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散财帛初露锋芒（一）
“他说的薛家，便是顾二娘所嫁的金城薛家。”杜如晦转头低声奉告穆清，又状如酒语迷醉般向康郎道：“如果他手头一时窘了，愿让出贩盐权，康兄可心动？”
“是否说正月十五东都为胡商演戏的那位？说话比平话还成心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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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只觉面前繁花似锦，来不及一一细看，便被带到一幢花楼前，青石门墙上阳雕着大大的“栖月坊”个字。一进门脂粉香气劈面而来，丝竹管乐声中娇声嗲语迭起，觥筹交叉间风韵袅袅。杜如晦护着她直走进一间隔间，一席大帘幕隔开内里的喧哗，一面对窗，窗外便是映托了无数灯火的漕河，挑起帘幕楼下厅堂内的景象尽在眼底。
康郎眼睛立时一亮，转眼又暗淡下去，叹声道：“心动是天然的。但想我所贩统共不过青黛，玉石玛瑙，葡萄烧酒，壁毯地衣之类，买卖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盐去。我西域也产盐，倒是其贵重的红盐黑盐，只作进贡之物，平常所用还仰仗着南边运送至薛家的盐，再由薛家一家专售，物稀价高，我族中困苦贫寒的人家，经常无钱买盐。若真能贩盐归去，解我族人之困，我康姓在九姓胡人中必占头一名了。”说着说着不由失神。
这番话倒说得康郎有些报赫，未曾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女胸怀甚是大安然，心下立时起了几分恭敬，也不敢在随便调笑，摸了摸尽是卷曲络腮胡的脸颊，笑嘻嘻地与她互请下落了坐。杜如晦向外号召了一声，有人添置了酒具杯盏，重又送出去几壶桂花酿。康郎也不拘着，席地坐了与杜如晦对酌了几杯，随便言谈了一阵此番来回西域江南所带的货，沿途见闻趣事，穆清在一边听着甚是风趣，偶尔也细问上一两桩。
杜如晦楞了一愣，看她有些羞红的脸，又略微带了一丝责怪的样，实在惹人垂怜，不由笑出了声，“夫人这话里，妒意好生重。”
隔间门上轻叩了两声，有个小厮引着康郎进到隔厢内。穆清跟着杜如晦起家见礼，那康郎乍一见穆清微微一愣，转而向着杜如晦笑了起来，“杜郎好福分，鄙人几时该备上厚礼来讨杯酒水吃？”穆清脸上刚褪去的红晕又模糊闪现，康郎自是个有眼力见地的，看看穆清，再看看杜如晦蹙起的眉，忙嘲笑道：“娘莫怪，鄙人一介粗鄙胡商，说话鲁莽惯了，不觉冲撞了娘，多有获咎。”
说话间有人奉上了酒食，在余杭时一府内糊口了四年，杜如晦知她爱食河鲜，故叮咛人多做了几道鱼鲜。饭毕有仆婢来撤下酒食，奉上一壶桂花酿，并几盘时下的果糕饼。时价八月，桂正飘香，桂花酿恰是香浓时。穆清原不喝酒，只因杜如晦力荐了，便饮了几盏，酒力倒是不弱，连饮了几盏桂花酿，竟无甚反应。
沐浴以后，穆清在几件衣裙中挑了一件素白窄袖上衣，及胸扎了一条玉色水蓝细碎梨斑纹的襦裙，清清爽爽地梳了个垂鬟髻，不着脂装点便跟着杜如晦出了门。江都虽同别处普通也设宵禁，却并不严格遵守，此时方才入夜上灯，恰是最繁华喧哗时。漕河两岸酒坊食店，花楼歌坊，杂耍卖艺，热热烈闹一摆设开来，灯火盈盈，人群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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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忍着心内羞怯，抬开端尽力维系着安然随和的笑容，“康郎久在西域，豪放直率不拘末节，如我这般久居江南，不通世事，拘泥扭捏的，只怕是要惹郎笑话呢。”
杜如晦拉开她的手，凝睇着她透着粉红的脸颊道：“你终是我的夫人，莫说二十七个月，即便是要等二十七年，我自会等着。”穆清低头盯着桌案看，不敢昂首看他，心口突突乱闯，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又道：“那些歌女，自有可靠的人管带，我并不插手那些事。开这栖月坊的本意是密查四方动静，交友八方客，而不在赚取那些脂粉酒肉财。莫藐视了那些歌女，个个都是通达的耳目。”
散财帛锋芒初露（一）
杜如晦扬声笑起来，仿佛并不在乎刚才议着的话，胡乱扯开话题，笑饮了一回，神采微醺，连称不能再饮了，向康郎告了罪要先归去。临了差人唤来两个歌姬，自打赏了，叮咛她们好生陪着康郎，便携穆清出了栖月坊，已有马车在坊门口候着。
那康郎虽正在酒兴上，但脑筋还算腐败，忽听到这么一问，放声大笑起来。“杜郎是饮多了说胡话罢。虽说现在无盐禁，任谁都可煮盐贩盐，可南边经过漕河运来的盐，到了江都都捏在了杜淹手中，到了西边又尽数落入薛家。谁不知这漕河它姓王，要在这王姓河上过的盐，只要杜淹一家罢了，他家的盐到了西北又都姓了薛，我又如何贩得？”
不免又是一番推杯换盏，康郎酒壮胆气，大声嚷嚷，“士农工商，世人皆知士在位，受人敬佩，商在开端，是为轻贱，岂料商中富商原就是那些个有权在握的士族，财帛和权益本就是装在一个袋里的，小商客们或凭借富商捡漏糊口，或逐步遭架空并吞。士农工商本就是个尾相连的圈，世人尽在圈内，一个也跑不了，哈哈哈。”虽是酒话，穆清听了心内直点头，这康郎看着集约，竟是个明白人。隔厢间相谈得正欢愉，杜如晦抬眼望了望窗外灯火嶙峋的漕河，俄然问道：“传闻西北寒凉地甚是缺盐，康兄可有想过贩些盐归去售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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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外忽有人禀报说是康郎进坊来了。杜如晦挑开帘幕向下张望了几眼，便让人去请了他来隔厢中坐，转头又问穆清：“康郎，在往吴郡的上，你也是见过的。可还记得？”
“莫要瞎扯。”穆清羞得满脸通红，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低垂了眼眸不敢看他。
穆清约莫晓得这是甚么处所，却不美意义扣问。“恐怕杜淹为寻你，遣人暗跟了我，只能带你来此。此处是我的私产，外人只当时刘管事的财产，甚少人知，故安稳些。”杜如晦抱愧地解释道。
穆清睁大了眼睛，微微挑起了眉，“那些，那些女，陪酒卖笑的歌女，也是你财产中的……”
“恰是他。我与他有些事需商谈，你若爱听，便留着在此，若觉着无趣，我差人送你回栖月居。”穆清歪头想了想道：“若无不便，我便留在此罢。”杜如晦突想起畴前她也是爱听师兄们谈古论今，批驳时政，悄悄地坐在一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望望阿谁，谁说话，她便当真地看着谁，眼睛水亮清澈的。时不时会灵巧地备些茶点果，偶然师兄们也会逗着她嬉笑一番。现在她说着想要留着这里，那眉眼间一晃而过的神情，令他欣喜地发觉出往昔的穆清仿佛正一点点回归。
酒过了几巡，康郎直囔着桂花酿绵柔无劲，将他随身带着的酒囊解下，穆清曾在堆栈见过一次，拔开囊塞，公然飘散开几缕微带了酸味的果香。“说到酒，如何也比不上我们粟特的葡萄烧酒。”说着便给杜如晦和穆清各斟了一杯，顺手也本身也倒了一杯，待他两杯落肚，穆清还在踌躇地看着淡虎魄色的酒液。杜如晦放下酒杯，轻声说，“这酒比桂花酿烈性，渐渐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