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与虎谋皮（八）
说罢她微仰了头，假借感喟，敏捷往顾二娘面上扫了一眼，见她低头微蹙了眉，约莫正暗自考量甚么。“不想劳动了众兵将，还惊扰了百姓，七娘罪恶了。”穆清也不睬会顾二娘与桃娘，只自顾自地说着，“来时似是听闻李将军有要事将与薛校尉商讨，使者此次同来了，许就这几日便要拜见了罢。”
“探亲探友的，何至于要兵将护送？这阵仗有些过了罢，弄得金城百姓民气惶惑的。”默立于一边的桃娘俄然开口到。
顾二娘换上另一副笑容，回身倚坐在他身侧，撇了撇菱角般的嘴唇，“那受刑的场面，竟没吓着她，摆布是套不出一句实话来。武威来使的事，应是无误的，也不知究竟是何来意。随她来的，到底有多少兵将。可探清了？”
说话间，楼外的点校场传来几声嘶喊，顾二娘蹙起秀眉，对桃娘道：“何人在场中呼呼喝喝？成甚么体统。”
果然顾忌这个。穆清心底轻吁了一声，到底是没有押错了李处则，面上还是一脸无辜，“桃娘子这话，真羞煞了七娘。眼下四周是流寇兵匪，夫君又随军交战辽东，七娘原不该此时出门，恰逢他有同僚，持了公事往武威李将军处，这便一同跟了来。偏生那位李将军实是客气，极言此地沙盗匪患短长，定是要遣兵相送。”
说着抬头问向桃娘，“杜淹何时到？”
“阿郎如何又行这肮脏事。”顾二娘向窗外瞧了一眼，漫不经心肠说。
穆清下认识地将手护搭在腹部，孩子虽尚未成型，她仍不肯让他感知到这丑恶的一幕。
不知何时。场边围站了一圈兵丁，有头兵来回巡查，不准他们低头垂目，扬起皮鞭，迫着大家眼睁睁地瞧着，以儆效尤。
...
“如何？她可有何说辞？”说话的，恰是方才在点校场中扬鞭执刑的薛仁杲。
穆清咬着下唇，艰苦地挤出一丝笑容，冲他点点头。点校场上的兵丁已尽数散去，此时只剩了两滩恍惚的骨肉堆在那处，无人收殓，惨痛惨地再辨不出人模样来，暗红色的大片血渍感化了黄色的沙地盘，氛围中荡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捂开口一阵狠恶的干呕，面上刷白毫无赤色，眼眶倒是红红的。
顾二娘遣走丈夫，心中不屑地暗道了一声“草包”，又往穆清所乘的马车驶远的方向痴望了一阵，脸上浮起一片狠色，自语道：“是你自寻上门的，莫怨我狠心，我只还报你这一回，自此你我恩仇两清，再不相干的。”
“莫教这两蠢货惊扰了七娘，平白污了人的眼耳。”顾二娘侧头唤过一名婢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婢女领了命仓促下楼。
薛仁杲又仓促下了小楼，往校尉府赶，他极是对劲顾二娘的手腕，自她嫁来薛家，替他运营着办了几件不小的过后，父亲也日渐倚重起他来，这是从未曾有过的，他自是日渐惯于言听计从于她。
穆清却笑着直摆手，“我如何晓得这些，只听世人皆称他作李将军。”
又对付了几次，顾二娘模糊又探听了几次武威的景象，皆不得方法，穆清只推说不懂军政之事，将话题往余杭故地引，勉强虚应了半晌，再说不得甚么，多留一刻多添一分险，便要起家告别。
“甚么要命不要命，这又是从何提及的。”穆清笑吟吟地应道：“不过是久未见过二娘和庾师兄，总惦记取要见一见罢了。”
薛仁杲兀自狠骂了几句，“遣去的人返来禀，说只见城外十里处驻精兵五百余人。若只这五百余人，便不敷挂虑。只是再往西十里处，往北二十里处，皆有大量散弃的锅灶营帐，按着这些弃物点算过，各处的物什皆够一支万人雄师使，只怕是另有后缘。”
“眼下金城郡内的兵丁精干，到底数量不敌，此事还是尽早禀了然阿翁，也好早做筹办，也不知那武威使者何时求见，你从速亲去禀了然，莫要误了事。”
阿达驾的车就停在点校场边，方才也目睹了薛家大郎的暴戾，悬心自家娘子的安危，正考量着若她再不出来是否冲要进小楼去要人。终见她从小楼出来，虚踏实浮地朝这边走来，他忙快步上前迎她。到了跟前又不便伸手搀扶，只心焦地问她：“娘子可还好？”
“娘子快些走罢，莫要去望。”阿达走到她身边，成心遮挡了她的视野，催促着她尽快上车。待她一坐稳，他便仓猝驱动马车。幸是他驾的车，即便急赶着，也能稳稳铛铛。
桃娘走向窗边，支起窗格，嘶叫之声立时透窗而入，好不惨痛。穆清正坐于窗边，侧脸抬眼望去，不觉被面前情状惊住，却见两名男人被剥去了上衣，手足皆坑埋于地下。腹朝下背朝上，如同牲口站定，不得转动，一名身形高大魁壮的武夫，正挥动铁鞭，一下下地朝那两人的背部鞭挞，两人背上一片殷红，想来已是血肉恍惚，受刑者不堪痛苦，惨叫声中仿若带着撕破喉咙的血腥气味。
穆清阖上眼，心中默念了一声罪恶，强忍着涌起的阵阵恶心，淡淡地转头向二娘道：“何不小惩大诫？”
桃娘似也见怪不怪。应着，“传闻是前日城门当值的那两名兵夫，便是七娘入城那日，远远地来了那一队精兵。这两人在城门楼子上竟没瞥见，直到了眼面前才慌镇静张下来禀，可不是要重罚的。”
“李将军？武威鹰扬府李司马？”顾二娘惊奇地诘问。
小楼中顾二娘隔窗眺望着快速拜别的马车，微不成闻地叹了一声，“这些年来，首个来探我的顾氏族中人，竟是她。”
顾二娘站起家，走到窗前瞧了瞧，“这不完事了么，何必大动兵戈亲身行刑，也不忌讳污了手。”
桃娘忙禀：“二十余日前接着江都来的动静，算来也就这几日该到了罢。”(未完待续。。)
这边穆清与她胡乱瞎扯了几句，窗格始终支着不放下。她心下了然，这一场，便是成心作与她看的。不出半晌，点校场上又闻得几声狗吠，由远及近。她转头向外望去，两名豪仆各使力牵拉着两端巨犬，棕黑如小牛犊，呲牙狂吠，那名结实的武夫一挥手，四头大犬一齐纵身跃出，直扑已奄奄一息的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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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巨犬已将那两人的皮肉撕扯咬烂，他们只来得及呼出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声气，场中时不时传来犬齿咬断骨头的脆响，已有耐受不住的兵丁软了腿脚，仆倒在地。
顾二娘伸出一双丹蔻细染过的手，将穆清的手自小腹上拉起，“管束个把不成器的罢了，倒教七娘笑话了。”
ps：作者有话说，史实中，薛仁杲伉俪两人都是极其暴戾暴虐的，埋人手脚露背鞭挞的手腕，像作者如许仁慈的女人是设想不出的，复原自《新唐书》中的对薛仁杲老婆的描述。
别的，顾二娘所称的“阿翁”，就是指她的公公，薛举。
直到出了小楼，穆清才觉头晕目炫，举步维艰，她想要停下略歇过再行，但是本能差遣着她不能留步，要远远地离了此地。阳光刺进她的眼睛，令她看不清前面的东西，只剩了一片生疼在眼眶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