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千钧一击（二）
李渊“哈哈”笑了几声，目光又在四郎身上转了转，李建成上前笑道：“父亲可认得他？这是杜克明的遗孤，当日还是圣上亲赐的名。”
杜如晦站起家，顺手将她拉了起来，“这些都不敷为患，倘若忽有雄师兵临城下，你说出城抗击的，除却秦王，还能推举出那个来？秦王领兵守住了长安，守住了朝臣们在京的繁华权贵，朝中诸公，即便嘴上不说，心还能不在腔子里头掉个头么？”
精华硬着头皮，一步步向那匹明显带着怒意的黑马走去。那黑马见又有人近前，猛地打了个响鼻，宏声长嘶，高高地抬起了前蹄，斜睨着慢慢靠近的精华。
两人依着常例说了一回孩子的景象，又将京中的那些事分化了一遍，杜如晦略微点了点头，与他所料大抵不差。“圣上放归了太子，便是不作深较了？”他禁不住嘲笑，这风景倒是同三年前弹劾他私通后宫，令人暗中大片圈地时如出一辙了。
杜如晦怔了一息，沉默拈起穆清肩头的一绺披发把玩，隔了半晌。语带挪揄道：“你倒是会算这笔帐。只是这一遭。你是算他作利钱，还是本钱？”
四郎头一回见人驯马。饶有兴趣地瞧了半晌，指着一匹大黑马道：“那玄色大马，与白蹄乌真像，能叫我骑一骑么？”
李渊在步辇上偏头一扫看，颇生了几分感慨，指着精华道：“万将军以后，初见时还是个孩童，现在这般大了，常听人提起，只说是勇猛善战，威武盖世，果然有万将军的风骨。”
才说了两句，身后俄然响起数下“啪啪”的拍掌声，夹拌着黏腻腻的笑声一同传来，“呵忙呵呵呵，想要骑生马的，但是杜家小儿郎？”
两人马上携了手朝那些马跑去，背面的侍婢顿时后背直渗汗，仓猝小跑着跟上前，“夫人，四郎，去不得……”她那里还唤得回这二人，手叉了腰跑得喘不上气来。
犹记得当年在雁门关，这位汉家公主正备受着“父死子妻其继母”的屈辱磨折，她成心给了义成公主一个极大的却虚幻的念想，教她满心盼望着炀帝破了围后，能念着挽救之恩，接她归去，阔别着蛮荒。岂知她苦等九年，从始毕可汗至处罗可汗，再至现在的颉利可汗，忍辱四嫁，却等来了改元换朝，大隋泯没，这迎头的痛击不知令她的念想支离破裂成多么模样，穆清晃晃脑袋，心底暗生的歉意使得她不敢去忆想那崇高妇人苦楚的端倪。
“自是利钱。何时还本，如何还本。他毕竟是你的族人，还该由你拿个主张。”穆清从他手中抽解缆丝，正色道：“分歧你讥笑，秦王这般毕竟还是难些，现在满朝的臣工无不方向太子，便是故意向秦王的，碍于东宫威慑，皆不敢多言语。这些日子因起了杨文干那档子事，连玄甲军都交还于朝了，所剩不过弘义宫保卫三百，贺遂兆留下的死士两千，再算上我那百人，不过也就这点子堪用的……”
穆清一面挑逗着半湿的垂发一面道：“太子在仁智宫囔出了秦王，只说是秦王幕僚撺掇着杨文干起事，成心陷东宫于不义当中。期间朝臣安慰讨情，齐齐倒向东宫，深怕将来太子继位，回过甚来在此事上作计算。太子究竟无辜与否倒还在其次，这回圣上心底许是动了，降下旨来各打各的板子。杨文干当然是要剿，秦王身边惹事的要拿一名出来顶顶，东宫也少不得要发配个主事的。”
九月朔日，天气微明，风凉的晨风一早便教降落的角鸣突破，惊得长安城南郊丘地树林中的野物四下蹿逃，却不知本身已成了皇家围猎场中的猎物。
驯马人牵过另一匹马，那马感遭到黑马的盛肝火势，四蹄好似钉在地下，不肯上前。正辩论间，俄然不知从那边横冲出一人一马，直向精华所立处奔来。精华只觉手中一空，皮革套杆顷刻已不在本技艺中，抬眼的刹时，一枚青白玉的贪吃纹束发冠正从她面前掠过。下一息，玄色的身影已持着套杆直奔那匹黑马而去。
营帐门帘一挑，一身火红戎袍的精华笑意盈盈地跟出来，顺着孩童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几匹彪壮的大马，时而低头刨土，时而扬踢起后蹄，四周围立了几名手执皮革套杆的驯马人。“是生马！”精华眼睛晶亮起来，哈腰一搂孩子的肩膀，“四郎可要去瞧他们套马？这可趣得紧。”
“接后便是要将统统罪恶推向杨文干，由他担着。另在秦王身边寻个能顶罪的，投上调拨皇子不睦的罪名，流徙发配？”杜如晦挑了挑眉毛，不无讽刺地问道。
烈马嘶鸣，金鼓四起，旗号烈烈，这景色精华已好久不见，便是这身戎袍，也是她久未上身的，面前的这统统，无不令她心口扑扑跳腾。秋风乍起，圣上便下了敕，令作秋猎围场，命太子、秦王、齐王一同前去打猎。另有几名庶王伴同。
那边李渊已欣然下旨，教她推托不得。精华只得再拜受旨，待她站起家时，一旁已有内监去取过一根皮革套杆，恭恭敬敬地递到她手中，“夫人请。”
杜如晦深谙唯有这话最能降住她，随口那么一说，她公然不再胶葛着问那些个原不该她劳心伤神的政事。她两下甩开他的手，神采松泛开，“你且去屋里坐，阿柳本日才制的槐叶冷淘，我去清算了来。”
精华蹲着身，口中谦称，“妾身不敢污了先祖威名。”
李渊怔了一两息，召过四郎仔细心细地看了一遍，叹道：“论模样，像他母亲多些，这神情，倒是翻刻了克明。”说着又将精华与四郎来回看了两遍，长叹一声，“都是故交以后了。”
李建成回身向李渊一躬身，脸上的笑容更加谦恭了几分，“儿臣大胆进一言。方才杜家小郎君说喜好那大黑马，年纪虽小，眼力倒是不俗，父亲既感念故交，倒不若便将那汗血宝马赐赉故交以后，也是君臣嘉话一桩。再者，顾夫人的技艺，父亲未曾见地，那骑射上的工夫入迷入化，可谓一绝，当年在骁骑营便少有敌手。本日夫人既戎装前来，何不露一露山川，顺服了那汗血马，彰显巾帼神采，也好令那些个夙来不平平阳阿姊的言官们愧一愧。”
穆清还待要问，他臂上使上了些力，拽着她便走，“路上嚼了几日干硬胡饼，这会儿到了家，倒觉饿得紧。厨下可有甚么吃的？”
“二郎！”她惊呼出声，一急之下忘了敬称，还似小时候那样直呼了起来，“前蹄并不打紧，细心那马的后蹄！”精华站得远，瞧得清楚，那马前蹄腾起的力道当然骇人，倒是不难应对，反是后蹄，总显着不对劲。
言毕她松快地今后院厨间走去，杜如晦瞧着那一抹水色的背影，袅袅地穿堂而去，不自禁地低笑几声，本日确是三年来为数未几的镇静日子中的一日。
李渊的目光舒展在前头空旷地的玄色身影上，心不在焉地摆手罢了长孙氏的礼拜。长孙氏乖顺地侧身而立，脸上浅笑还是，投望向精华的目光却已是霜冷冰冻。(未完待续。。)
杜如晦停下脚步，牵起她的手笑道：“这些你莫要再管了，劳心过分损了身子，现在可再无赵苍那样的医痴来替你解病结。”
她俄然想起了甚么，停动手，沉吟道：“这桩事上头，我私行替你捏了个主张，秦王也是应允了的。”
杜如晦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我猜着，约莫是秦王问你该拿谁出去顶事儿了。”
“雄师临城……”穆清脚下加快两步，追上他缠问：“颉利可汗那边……”
想来近年太子与秦王相争愈演愈烈，为人父，为人君者，自是不肯见子嗣间手足排挤的局面，这秋猎的企图便显而易见了。只是大家心中都清楚不过，东宫与弘义宫之间的积怨，早已积重难返，天家无兄弟，亦是亘古稳定的事理，岂是一场围猎能解的？倒是偶然将精华成全了一番。也使得四郎乐了一回。
……
“他既如许问了，我也不好推托，旁的人我不好说，单指了个杜淹。在公，秦王向从太子手中硬夺了他来，因在圣上跟前作了诺，伤不得别性命。留他在那处便是个祸害，无处安设，又不能教他重投了太子，边陲荒蛮地，倒恰是个好去处。”穆清蓦地凉薄一笑，“在私，杜淹亏欠的但是很多，你，我，贺遂。他倒是敢四周惹债。也该教他略还一还，你说但是这个理儿？”
她这一声呼却不知奔驰而去的李世民有无闻声，但那声脆亮的“二郎”倒是干干脆脆地落入了长孙氏的耳中。她本离得不远，听得侍婢回禀便催快了步辇赶来，下辇之时，正瞥见李世民去夺精华手中的套杆，待她端着恭肃行到御驾前时，那声孔殷天然的“二郎”便直冲了过来。长孙氏心头猛地一绞，似被小尖刃捅了一把，却涓滴未碍着她面含笑意盈盈下拜。
精华认得那声音，原不想回身，却见身边的侍婢，一旁的驯马人齐刷刷地矮下了身，转头一瞧，大吃了一惊，却见满脸阴恻笑意的李建成正伴着御驾而来。她忙拉下四郎，一同业了大礼。
君臣嘉话？愧煞言官？呸！挨千刀的混账东西，平阳昭公主亡故已逾一年，到了此时竟让他操纵了去，真真是白污了公主名号。精华脑中嗡嗡作响，恼意丛生，面上却不好闪现，只在心内狠声将李建成谩骂一通。怎奈她虽交战杀敌多年，莫说驯化生马，便是连那套杆都未曾摸过。
穆清一口气走进后厨，方才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她原想问问杜如晦此行可曾见着义成公主，到底是没敢问出口。
精华唬了一跳。一手抓紧了他。笑道：“那是未受驯化的生马。便是大人也骑不得，小孩儿家的，莫要混闹。你若想要马骑。他日姨母替你寻匹小驹子来。”
角声未停，马嘶渐起。一顶红色营帐中缓慢地蹿出一个孩童，“呜呜”瓮响的号角，催得他镇静非常，一面拍动手一面转头向帐内高呼，“姨母，姨母！快来瞧，他们带了新进贡来的胡马，好标致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