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初征(三)
康郎半张着嘴,怔了好一会儿,打量着她弱柳扶风普通的身形,忽又干笑一声,“七娘顽笑呢罢。”言毕又觉着本身好似说了废话一样,直点头。“这一确无乱兵流匪,只是……近四千里的途,从荒弃的鸡鹿塞出阴山长城,沿北漠边沿穿行于荒凉中,于灵武补给后,再入荒凉,直至武威郡,方得以绕开金城关。似七娘这般身娇肉贵的,且不说一颠簸劳苦,单说春日大漠里的沙暴,但是要人道命。”
康郎嘲笑几声,“那是天然。”便闭口不肯多说,穆腐败白这条商道于他而言重如性命,自是不肯等闲流露。
“他不去洛东楼,跑来南市酒坊议事,显见是为避人耳目。”李世民冷声道:“待我与父亲离了东都,他便该暗联金城郡的薛家去了罢。”
穆清手肘轻推了她一把,啐了她一声,“这话也是浑说的,再满口胡话,翻过年便打发你嫁了了事。”
与杜如晦商讨过两回。开初他固是不允的,唐国公的亲笔手札他自有掌控能得,可要穆清亲走西陲一趟,他没法应许。贺遂兆虽是举止浮浪了些,性倒是他能尽信的,然途远,沿途匪患,边疆苦寒才是他所忧心的,最是教他不得放心的,另有那蛇蝎普通的顾二娘。怎奈得报李建成克日行动几次,行期邻近,委实无妥当之策。穆清安闲辨析,将每一种能够,每一种应对,皆细细梳理予他听过,贺遂兆亦经心选备了四名强干的死士跟从保护,杜如晦方勉强允了,又定要阿达同去。
杜如晦捏着小酒盏顿了一会儿,面上浮起些笑意,“便让李密应召罢,暂不必理睬瓦岗寨。只让李密替他出谋,告与他知,据幽州,断帝后为上策,入大兴,制潼关为中策,攻东都,胜负难断,下策。”世人俱惊,齐齐猜疑地看向杜如晦。
“七娘克日保养得好气色。”贺遂兆公然不客气地调笑道,肆无顾忌地直视着她。她略皱了下眉,念及他两次危难时施以援手,勉强昂首对着他草草地对付一笑,算是应过。
歇过一日,穆清脑中转过李建成与薛家的那档事来,精密思虑了应对。唐国公的旁支李处则于武威边关握侧重兵,可制衡薛举。只消唐国公亲笔手札一封,遣贺遂兆递予,赶在李建成之前,奉告他大郎生了异心,促他与二郎缔盟,尽服从于二郎,他见是李公亲信亲送的信,必从之,余下的便由她亲往金城关调停。
当着杜如晦的面她只说胜算,不敢言败,心中自是有过策画的,她向来保重性命,如果为了李家去赴死,自是不肯的,可倘若为杜如晦谋,她的性命便可双手奉上,只委曲了康郎白受连累。刚要开口将那满含歉意的话透露,康郎利落地一挥手,“七娘不必多言,其中艰险我尽知,只一句,繁华险中求,有利不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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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却轻笑起来,“杨玄感傲睨多疑,无妨拿话激他,旁人越是说好的,他偏觉不好。让李密不竭催促他取上策,他必将弃之,只拿那下策当作是良策使了。如他择了中策,唐国公便能引兵赶回剿除,恰能乘机手握重兵,与西陲的李处则汇合了。如他择了下策,东都难攻,屡攻不下他必西逃,毕竟也同中策相类。”
她谛视了他一会儿,徐行走上前,慎重地向他说:“精华尚幼,疆场之上,能护她全面的惟二郎了。”李世民当真地拱手道:“七娘放心,我必当护若目珠。”他既这般作了诺,穆清自是放心很多,恰阿柳畴前边过来,称车已备好,她点头谢过他,回身上车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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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郎心中一紧,如同无数藐小的珠跳过,公然,她招手唤过阿柳阿云,命她们四下看着,莫教旁人近前,随后转头冲着他莫测地一笑道:“这等乱世中,你犹能自如运送货,必然是另辟了门路。我可有说岔了?”
康郎向李世民道:“尊兄方才上了楼,此时正在隔间外临窗的案席坐着。看那景象,倒像是在与人商谈甚么,我店铺中侍酒的胡女只模糊听得一些,似是提到金城关及薛公等话。”
初征
“那杨玄感性如何?”穆清轻声插了一句。
穆清听了不由寒噤,抬眼看去,康郎拢动手,拧紧眉头盯着案上以酒水划出的局面。贺遂兆收起了那副轻浮模样,可贵正色面向李世民道:“大郎那儿如果得了这动静,于二郎怕是大倒霉。”
“你尽管将线行动细心绘了予我,其他便不劳操心。自是有万分要紧的事非去不成,无事谁往那苦寒之地逛去。”穆清睨着他说。康郎低头摸着脸颊上的虬髯,沉着脸不言语,她原觉得他舍不得将秘拓的商道尽悉奉告,心垂垂往下沉去。不料他猛地一顿脚,昂首咬牙道:“罢了,罢了。我便引着你走这一遭。”
听他这么一说,穆清反倒没了惭愧,含笑点了下头。
“我欲往武威郡一行,须得绕开金城关,你可有法?你且放心,我断不会向外人流露了这条道。”
小年午后,康郎来探过一回,送来穆清拜托他觅来的年礼。年里唐国公府行二郎的婚仪,女眷间少不得一番来往互赠,平常绣珠花不免俗气,故她托了康郎自西域捎带些新奇物件。兵荒马乱中经商是不易,又有金城关的薛家关隘,这康郎竟还能走互市道,也不知他揣着如何的神通。她展开层层包缠,是一匹月白底缀了金线织就连珠五彩对马纹的厚锦。连珠纹织锦她是认得的,西域波斯国的纹,与汉人的织锦工艺相合,盛产于汉,汉末大乱以后便再难见了。
过了一个时候,胡女又来禀,说李建成已分开了好一会儿,世人才各自散去。李世民的侍从今后边去牵马,酒坊前面人来人往多有不便,他立在后院门口候着。穆清亦在后院等着阿达套车,远远见他背动手,单独一人于后巷寂然立着,身姿颀长气势如虹,已过早地脱去了少年模样,无出处地给人安宁肯靠的感受。长孙娘的目光是不错的,偏巧精华的眼界也这般高远,幼年无知好高骛远罢了,待长成了,晓得了尘凡俗规,或许就能淡然一笑而过了。
五报酬避着隔间外的李建成,全都在内坐着出去不得,议了一会儿李建成要暗联西北薛家之事,事出俄然,一时也论不出甚么来。转而又扯到此次平流寇镇押粮草之行,李世民次随军交战,又是婚仪期近,不免受了一番恭祝,穆清恍恍中见他无甚忧色,略浅笑带过,直将话题往他处引。
穆清感到一阵阵的畅意,心中甚是感激康郎重义豪气。此招险急,如火中取栗,成则握持了西北,顺势亦将薛举扎入囊中,败则失了半壁天下,或许连本身的性命都要搭上,不但是她,另有贺遂兆和康郎,以及一众侍从。
隔间内的人皆松下一口气,贺遂兆站起家,向世人拱手,“此事不宜迟延,我这就去安排。”隔间的门忽被移开,一名神采严峻的胡女贴着门入内,在一群人中敏捷找到康郎,快步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语几句,康郎以胡语低声安抚了,看那意义约莫是命她莫显出惶恐之态,胡女极力定了神,回身又出去了。
“怎是胡话了,最是端庄不过了的。”阿柳犹黠笑着回嘴,杜如晦转头问她们在议甚么,两人皆住了口,穆清的脸颊上却晕了一层薄薄的红云。
贺遂兆应道:“刚愎自用,勇确是勇,谋却欠些。”随后他似又想起了一桩事,“他往昔与李密很有些来往,此番意欲发难,差人秘召过李密。他欲谋反的动静便是李密递来的。因他用人多疑且自大,李密并不肯跟从他。”
二十八日,康郎宴请。穆清经心打扮了与杜如晦同往。他那双后代在酒坊门前戏耍,穆清下了马车与他们顽笑了一阵,一人给了一枚小赤金桃核,以红绳穿编了绑在细嫩的小手腕上。胡人血缘的孩童,眼大发卷,睫毛密长,看着是标致喜人。杜如晦亦忍不住伸手捏捏小儿肉坨坨软嘟嘟的脸颊,逗弄一番。阿柳悄声嘲弄:“七娘既喜好,何不紧着生养,瞧阿郎欢乐得,他日要有了位小阿郎……”
“波斯萨珊的连珠纹锦,算不得贵重,当世倒是希奇之物,七娘可还对劲?”康郎眯缝着眼,拉起一段织锦迎着阳强光细细赏,本身也非常对劲这趟差事。穆清与他随便惯了,也不称谢,笑点动手中的织锦说:“这点小物件,当真显不出你的神通来。”
以酒宴为名,贺遂兆通递了杨玄感将反的动静,他手握重兵,此一反,十有七八成胜算。“唐国公往辽东镇粮,杨玄感于黎阳镇粮,他若扼守了幽州,拒不出兵亦不发粮草,隔断了御驾与东都的关联,唐国公便要被一同梗堵在辽东,不得回了。”杜如晦沾了酒水,在案上大抵画了地界,凝神半晌又道:“如此格式,再加杨玄感在朝中有势,他只需遣人暗害了主上,嫁祸于唐国公,一面对外剿灭唐国公,一面对内拉拢朝臣扶他上位,他便可名正言顺地入主朝政。”
入得酒坊,仍往平常的那间隔间去。跟着隔间的们移开,穆清便已悔怨同来,贺遂兆恰好整以暇地端坐着,挑着眉夸大地朝她笑。她看看杜如晦,他仿佛并不觉得意,也只得硬着头皮挪到席案前,见李世民亦在坐中,便做了礼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