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二)
穆清仍然低头抽泣,庾立轻声安慰,“好了,本日算是阿兄送你出门,原不该哭的,来,好好的笑一下。”穆清昂首尽力向他微微一笑,脸上尤带着泪珠。庾立立时红了眼眶,转过身去挥了挥手,“走罢。”
阿达大声答道:“前面不远处是亭林镇,入了市镇,便可投宿。”
顾大郎俄然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唤来两个小厮,“扯掉她的素服!一个身份寒微的寄养女,何来如此大胆,竟敢冒顶了嫡女的名分。”
穆清也不搭话,只让阿柳去传候在门外抬箱的小厮。两个小厮谨慎地抬了那口阳雕山川四角鎏金的箱出去。大郎一看便晓得是备着给穆清送嫁的箱,与大娘二娘出阁时送嫁的那两口箱是一样的。
不消一会儿,便有人拿了阿柳的身契来递给穆清,穆清展开看了看,验明无误,抬手便扔进了一边的火盆中,世人皆惊奇万分。阿柳蹬地向着穆清跪下,穆清俯身扶起她,轻声说,“本日我将你放了良,今后,你便不再是贱籍,是自在之身了,如你情愿,可自行去了,不必跟着我颠沛流浪。”
穆清仿佛没有闻声大郎的话,没瞥见冲过来的小厮,自顾自地在灵前磕了个头,定了定神,让阿柳扶着她起家。“大郎不必如此,七娘以往并没将顾家嫡女的名分放在眼里过,如七娘早将这浮名放在内心上,怎会连想要在灵前侧重孝尽孝都难办到,又怎会叫人以缌麻来替代斩榱?现在二老一同去了,且不说有没有女儿的名分,即便是平常奉侍的人,也晓得要尽一纵情义,更何况我是阿爹阿母亲手教养大的。”说着又一次潸然泪下,“不求名分,只责备了礼数,尽了孝义。”
庾立站住脚步,扶了她的肩膀柔声道:“同窗四年,看别人德行还是好的,平日也是个有担负的,将来定不会负了你。明日我便出发往平凉郡到差,今后相见不易,你自好生保重。若真有难堪时,便来平凉郡,莫怕,万事有阿兄呢。”
“阿柳是顾府的奴婢,不是你说带走便能带走的。”顾大郎沉声说到。
穆盘点点头,与阿柳一同又在灵前拜了拜,脱了斩榱素服,叠得端端方正的,摆在灵前。回身向庾立颔了颔,径直走出了屋,走出了大院。
“现在还要称我作先生吗?”杜如晦笑道,“今后不必再如此敬着,你我该以家人相待。”
“我若骑马,你怎能安睡这大半日?再就是见你劳伤,想多陪你一阵。眼下就快到投宿的堆栈了。”说着杜如晦探身向外张望了一阵,扬声问阿达,“另有多远可投宿?”
穆清泪盈满眶,垂点了几下头。眼泪又扑哧扑哧的掉下来。庾立以指腹拭去了她的眼泪,“该流的眼泪本日也都流尽了,今后可莫要再哭了。”转头叮嘱阿柳,“你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都雅顾着你家娘。”阿柳含泪应了。
阿柳惊措不及,想不到穆清竟会拿了她统统的财物去换她的身契。亲眷中有人说了一句,“这一箱,不必说一个奴婢,就是全府的奴婢都能买下了。”因多人应和着,且以这一箱财物来换一个奴婢的身契,实是豪气,大郎也乐得敛一笔财,利落地差人去取了阿柳的身契来。
穆清这一觉,一向睡到下午,阳偏西。她悠然转醒,见本身正附在杜如晦怀中,不觉羞红了脸,忙支起家,“杜先生,七娘失态了。”
穆清红着脸点了点头,过了半响,又道:“我原觉得你是要骑马的。”
穆清当了世人,将那箱上的鎏金银锁翻开,显出满满一箱珠玉钗环,金块金饼。“这是阿爹阿母予我送嫁之物,本日七娘出门,只带了些平常衣物和阿爹所赠的册本,其他财物分毫未动,尽在这里了。拿这些,换阿柳的身契,大郎觉着够是不敷?”
...
阿柳哽咽着说:“即便自在,也定不离不弃的跟着七娘,只求七娘不弃我。”
阿柳上了前一辆由杜齐驾着的车,杜如晦带了穆清上了后一辆车。马车发端,她掀起雕花窗格上覆着的轻纱帷幔,透过窗格,看到庾立定定的站在府门口的身影,连带着顾府,越来越远,越来越恍惚。她在窗边靠了好久,还未出镇,便沉甜睡去。
庾立往穆清身边靠了一步,阴沉着脸扫了一眼世人。那几个小厮倒也不敢脱手,望望自家阿郎,又望望面前的这位庾长史,都不由今后退了半步。
之于归,远于将之(二)
穆清嘲笑一声,“我自是要走的,本日就是来拜别阿爹阿母的。别的,阿柳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她也愿随我一同去,不知大郎可否将阿柳的身契给了我?”
一时两人冷静的坐着,都不出声。车内有些闷,穆清抬手挂起窗格上的轻纱帷幔,向内里张望。
穆清歉然望他,“即便没有他,七娘也只拿庾师兄当阿兄待,阿兄现是七娘最后的亲人,娘家人,是七娘毕生的倚靠。”
走进前院,众仆见她如此一身来了,都唬住了,也有明事理的,不由心下喝采,暗赞小娘公然是个烈性重情的,一时谁都健忘了劝止,只任由穆清和庾立步入大屋,阿柳早就在院中候着,见穆清来了,忙上前搀扶了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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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屋的亲眷,原在说话的说话,灵前烧纸低泣的低泣,一片喧杂在穆清进屋的刹时都停止了,统统的目光都集合在了她的素服上。阿柳拈了支暗香,在案前燃着的白蜡烛上扑灭,递给穆清拜了拜。穆清在世人的谛视,和大郎的怒瞪下,朝堂上两口大棺木端端地膜拜了下去,开口颤巍巍的唤了一声,“阿爹,阿母。”瞬时,早已凝回眼眶的泪水又决堤似的崩落,没法再开口。
言语间,便到了府门口。门口停了两辆马车,杜齐驾了一辆装载了箱行囊的车在前头,车夫阿达驾了一辆略厢舆讲求些的马车在背面,雕花窗格,两边都有帷幔遮挡。杜如晦站在马车边等着。
她转头又看了一眼顾府的这座宅,即使心中万般不舍,现在也只得离了这老宅向前走去,走到一条尽是未知的上。所幸,在那口,车边,有人淡淡的笑着,等着她。杜如晦向她伸脱手,她的脚下便不由自主的往他的方向走去,那是一股比不舍更强大的力量,固然未知,却无涓滴惊骇彷徨。
出了院,穆清站定,回身要向庾立施礼,庾立忙扶了不让她施礼,“让我送你上车吧。”两人沉默不语,并肩向前走了几步。庾立在她身边幽然叹道:“实在我早知他对你成心。去岁送社,你落水那夜,我同他一齐赶到河边,他却先于我跳入河中,救了你上来后怕你受凉,他又湿着衣裳,便将你推到我怀中,要我速带你回府。他对你如此着紧,当时我便模糊有感知。厥后阿爹病倒,世人面前他力保你替阿爹扎针医治,看他当时的神情,我更是肯定了他对你的心机。只是一向感觉我守着你自幼长大,你在我跟前也笑闹随便惯了的,你会更属意于我。原是我想错了。”
杜如晦悄悄拉过她,让她倚在本身怀中,能睡得更舒畅些。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格和纱幔,轻柔的洒在她脸上,披发着一股如茉莉花般的淡淡甜香,他拉过一件薄襕袍,覆挡住她,忍不住细看了她的睡容,睫毛微微颤着,小巧尖挺的鼻梁,毕竟年纪小,才满了一十四岁,脸上仍有几丝掩不住的稚气。毕竟是一天一夜未合眼,又突遭遇剧变,此时睡得黑沉,眉头却仍然紧皱着。杜如晦伸手悄悄揉散了她皱着的眉头,背靠了车壁,内心暗下了誓词,不管将来走到如何的乱世纷争中,定要好好活着,如此才气以身遮挡人间苦厄,让她放心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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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眷们有些藐小群情,相互道着穆清的说法不错,情义也逼真。顾大郎一时面上有些挂不住,“既是如许,现在孝义都全了,你还在这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