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东都洛阳
越往西行，充足安闲的州里越少，垂垂地只要荒凉的地步和野林，车行迟缓且山崎岖连缀不断，有些处所的驿道被举旗造势者占了，不得通行，只得弃了驿道往山地上走，遇着险阻难行的还需绕道避开。每日即便再赶，所行不敷二里。整日里在局促的车厢内颠簸，所见之景更加的萧瑟。堆栈和吃食也日趋粗鄙粗陋，男人们尚能姑息着吃住，穆清和阿柳她们也只得忍着胡乱嚼几口饼，咽几口腥腻的汤，不几日便清减了很多。杜如晦每惭愧心疼她辛苦，她只笑着点头说，又不是细纱薄纸糊就的人，哪就这么娇贵了。
穆清仍望着一座接连一座的坟堆，深皱了眉头，半天说不上话来，过了好久才叹道：“当日在吴郡便知修行宫和挖漕河的劳役，很多都有去无回，却未曾想近着帝京，劳役更甚。这世上性命最是贵重，实不该被看作草芥。无怪要变天。”
足行了一十七天，终是进入了襄城郡。只觉此地荒冷非常，冷风呜呜悲鸣，白日里另有阳光还带着些暖意，午后日薄时分，便感觉冷风往骨里钻，阴冷非常，沿着驿道一竟不见火食田庄。穆清裹着大氅坐在车厢外，风吹得宝相花簪上的两串小金珠丁零作响。道两边很多隆起的小土包，越往前行越多，到此处已是一座连一座了。她定睛细看下，竟是一座座的坟堆，光秃秃的黄土，随便竖起的破木板权当是个碑了，明示着那些不过是近几年才堆起来的新坟。这气象，看了不由令她心室里升起一股寒意。
东都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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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晦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望，垂下眼睑，手掌包裹住她凉凉的指尖，“若猜得不错，这些大多是空坟，不过埋几件衣冠战役常所用之物，让家人能有个祭扫的处所。略旧的坟，是大业元年设下的，那年交战林邑，为夺林邑珍宝贝叶经，造了多少孤魂在异域。再新一些的，许是为了开漕河，兴造宫室，许是大业年构筑长城时造下的孽。蒲月间才集了十余郡的丁男修了驰道，七月里又发万余丁男筑长城，从榆林直修到紫河，二十二日内便筑得了，万余劳役，死了十有五六。死了的劳工，当场找个乱葬岗一齐埋了，怎会好好地将人归还回籍。”
“啊，对了。”贺遂管事忽想起甚么事，谨慎翼翼地说：“老奴昨日才接到飞奴传书，事前却不知另有一名小娘，仓促下将来得及筹办小娘的内室，一会儿着人将议事厅堂东边的配房清算出来，娘看可行？”穆盘点点头，“如此甚好，有劳贺遂管事。”
马车行入南市，亦是打磨过的石砖铺地，每相邻的两坊间有可容四驾马车并行的道，他们这五驾马车携着风尘而来，引发人的目光，边店铺里的人探出头来望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各做各的谋生，并不过量存眷。渐渐地驶过南市，面前一尊高大巍峨的坊门，名为思顺坊。坊内房屋的门皆向里开，多为高墙深院，比之方才过的市坊，此处更加清幽划一。
“娘出来坐罢。”阿达瞥了一眼穆清凝时那些坟堆的神采，低声劝道：“这气象瘆人，还是莫要再看了。”
再行一段，黄土夯实的面，成了大石铺就的，车驰得又快又稳。杜如晦撩起前面的帘幕，远远地已能瞥见巍峨的城楼。过了宽广的护城河，有兵丁上前验查过无异便放行了。真正进了城门，那气象才叫穆清骇怪得没法言语。宽广的主道由整块巨石砖铺就面，并排可行七八驾马车不足，宽过漕河的洛水穿城而过。两边步便成一坊，坊坊相连。坊间店铺林立，时闻鼓乐声起，楼房鳞次栉比，来往人群多穿着光鲜宝贵，乃至一些女不戴帷帽讳饰，大风雅方地行于坊间。都说江都繁华，现在看来倒是不及东都一角，人间统统的隆昌富强尽集于这一城中。只这一城，几近耗尽了周边数十郡的人丁，穆清忽感觉东都是一座海市蜃楼变幻的城，呈现在一片无垠的死寂中，飘忽不定，随时幻灭。
“穆清。”杜如晦将她拉进车内，执起她的手，当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知我要做改天换日的事，不但是为天下百姓再寻一个明君，亦是为了明证，此生作为男儿存于世须得有所作为。一旦不成，那便是连累全族的事，我放归高家娘，甘心被逐出杜陵，原是想着我自选定了要走的，不连累别人，不想还是因一己私交将你带进了险境，皆怪我过无私。故即便你守孝期满，我也不会娶你。若事败了，你便与我无任何干联，你可自回江都，我已明示了刘管事，真有那一日，江都的财产悉数留予你。”
贺遂管事得了她的肯，告了一声失陪，仓促赶去安设精华。杜如晦含笑揽起她的肩膀，“夫人可还对劲？”穆清佯嗔地悄悄翻开他的手，“莫要唤我夫人，现在还不是时候。”杜如晦却当未曾闻声她的话，又抬起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肩膀，“这里便是夫人的家。不是借居，不是借宿，是安安稳稳的家。”
精华别致了没几日便兴趣缺缺，愁眉不展直呼闷得慌，偏巧她那随身服侍的阿云受不住山颠腾，直颠得偶然饮食，一日中有大半日是蔫软有力的。她只盼着在野地中歇脚时，阿达偶然会带着她往林里去，射杀几只野兔野鸽，晚间投宿时给大师添个新奇菜式，最好能射到一只野雉，好给阿姊加添些。
第一十九日朝晨，阿达在车前扬声道：“抓紧些，本日中午便可到东都。”世人熬受了一，听闻这一句，皆振抖擞来，一行得甚是顺畅。未及中午，车外的景色一改之前的荒蛮颓势，渐渐热烈富强起来，仿佛从死寂的地府，慢慢走回暖意融融的人间，就连那道两边的槐树和银杏的黄叶，也不见涓滴春季萧瑟之气，被阳光照过，反而成了金碧光辉的围屏。
阿达年近十，无妻儿亲人，昔日在吴郡每日晨间见精华习练技艺，便由衷地爱好这位豪气利落的小娘，自奉了杜如晦的意义端庄传授于她，更是不敢怠慢，经心极力地教着，谨慎照拂，视如己出的孩儿。穆清看在眼里，也是放心，总算是不负了万氏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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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马车在一处宅门前停驻。杜如晦先撩袍跳下车，待阿达定好车轫，摆好踏脚的木凳，他才伸手搀引着穆清下车，穆清昂首看了看，宅的大门并不宽广，简朴洁净，一名老仆领着四名杂役仆妇快步出门来迎，齐行了礼，唤了声“阿郎”，又转向穆清，唤了“娘”，便走向那五驾马车帮着卸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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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第二进房屋略举高了两阶，面前还是个院，水沟畴前头穿来，汇出院中两侧的水塘中，两水塘边都植了几株桂树，置了石桌凳，树上残留了些许桂甜香，开败焦黄的桂落到水塘中，引得塘中锦鲤争相吞食。屋内摆放了几个案几，安插看似像余杭顾府内杜如晦每日读书习的屋，陈列清雅不得胜落，一望便知是议事所用。
“你要改天换日，我便陪你助你，你为的是天下百姓，我却没有如此胸怀，所为的只要你罢了。你既摒绝了统统人，只将我一人带进险境，那即便不娶我，我也是日夜跟从在你身边，脱不了干系的人。”俄然之间，她就起了执念，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抬手揪住他的衣领，凑过身去，目光直逼着他的眼睛说：“我要那些财产何为，初到江都时你曾说过，今后不管去那里，都要将我紧紧栓在身边，我会一向记取。你若不想将我一起带去阴曹地府，便迫着本身好生活着。”
“老奴贱姓贺遂，两月前由刘管事遣来买下这宅办理。老奴领着阿郎娘去看可还合意。”那老仆谦然地一揖，在前头引着。进得大门，转过石屏，面前是个空空的大院，院中间一方小小的塘，塘中向摆布各引出一条水沟从二门两边的小石桥穿过，两侧的配房群是家仆们平常起居的屋。
杜如晦呵呵笑起来，“我看的公然不错，你确是与别分歧，自小便是。”穆清却不睬会他，只一味问他，“你可应了我？”他扬眉笑点了一下头，不等她反应，便顺势往她的唇上凑去，她忽吃惊吓，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人今后躲去，正碰到了车壁，转眼整小我已被他紧紧钳制在车壁上，不得转动，直到他自发将难自控，方才离了她的口唇，靠着劈面的车壁，闭了眼，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从胸中呼出。待安稳了呼吸，侧头看到她微红着脸，地头端坐，手按着心口，呼吸纤细短促。他蓦地惊觉，不知从何时起，她竟褪去了本来的娇憨稚气，仿佛快速地日渐生长，并开端从内里透出不一样的气味，仿佛带着亮光，或许终有一日，这亮光会变得璨如白日。
议事厅堂这进院落亦分摆布两间配房，设有床榻等起居之物，“这是为需投止的访客备下的。”贺遂管事解释道。沿着两方水塘引出的水沟，穿过议事厅堂后的夹弄，面前一片开畅，鲜明一片大水塘占有了全部院，一向延长到第进主屋的檐廊下，水塘两边各有一坐曲桥直连接着沿廊。穆清从石曲桥走到主屋，原是宽长的主屋被豆割成块，左边临水的是间精美的内室，右边靠着小巧假山石的是杜如晦的书斋，房中靠墙设了睡榻铺盖，摆布两间屋中间隔着一间花厅。屋后另有一个带配房的园，随便植了些花草，铺了条花径，这时节开满了菊花，并不宝贵，却铺洒了一地，煞是都雅。园隔开了最后一进一排的房屋，摆布看着像是是杂房和后厨，中间是给贴身服侍的丫环们备的居处。
“宅不大，胜在精美，借着阵势，宅中的水皆是活动的，引了洛水的一支小分支，是原主的对劲之作。这宅原主是备着做别院的，建成后竟未住过，便居家迁去了大兴城。觅得这宅时为了这些水塘，四家争着要呢。阿郎递来动静，说娘故乡在江南，离不得水，北地旱，故不管抬多少价，务必买下。”贺遂管事在一边絮干脆叨地说着，他原是胡人，汉话不顺畅，腔调迟缓嗓音降落，念得穆清心底起了一片轻软的雾气，轻柔地笑着看向杜如晦。
“虽世道不济，但近年未曾传闻有大灾荒，怎死了这么多人。看起来倒是死人多度日人。”穆清转头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