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北风其喈携手共赴
两人提及明日一早出发的话,杜如晦俄然说:“明日起梳起妇人的发髻罢。为行便利,先委曲你了。”
回屋她便懒懒的再不肯动了,倚窗望着保扬河上摇橹欢唱的船娘,呆了大半日。所幸她无甚好清算的,统共不过是一些随身衣物,另有那箱书册罢了,全都交由阿柳办理了。午后杜齐领了两个十二岁的女孩出去,来传杜如晦的话,说是前几日就备下的,一个给穆清,一个给精华。都是细心遴选出来的江南女孩儿,诚恳本分,细巧巧的,可贴身使唤着,免获得了东都再买来北方婢,又不如江南带去的合用。
自此每晚投宿堆栈时,穆清皆不准他席地而睡,两人同榻而眠,杜如晦倒能恪守端方,虽时而血脉奔涌,情难自禁,却也只是松松地圈搂着她,嘴唇轻拂过她满月般洁白的额头。
杜如晦叹道:“昔年因卫国国政威虐奢糜,官方才传唱起了这刺虐诗,这景象现在看来竟是普通无二。为人君者,为人臣的,大略是在重蹈复辙。”
这一日从天亮直行至天气将沉,到了一处看着略充足的城镇,才寻堆栈投宿。人多车多这一也走不快,走了一整日,不过行了余里。这棠邑镇尚算热烈,来往客商很多,堆栈运营得有模有样。杜如晦进门后扫量了一圈,轻声对穆清说:“比不得栖月居,多忍耐些罢。”阿柳则带了阿月上楼清算房间,略微拂扫一遍,换上自带的被褥幔帐,又催着店家多烧热水,备着世人沐浴。
“这一你我便是端庄伉俪,投宿堆栈时,我与你共一间房。”杜如晦带着戏谑接着道,“这可委曲?”穆清瞬时红了脸,低头不语。他忍着笑,俯身低语,“放心,你要效着古礼守孝,我记得,在此之前我定会以礼相待。”他越说,她越羞得无地自容,只能起家赶着他回早点去歇了,他便笑着离了这屋。他这一走,阿月呼吸也顺畅了,阿柳却笑得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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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喈联袂共
次日天刚有些亮,就有小厮来叩门,请穆清尽夙起床筹办。阿柳唤醒睡眼迷蒙的穆清,赶着替她挑出一件藕荷色半臂短襦,一袭碎菱花同色齐胸襦裙。阿月捧出一袭青色单大氅,抖开道:“晨起晚间天寒,这个可少不得。”阿柳接过大氅,心下非常对劲,公然是个详确故意的。
昔日里她老是一副羞怯谨慎的样,偶调笑两句,便红了脸闪躲着他的目光,本日偏说了这般直白大胆的话,杜如晦偏头看了她,见她说得当真,纤长的睫毛在上眼盖微微颤栗,也不闪躲他的直视,一时心中畅慰,不觉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光亮如玉的额头,“断不负了你。”
看这阵式,许是多年也不得返来了,穆清心下也生出了离乡的愁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杜如晦握紧她的手,扶着她上了车。有人上前撤去登车的木阶,刘敖上前向他们各揖了一礼,“阿郎放心去,江都这边自有老奴经心打理。娘自保重。”穆清向刘敖欠身回了一礼,杜如晦亦点点头向他一揖,对阿达道了声“走罢”,五驾马车的车轮一齐缓缓转动,这便上往西去了。
六驾马车浩浩大荡行不快,摇摆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城,行上驿道。穆清脱下大氅,隔着厢壁窗格上的半透纱幔向外张看,城外已然一派春季景色了,冷风一起,竟是显了几分萧瑟。“如果能够走水,沿途景色更好,不出旬日便能到了。”杜如晦不无遗憾地说。
晚膳后,杜如晦去看过那几个车夫,与他们商讨明日的程。阿柳奉侍着穆清在房中沐浴安寝,她颠簸了一日,经热水浸泡,浑身的筋骨俱疏松开,几乎在沐浴时就睡着。猜想阿柳和阿月一亦劳累,未等发干,穆清便打发了她们自去梳洗了安息。待杜如晦抱着被褥铺盖进到房中时,她已伏在枕上睡得香沉,发丝上还挂着些水珠。他皱眉摸了摸她湿濡的头发,将被铺在她榻边的地上展开,找了块洁净布帛,俯身一绺一绺地轻拭着她的发丝。
阿柳已带人去往马车上装行囊和穆清每日起寓所用之物,见杜如晦进屋,阿月低头缩立在屋一角,不敢出声。穆清从铜镜中收回目光,回身转头向他嫣然一笑,他顿时就怔住了,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才想起手中还捏着一支簪。“簪备得仓促,并不尽如我意,但仍该由我替你簪了才是。”他带着歉意地说着,摊开手掌,手中躺着一支六瓣双叠宝相花的赤金簪,簪头上精密地垂下两条半指长的小金珠串。穆清从心底溢出来的满足,在面上绽出一个清甜的笑,侧过甚去,任他将金簪稳稳地簪在她的发髻上。
“这有何委曲。”穆清笑道。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联袂同业。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联袂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联袂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穆清低声吟唱了一遍。
净面着衣以后,阿柳握着银篦犯了难,她自小跟从穆清,从孩童的双鬟到豆蔻韶华的分肖髻皆出自她手,却从未梳过妇人的发髻,都未曾过。阿月见她将一绺绺发丝比过来弄畴昔的,始终不得顺手,干脆向她要篦,“阿柳姊姊,还是交予我来吧。”
“可曾听过北风歌?”杜如晦突问到。
同庾立道别后,穆清郁结了整一日,去探了一回杜如晦,见他只受了点皮外伤,放下心来。又带了几罐外敷药,转去偏院看过阿达,阿达本性憨直,几经疆场,出世入死,一些擦碰伤从不放在心上,此时得了穆清的药,心内甚是感慨,自发无以回报。
“说来此歌也甚是委曲。”穆清从他肩头直起家说:“传唱之时不知被哪个别有用心的听了去,非说是刺虐诗,不过是拿歌谣当个由头向卫国国君发难,真真是替它不值。这清楚就是情诗,男女两情相悦,情比盘石,便是再困顿的地步,也要联袂同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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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问过她们年纪,来源,从中遴选了一个年纪稍长,慎重结壮的,随口取了个名字唤阿云,让人领去精华那边。留下的阿谁一十二岁,模样不错,本家姓郭,两年后果为兄长娶妻,家中无钱,便将她买与栖月坊,管带的阿母见她样貌底尚佳,便教上了书画和琴艺,打扮打扮,打磨性,磨得她平顺详确。穆清给了她个阿月的名儿,交予阿柳**。
精华第一次出远门,看着甚么都是别致,缠着要出门逛去。杜如晦遣了杜齐和一名强干的车夫跟着,叮嘱了不准走远,入夜闭市前定要返来。穆清放心不下,又拉过阿云再叮咛了一番才罢。晚膳时分,一行人果返来了。穆清这才放心进食,听着精华唧唧喳喳说着街上见闻。小娘长相神似穆清儿时,天真浪漫却又天生带着豪气,分歧于她的娇怯,逗得两人频频畅怀。杜如晦听穆清说了精华的来源,敬叹了一回万氏竟有如许的胸怀和目光,只可惜明珠蒙尘,故此对精华也就多了几分顾恤。
“你与你叔父争妻在前,又夺了他把持多年的买卖,贰心中痛恨也是天然。怎会容你在他的地头上行走。”穆清笑言,言毕本身的脸却微微一红。杜如晦好似没有重视到,一笑而过,默不出声地看向车外。此时应是金色稻浪翻滚的时节,驿道两边的却只丛生了稗草,偶有种了稻的地步,也是稀稀拉拉,久不得打理的模样,再细看着,地步间竟无有青壮劳力,埋头劳作的,尽是妇孺孩童。
头发半干时,她似有发觉,迷含混糊地半睁了眼,瞥见地下的被铺,含混不清地问:“怎睡地下?”他抚着她的头发道:“世道不稳,人在客乡多肇事端,你在我眼下才气教我放心。”穆清略醒了几分神,一手拉着他的衣袖,往榻里挪了挪,轻声道:“夜间地上硬冷,如何睡得。”杜如晦略一踌躇便脱去袍衫,躺到榻上,伸手圈住她,闭上眼一动不动地睡去。床榻上腾起一股暖意,令人放心的熟谙气味瞬时包抄了她,倦意浓厚,教她顾不得害臊,瑟缩于他胸前安然甜睡。
直到晚间,杜如晦来她房中,坐着谈笑了一阵,她才重又有了笑意。阿月原是栖月坊的人,以往只道刘敖是坊主,见了他不敢昂首说话。在送她到栖月居后,看到刘敖对杜如晦的恭敬,内心愈发惊骇。杜如晦在屋中与穆清说话时,她严峻得连呼吸都要悄悄地。
阿柳踌躇了一下,比量着本身实在是手拙,便将银篦递给她,“娘端庄,不比乐坊女,你可要拿捏着分寸啊。”阿月点点头,拿过银篦轻柔地将她的发丝篦顺,挑开中间的发,十指翻飞起来,未几时又抓过一把银发钉,将发髻牢固牢,一个梳得较低矮,简朴又内敛的朝云近香髻便成了。穆复苏了神,睁大眼睛看向着铜镜细心打量,五官尚熟谙,人却好似已是另一人。那余杭城中欢跳嬉闹的稚童已伴着阿爹阿母一同入土,青涩娇羞的豆蔻韶华也早已散落在奔逃的驿道上,穆清觉着那些敏捷远去的她的身影,都不是她,唯有面前铜镜中的女,才是她。
天气已全亮,内里响起刘敖的声音,通报马车俱以齐备,只等着出发。阿月赶快上前抖出穆清的青色大氅,与她披上,系好丝绦。杜如晦执起她的手,两人相携出了屋。栖月居门前的阵仗令她有些吃惊,只见一列五驾马车排开,开端驾满满装载了大大小小的箱箧衣奁,杜齐登上第一驾车,在前头探着道。第四驾略精美广大些,帘幔比之其他几驾车更密实,由阿达驾着。精华欢蹦乱跳地窜上最后一驾,跟着她的阿云仓猝跟上去,放下帘幔,穆清看着这个丫头尚且对劲。阿月许是初度出远门,面色戚戚,阿柳好言安抚着带了她登上前头载了物的一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