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千钧一击(八)
穆清略眯起眼,冷声道:“寻个合适的机遇,禀予贤人,精华因生于吴郡,幼经常嬉闹于水边芦花间,来了长安后常叹长安无芦花,思乡甚切。再使皇后晓得,贤人思念精华,因精华爱芦花,故贤人常在这片芦苇间流连。”
她呆了片时,无法地干笑一声,“这些年你的心机倒见长了,论起理来条框了了,句句在理,今后自是不成小觑了你去。”
老内监又规复了哈腰勾背的走姿,低着头嘿嘿笑了几声,“老奴一个内监,天然还在宫里服侍,到了这把年事。又没个家人。亦不知亲族那边,出去了反倒不惯。何况,既老奴还留在皇后身边服侍,虽人贱言微。到底还能看顾着些汝南公主不是。”
“夫人头一遭送返国夫人服制时,圣上曾有言,只怕是为了精华的事,夫民气头有怨。”长孙氏幽幽感喟,穆清虽不得直视她的脸面,光听着她的叹声,也能设想出她精美美艳的脸庞上勾起的恰到好处的哀思。“夫人身边统共也就这么一个亲妹子,送入弘义宫时必定心疼,又出了这么些事,按说夫人怨恼,原也是该的。逝者已矣,好生活着的,到底莫要同本身今后的出息过不去才是。”
吴内监寂然掸了掸拂尘,“夫人尽管叮咛便是。”
各种封赏受命,几近一日一道恩旨地往永兴坊深处那喧闹宅子里送。本来无门匾的大宅子现在门楣荣光地高悬上了圣上亲书的“蔡国公府”的门匾,自此这扇梨木大门便再无沉寂的时候。直至数十年后,原在永兴坊住过的人,聊谈起这座宅子几番沉浮,还是眉飞色舞,神情冲动。
吴内监迷惑地一偏头,朝那芦苇又望了两眼,俄然间瞳孔一收,大惊失容。穆清并不催促,只悄悄地看着他,眼中的果断不容置疑。老内监缓缓定下心气,皱眉沉吟了半晌,悄悄一咬牙关,“夫人放心,这事交托予老奴,决计错不了。”
阿柳是愈说愈是心焦,干脆将那平日的顾虑悉数讲了,“圣上向来倚重阿郎,现在头顶了国公的爵位,又领着兵部尚书正三品的实权,更加东风对劲,以阿郎的丰度心性,多少高门贵女想着体例要往这儿送。便是阿郎情坚意重,一并推却,可又难保皇家赐婚。如果有一日圣上想起要将阿郎跩得更紧些,当真下嫁来一名公主,推都推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在宫中盘桓了半日,穆清起家辞职,还是将那身国夫人的服制留在了立政殿。过来一名内监,腰背稍有些佝偻,领着穆清,在她右前侧将她往外领。直至离了立政殿老远,那内监方直起腰背,探看过摆布,笑向穆清一礼。“老奴见过顾夫人。”
穆清心头一震,杜如晦对她情义如何她自是不疑的,皇家的心机她却未有揣摩到这一步,倒是教阿柳先想着了。但这封诰,她却万不能受的,一则原希冀着能以这恩情换得凤翎出宫,二则,她从不肯常伴帝王家,受了诰命,反是拖累。
立政殿正殿外簇拥了上百株的红枫,落过几场凉雨后,枫叶便红得愈发热烈。
武德年的最后一个春季来得早,因这一年的枫叶格外红艳,故显得这个春季的色彩特别浓丽。倒是朱雀大街两侧夹道的大槐树,竟是在春季里重新冒出了很多嫩叶芽儿。过往的人皆忍不住立足探看,抚掌称奇,晓得些世事的人不由暗自嘀咕:莫不是改换了新君更替了一殿朝臣的原因?
吴内监不明就里地瞧着穆清,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片扬絮的芦花,内心头莫名地一动,待穆清转过脸来时,她眼中的断交阴寒将他实在唬了一跳。
长孙氏放下琉璃盏,见穆清重正坐于那袭国夫人服制跟前,她捏了绢帕子掖了掖唇角,含笑瞧了穆清好一阵,仿若自语道:“本宫自小就觉着顾夫人与别分歧,身为女子,长盼夫婿觅封侯,恰是常理。一朝如有封诰在身,这一世便福禄不尽,夫人却坚不受封,传将出去,旁人不知情,断不会晓得夫人的分歧平常,倒只当圣上他眼里不见功劳,只怕要令群臣心底寒凉呀。”
自玄武门那场搏斗以后,李渊一病不起,不出两月,便颁诏退位,称太上皇,传位于李世民。李渊年龄已高,再经这一场,怕是万念俱灰,竟是不带半分踌躇地搬出了大兴宫,挪去保养天年的处所,恰是昔年太子与秦王之争中,他因嫌弃李世民,将他逐出承乾殿时亲身赐下的弘义宫。遵循新皇疗摄生息、开源节流的新政,一应宫殿不作大补葺,只将弘义宫改名为大安宫,便算了事。
穆清身子微僵,怔在那处,心头不觉发苦:以长孙氏现在的手腕和心肠,凤翎能康泰安然地长成年?
穆清微微一笑,忙还了礼,“吴内监礼过了,倒教七娘惭愧。现在贺遂将军遗下的那些人都四散了去,七娘正想问一问阿监,此后有甚么筹算。”
穆清侧身伏拜,“皇后万莫如此说,这便要折煞妾身了。”
“七娘若肯受了吴国夫人的封诰,好歹也是御赐的国夫人,一来好顺水推舟就此与阿郎完了婚,二来,倘使真有了公主临门的那一日,好歹日子还过得,也无人敢凌辱轻视。”
当下二人别过,穆清自出了朱雀门,登上新君犒赏下的,带着夺目蔡国公府徽记的桐木马车拜别。城门无人敢拦下验查,道上车骑纷繁让出主道来。
穆清默不出声地一步步地朝前走着,身姿法度不见涓滴窜改,神采面庞亦无窜改,眼中却蓄满滚热的泪水,这是精华的福报,纵使她在疆场上殛毙过量,褪下戎袍那颗慈悲心却还在那处,举手施德,终是替她的孩子换来一份护佑。
长孙氏命人抱过孩子,送至穆清跟前,使她看过,“精华命薄,不幸了凤翎一出世便没阿母,贤人的恩情,今后凤翎便养在立政殿,收在本宫名下,是正端庄经的嫡出公主。”
老内监缓缓摇了点头,“是老奴对不住顾娘子,那样好的小娘子,偏生老奴没用,到底未能及时通递动静……”前头走过一列宫禁巡查的羽林郎,两人一同住了口,沉默着向前又走了一阵,直至羽林郎们走远不见了身影,老内监才又重拾起刚才的话,“两年前老奴染了时疫,几近未曾病死,若不是顾娘子藏瞒照拂,现在早已不在人间,本就不知该要如何回报,暗里想着,也只要在此好生看顾公主,方能将顾娘子的恩典略报上一二。”
“四郎还小。我统共就他这么一个孩子,天然是会替他多想着些,却不急在一时。”穆清胡乱对付了一句,忽想起一事,正能塞住阿柳穷追不舍的劝说,因而急转了话道:“本日听闻贤人将敕封阿月,名号约莫是不会高了,她那孩子,许是要徙封徐王。过后她母子二人便会迁往封地徐州,在那儿赐了食邑七百户,能阔别朝堂骚动,衣食无忧地度日,老是好的……”
“吴内监在立政殿和贤人跟前都说得上话,这事也只得劳动阿监促进。”
穆清昂首向四周环顾了一转,园子里有个大池,氛围中氤氲着水汽,池边错落着一片芦苇,原是为造景用的,此时入秋,乌黑碎絮的芦花已在杆子上绽放,随风轻摆以后,扬起一片细雪般的芦絮。
这话问得高耸,老内监却不见一丝惊奇,腔调沉稳地说道:“确有一名小婢子不见了踪迹,殿下命老奴悄悄地去寻过,无果。”
阿柳公然别转过思路,眼睛晶亮,连念了两声佛,“阿月到底是熬出来了。(未完待续。。)
俄然有侍婢在殿门口告禀,说是乳母抱来了汝南公主,穆清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当日是听精华提过那么一句,只说是赐了郡主的封号,现在秦王即位,太子尚未立,倒先改了凤翎的封号。穆清摆在裙裾上的手不觉垂了下来,李世民保重至此,想要带走她,吴国夫人的封诰只怕尚且不敷抵的。
她将此事暗中讲予了杜如晦,趁着全部弘义宫大乱,也不知他使了甚么手腕,将穆清扣押的那名报信宫婢悄悄带了出去,现正在自家一间偏院的地窖内锁着,长孙氏便是掀翻了全部禁苑,也寻不出半小我影来。
忽又感觉这大片的紫红,如同行刑过后法场的空中:隐太子与废齐王的子嗣非论长幼尸身横躺了一地。穆清毫不会情愿去看人行刑,这一场她却定定地坐在后侧,重新至尾将这场斩草处罚的搏斗细观了一遍,原觉得心口那道因痛失精华而来的伤能得宣泄自此好受些,末端却不觉有甚么安抚,倒是牢服膺住了那淌了一地的绛红暗紫。
穆清面前的云头低案上,端端地摆放着一袭绯紫色的国夫人服制,在屋外晃眼的红色的映托下。显出令穆清非常不适的光彩,一如精华与她阴阳诀别的那日,戎袍上晕染的赤色,那色彩扎得她眼底模糊发痛。
长孙氏和暖地一笑。忙表示身边的侍婢去扶起穆清,“夫人起家说话,这殿内也无旁人,实不必端持如许的大礼。”
车内的阿柳瞧瞧她空着两手上得车来,不见了进宫前捧着的那袭绯紫色深衣宽袍,轻声感喟,到底是辞了吴国夫人的封诰。
“顾夫人这又是何必。你我总算是称过一场姊妹。在夫人跟前我也不拿大号令,惟愿夫人坦诚相告,今既杜公已受封蔡国公,夫人何故一再推让吴国夫人的封诰?”长孙氏在殿上正首位端坐。轻叹着问道。腔调轻柔一如以往。倒并未是以刻母范天下的身份窜改涓滴。
穆清惊奇地抬开端,自打她入殿,不见长孙氏端涓滴的身架,口口只称“我”,此时蓦地又以“本宫”自称,约莫已起了些不耐烦,再往下听,公然是故意撂下重话,偏要将一个妇人的诰命,与前朝的君臣干系挂上勾。
阿柳摇了点头,原不肯多说,抬眼正对上穆清略显暗淡的面色,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要我说,这封诰就不该推让了。七娘你自想想,哪一名国公像我们家的阿郎那样,只守着正房妻室,个个后院娇娘美妾成群,便是本身不去纳,圣上亦会下赐宫人。何况,何况这些年来,你同阿郎实则并未缔结婚配,外人倘或得知蔡国公道房空虚,那还了得。”
穆清面无神采地着朝前走了一段。过了好久。才缓缓叹了口气,略向他倾身,“毕竟是对不住阿监。七娘无觉得报了。”
“夫人快谢过恩情。”一旁的宫正小声提示她,连说了两遍,穆清拖怠不得,纵使心中万般不肯,也只得依言伏地谢恩。
穆平淡然一笑,低垂着眼眸,恭敬回道:“这封诰妾身实实地受不得,殿下约莫尚且记得,妾身……与蔡国公实则并无婚配。这些年蒙蔡国公不弃,勉强筹划着家院,妾出身低寒,怎堪攀配国公?当真谛论起来,不过是个侍妾罢了,纵是给了天大的胆量,也不敢越性白占了吴国夫人的位去。”
“好端端的,又伤怀甚么?”穆清放下车壁窗格上的帷幔,遮挡一起投望来的各色目光。
见她另故意机顽笑,阿柳更是孔殷,“这时候了还顾着谈笑,瞧着你本年已是而立之年,不为本身考量,再如何也该替四郎策划策划。”
说话间有宫婢奉上一只琉璃盏,一股浓厚的药气飘零开来,穆清吸了吸鼻翼,凝神细辨了一阵,仿如果胡颓子的气味,入殿时确听长孙氏有几声咳,她又夙来有气疾,想来是因乍然入秋,抵受不住,气疾再发。
穆清放心肠址点头,再往前几走一段,便能瞥见朱雀门,她立足向老内监礼别,“阿监留步,这几步七娘本身畴昔便可。汝南公主,还请阿监多加照拂。”
走过一处葱茏的园子,穆清忽顿住脚步,踌躇一息,向那内监探听道:“敢问阿监,皇后身边,可有走失不见的宫婢?”
穆清心底冷哼几声,天然是寻不着的,精华过世那日,哀思之余,教她瞥见了长孙氏偷眼瞟了几次李世民寒冰似伤痛的眼眸,精华虽未因她的谋算而死,当真揭开来,她亦脱不了大干系,约莫老是有些骇怕的,她面上的慌惧穆清冷眼瞧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