠身礼道：“有劳将军。”也不敢担搁，赶快跟着那羽林郎前去迎客。
她脚下加快两步，迎上前。屈膝正要施礼。长孙氏倒比她快了一步，已然伸手搀扶住她的胳膊，意味庞大地唤了声“顾姊姊”。
穆清转头朝精华点了点头，精华稍一怔愣，立时会心，起家勉强笑着屈膝一礼，“我去带他们过来。”
长孙氏颇觉有些不测，转念再想，约莫太子设伏的动静错不了了，将杜如晦轰然击倒的并非大兴殿来的敕命，倒是这公开里的险难。此时她心中涌出货真价实的歉疚，顿了半晌，又想起此番的目标，重又打起精力来。
“姊姊这是那里的话。”长孙氏将襁褓递还乳母，探头向穆清身后略一扫看，“怎不见四郎他们？大郎二郎来了好久，姊姊也不带来我瞧。”
杜如晦有力地垂动手，渐渐阖上双眼，穆清的声音在耳边越飘越远，远得如同隔了年事，他的最后一丝认识里，仿佛只剩了一抹无法的苦笑，这灌药的手腕，不正出自本身之手么，倒教她整套地学了去。
穆清心头缓慢掠过一丝非常，“锦唐”原是圣上赐名，平素鲜少这么唤他，便是长孙氏常常见着他，也只跟着大伙儿的叫法，只称“四郎”的，本日怎无端地想起要唤他“锦唐”了。她心内浅浅地生出一层不安，暗低下祝祷，万望是本身想多了。(未完待续。。)
“娘子不必牵念，阿郎已在崇化坊稳妥了。赵医士在那宅子里候着，说阿郎原就劳累脱力，药力又生猛了些，且有得睡，总要有个两日风景方会醒转。”阿达立在门口，将崇化坊的景象细细说了一遍。
转眸又瞧见随在杜荷身边施礼的四郎，笑容更甚了几分，“好久不见，锦唐竟如许大了，瞧着就教人欢乐。”
穆清立时明白过来，眼下不好过的不但是永兴坊的杜府，只怕浩繁耳目丁舌之下，秦王也一定能肆意走动，也只要“姊妹”间话别方才有机遇得见，长孙氏携儿带女而来，清楚就是一副家常来往的架式。
正院的几间大屋子已空荡荡的尽显狼狈。惟杜如晦惯常用的书房还尚可坐坐。阿柳在里间忙着清算规整。倒是精华不知何时得了信。手脚敏捷地奉上浆酪果品。穆打扫了一眼案上的盘盏，苦笑着一摊手，“我这儿。已是不成个模样，长孙夫人多担待。”
穆清这才安下心，一手撑着额头。黯哑有力道：“你们去罢，万要看顾好你们阿郎。倘若后日中午我尚未到，不必理睬，更不准去寻，尽管带着他，往延平门同康三郎汇合，跟着商队出城。大郎二郎同四郎，罪不及他们，劳烦阿柳明日将他们先送往杜陵，待个几日，自会有人来接出城。”
“这是大郎承乾，顾姊姊是见过的。”长孙氏悄悄拉起李承乾的小手，手腕上正套着出世时穆清送去的贺礼中的一样，一枚精美的赤金核桃。
说话间，天空的灰色不知不觉全褪剥了去，干清干净的湛蓝预示着太阳即将升起。穆清站在院中扭动了几下脖颈腰肢，接连不竭的严峻焦炙使得她浑身筋骨紧绷欲断，院内树冠间的鸟雀并不知这一家的变故，还是若无其事地在枝头叶间啁啾欢唱。
穆清侧头细瞧了一阵，为莫非：“青雀同莺歌我是头一回见，原该有个见礼的，只是仓促间未能来得及备下，但是要欠着了，待今后，今后安稳了，一并补上。”
杜构杜荷先时已从精华口中得知是秦王妃到访，自是有各式愁怨，也全收了，依礼规端方矩地向长孙氏和穆清别离行了礼。长孙氏连连点头赞道：“礼数全面，模样周正，果然是大好儿郎。”
“出府的仆婢皆已安排安妥，都在西角门候着，只等将阿郎送去一道出府。”阿柳抬高声音。快速说道：“七娘且放心。西角门统共就两名戍守，原都是军中旧部，与精华另有几分同袍之谊，一会子送出去时。精华会去同他们酬酢一番。贺遂将军亦在暗中盯着。此事万无一失，断不会出了甚么岔子。”
最后一名母乳谨慎翼翼地抱着襁褓上前，长孙氏疼惜地亲手接过，拂开襁褓上的轻纱予穆清瞧，“这是二郎的嫡长女，才出了月，二郎最是保重，亲身起的名，取天生丽质的寄意，唤作丽质，小字莺歌。”
大门口公然有两驾华贵马车，侍婢环立，只不见仪仗华盖等物。车下款款下来一名女子，玄色轻纱幕离直粉饰至腰际，打扮并不华贵，暗紫色的泥银罗裙，不显不露，细心一瞧，那罗裙倒是八幅的，端庄是位朱紫。
“这一别竟不知何时才气再见，毕竟同姊姊靠近了一场，故我暗里想着，还该教姊姊瞧瞧孩子们。”既提起了孩子，长孙氏一贯精准的笑意又回到脸上，招手表示乳母近前来。
长孙氏抬眼摆布打量几眼，轻叹道：“毕竟是二郎与我对不住你们，害累你们至此，顾姊姊若还要如许说，便要愧煞我了。不知杜长史现下……安否？”
俄然院外有人大声传道：“顾夫人可在里头？”
时候流逝得极其迟缓，穆清亦不清楚本身如许看了他多久，她能清楚地闻声本身每一下的心跳，跳得铿锵有力，几欲破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