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袭
“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杜如晦笑着应和,惹得她咯咯笑出声来,近两个月的悉心保养使她的脸庞津润起来,阳光映托着水光在她脸上活动,在他眼里如同一颗灿烂柔润的露水,不敢伸手去捧,恐怕这露水会瞬息消逝不见。
“北地无莲么?”穆清心下明白他的忧愁,不肯他再就此想下去,顺手捞过一支残破的荷叶,“它原也是生在土里的,只因河底淤泥稀烂,便挣扎着发展,破出水面寻求朝气,莫见它顶风扭捏就觉着它娇弱,内里的丝倒是如何都缠不竭的呢。”说着悄悄地将手中的荷叶覆在头顶,柔声吟唱起采莲娘们的歌谣,娇憨神态尽显。
两人在湖上流连至日头沉入水中,精华奸刁放了阿达的飞奴来寻,方登车归去,阿达一急赶,行至城门口时天气已黑沉,将将赶上城门下钥。既入了城,便定了心,两人悠然去栖月坊用了些饭食,一闲逛一阵,谈笑一阵,直至亥初时分,街上人群散去,一些店铺酒坊落了门板,穆清直嚷累,再逛不动了,才上车回栖月居去。
这些话庾立终是没能问出口,他苦笑了一下,轻抚着她的发丝,详确地看她,要将她的样貌錾刻在血骨中,不管将来何时身处何地,都能清楚地记得她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神采。临走再叮嘱阿柳定要好生照顾她,一件件地说了很多,唯恐漏说了甚么,说得阿柳眼泪不住地往下贱。穆清的眼眶也红肿起来,庾立却不让她堕泪,说是要记取她笑的模样,她便红着眼眶尽力浅笑着。
杜如晦淡然地看着他,想着庾立对穆清的情义,比之他只多很多,于他确有愧意,但他只知要精密地护着她,仿佛从未细心探过她心底的东西。“庾兄可问过穆清是否想要安稳一世?许是你眼中,她始终和儿时普通无二,可到了现在,你可知她想要如何地活着,平平避世真是她想要的吗?恐怕她尝过跌宕的滋味,就再不是以往乖顺纯真的稚童了。你可自去问她,她若想要随你去云淡风轻,我便罢休。”
回栖月居的上,杜如晦扬眉瞧着她问:“何故想要有份谋生?这是信不过我,不肯凭借么?”穆清托着下巴歪头想了想说:“并没想那么多,只感觉想做,又是该要做的,你不喜好我不做便是。”他还是瞧着她,仿佛她脸上有甚么惹人穷究细看的东西普通,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说:“无碍,你若喜好便去做,莫拘着本身。你在我这里,任何肆意都使得。”
俄然一个褐衣短打扮的粗实身影向她跑来,手里提着亮闪闪的宽背刀,不远处阿达被人围斗在中间,没法脱身,只大声呼到:“娘谨慎!”穆清惊骇到从膝盖到手指无处不在颤抖,目睹着凶神恶煞般的身影垂垂逼近,只差没几步,她的手在地上摸到一个硬块,也不知是土块还是石块,躬身捡起便向前扔去。手抖得过短长,那硬块直直落在了来人的脚前,那人一脚便将它踢开到别处。
夜袭
庾立点点头,风俗性地伸手要抚她的面庞,这一次她没有躲闪,他的手在离她脸庞半指远的处所顿住了,转向她的柔嫩精密的发辫,悄悄拂过。本来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方才他去处杜如晦告别,将那几次想了大半夜的话与他说了。“我知你去东都要做甚么,不管对错,我确敬佩你的胆气。想来你也明白那是条如何的,莫非一的血雨腥风刀山火海你要拖着七娘,同你一道滚过吗?你若当真为她好,便让她随我去,我愿为她弃了官职,找一处她喜好的处所,今后云淡风轻安稳一世。”
此事算是完了,剩下的分离运营,他不再多问,自有刘敖劳心筹划着。杜如晦抽身得空,日日携着她繁忙采买,备下行装。隔日又带着她往城外去游湖。秋意已起,斑斑波纹的湖面上原满满铺盖的荷叶已略显了残败之态,一群采莲娘相互嬉笑打闹着收采盛暑天里剩下的莲蓬,转而一同唱起了柔嫩委宛的歌谣,惊起鹭鸟一片,待采的莲蓬下水珠转动,莹润如水晶珠。这景色穆清看了再平常不过,从小到大所见的湖光水色皆不过如此,杜如晦却看得入迷,靠在船头痴痴地望着,轻声感喟,“不日便要解缆,这般水灵的景色,真不知何时才气再见了。莲依水而生,江南多水,故能生得风韵摇摆,如果移种去了旱冷之地……”
穆清不知从那里来的力量,稳住颤抖的身材,捡起地上的石块对着那褐衣人砸去,正砸中他的后背,那人分了神,骂骂咧咧地竖刀向穆清砍去。恰是危急时,栖月居的护院的头人领着常日练习有素的护院们从侧门和正门两个方向涌出。火把涌动,一时火光冲天。那些人见此景象不再缠斗,撇下阿达他们四散跑了。阿达要带人追去,杜如晦忙喝止了,“算了,不必追。不消问,这事必是我那好叔父做下的,后日一早我们便解缆,轰动了官中人,胶葛起来反迟误了事。”
听他这一说,穆清更是留意坊间的那些女,每晚来此隔间内察言观色,揣摩她们的一颦一笑成了她最好的消遣。很快她便能辨认出一些端倪,常常猜想推断了其中干系,扣问杜如晦,竟能想对了十之**。白日里偶说些与庾立听,庾立却再奉劝,女儿家少去那风月场,到底分歧适。再说下去不免又提起穆清变卖字帖参与盐盘的事,殷切又无法地指责她幼年无知肆意妄为,也指责杜如晦纵她过。
直到次日晌午,阿柳才从昨晚的惊吓中缓过来,细心查验了穆清的手脚,幸而只是些轻微的擦伤,薄薄地擦上一层药便好。穆清从铜镜中看着她满面的笑容,问到:“但是唬着了?”阿柳放下药,摇点头,“自出了顾府的大门便知今后是不得安生的了,只要能日日伴着七娘,我自认了,无甚惊骇,只是来的早了,教人猝不及防。”
庾立带着阿柳和精华从侧门跑来,阿柳吓得呆在原地转动不得,精华却责怪本身来得晚了。火光跃动下,穆清清楚地看到庾立乌青了脸,扫视了一圈翻斜破坏的马车,家仆过来牵起到倒地吃惊的马,地上四散的利器,脸上血污斑斑的阿达。然后望向衣衫残破狼狈的杜如晦,皱起眉定定地谛视了他半晌。最后目光从一样狼狈不堪的穆清身上掠过,但他看到她错愕的脸上只要泥垢,却没有他猜想中泪痕纵横交叉,瑟缩颤栗的无助眼神。火把燃得呼呼作响,映在她脸上,庾立好似看到她眼中有一丝如有如无的怒意,瞬息间一闪而过,恐她本身都未能发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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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快行至栖月居侧门,夜深风凉,四下早无人踪。马俄然好似受了惊吓,蓦地跪跌,车厢狠恶闲逛起来,穆清还未及复苏,便被人猛推一把,摔出了车厢,伏倒在地上。再昂首看,马带着车厢侧身翻畴昔,几近是与本身落地同一刻,马和车一同重重地轰倒在地。只闻声阿达粗声呵叱,金属器物相碰锋利刺耳的声响,还异化着马惊骇的嘶鸣。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何如身上乏力,只得以臂撑住空中,以免本身再伏倒下去。
“阿达,劳你累了一天了。”穆清上车歉意地向阿达笑说了一句,便歪在杜如晦的臂膀上自睡了。“穆清,穆清,先别睡,再忍耐一下,很快便到。”推摇了几次无用,他也只得由她去睡。车内亮着昏黄的灯光,晃闲逛悠,他不由想起她年幼时,余杭城内每逢节庆日开放宵禁,她便胶葛着庾立带她去街上逛,偶然庾立不得空,陆夫人便会拜托他看顾着,玩累了回府的上,她便如现在如许无虑无愁地睡着。现下仍旧是如许的景象,只是臂膀上靠着的人经了世事打磨,即便睡容同往昔普通天真,只怕梦再不会那样清透了。
漕河船埠哄闹了一晌午,也没得查出甚么端倪,到日中大家便散了去。人在栖月坊的隔间里商谈安妥,穆清将五幅字帖尽数拿出来托刘敖转手,所得补了盐盘的缺另不足。
正说着,庾立站在敞开的屋门口,轻叩了几下门框。穆清起家相迎,见他一副出门的打扮,心下也明白了他本日便要出发,这是来向本身道别。“阿兄本日便走么?”
今后的几日里,只瞥见刘敖里外驰驱,忙得脚下生风似的,才刚见他往书斋去了,一会儿又不见了人影。听闻又杜淹折返江都,果然将重视力转移到了那堆令他焦头烂额的乱麻中,穆清稍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等闲离了栖月居,只在晚间跟着杜如晦去栖月坊的隔间坐坐,一壶桂花酿,隔着帘幕望一望那歌姬舞娘与男人们之间迎来送往,情假戏真的态。杜如晦说,曾听刘敖抱怨,这些买卖中,唯独这栖月坊运营得最是艰苦谨慎。刘敖没有说启事,但想来确切如此,天下最难拿捏的便是女的情意,乐坊里几近满是女,要运作起这栖月坊,就要紧紧地拿捏住每一个女的心机,不教她们随便对男人动至心,以免泄漏了动静,放错了口风。
“杜某在此处。”杜如晦摇摇摆晃地从一堆车壁残碎中摆脱出来,顺手拔下刺扎在车壁上的一柄长剑,扶着朝天的车轱轳站起来,大声道:“你们寻事,要找的不恰是鄙人么。我既在此,便与其别人不相干。”那褐衣人公然撇下穆清向他走去。杜如晦在家时虽也算熬练过,到底不是端庄习武的,翻车时又不知伤到了那里,抵挡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便显了弱势,垂垂有些有力再挡,对方的刀刃刺破了他几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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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过了大半月,刘敖终是愣住了奔波的脚步,回报说杜淹已如先前所料想的,抛出了盐盘,承诺手中再不沾盐,筹资从刘敖那购走了统统被抬了价的生丝,算是保住了他的性命。虽心疑这突降的灾害与他的侄儿杜如晦脱不了干系,却无证据亦无处动手去查,只得闷声吞下。康郎得了盐,自是未几逗留,与杜如晦歃血拜谢后,带着商队仓促出发赶往西域关外。
穆清完整复苏过来,忆起在车厢内忽闻杜如晦低声惊叫一声,有一支颀长闪亮似剑身的东西从车顶穿刺而下,继而又有一支从车厢后壁穿出,接着面前火亮光起,她被他猛推出车厢,几近同时马车翻倒。环顾四周,四五人在倒地的马车前缠斗,此中只要阿达,却不见了杜如晦。她忍着身上的各种疼痛,强撑着身材站起来,拖动痛麻的双腿,向马车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