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李代桃僵(三)
穆清恍然认得这名内监,出征薛军前,她携着精华入宫谢赏,便是由这位老内监将她们送至朱雀门前。他既急催着她上车,当下穆清也不踌躇,抬脚踩上足踏便上了车。帘幔将将落下,又一驾马车从她的车驾边奔驰而过,猛地停在了朱雀门的门洞内。
那内监蓦地回身,眯起眼睛望着身后那一驾几近飞奔的马车,心中恨恨地一啐,阴暗着脸,拂袖而去。留下不明就里的朱雀门守将同一地思路庞大的官眷们。
阿月忙伸脱手,架住她的胳膊不令她下拜,脸上凄清地一笑,“其间并无旁人,娘子必得同我端这虚礼么?”
“尹德妃赐陕州总管府长史夫人车驾代步。”内监拖长了调子宣道,门前的女眷们面面相觑,皆不出声,大家心中俱已大浪滔天,有人乃至已开端策画,年节中是否要往永兴坊递张帖子,有人暗自思忖着要将原送往杜府的节礼换上一换方好。
戍守城门的郎将倒是一愣,官眷进宫本就没有车驾接引的先例,便是一品的国夫人也得在朱雀门前候等传唤,本日倒奇了,接连来了两驾马车,这倒是甚么端方。这边惊奇不决,下一刻随车而来的内监所奉的宣召,更是令这位郎将并城门前诸位夫人娘子们惊得拢不上口。
这声音……听着仿佛耳熟,这车驾又来得诡异,穆清不由迷惑地偏头打量了他两眼,“敢问这位内官,如何称呼?”
穆清仓猝点了点头,排闼而出。在后院整了整发髻裙钗,摆布看过并无不当,转头看看精华神情如常,遂挂上一副气定神闲的含笑,举步往北横街走去。穿过北横街,便是大兴宫寝宫地点,如此后宫无主,诸事皆由尹德妃、太子妃与秦王妃一同筹划,故元日拜贺,外臣在大兴殿朝拜,官眷们便按品阶顺次于后宫正殿甘露殿拜过。
穆清慢悠悠境地入甘露殿,毫不起眼地没入大殿边角等候上前拜贺的女眷中。昂首的刹时,却发明有两道内涵丰富的目光集合在本身身上。意味深长的那一道,源自秦王妃,而凌厉尖刺的那一道,则来自正中端坐的尹德妃,唯有右首的太子妃郑氏面上端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专注于应对殿下恭谨礼拜的官家妇人们。R1152
吴内监这才嘲笑着收下囊袋,连声谢过,又一指配房,“夫人娘子还请快些,到底换衣吃茶也用不了这很多工夫。”
无人回声,内监面上一沉,又扬声宣了一遍,语气中明显带上了一丝不快。戍守郎将猛地醒过神来,上前两步,“内监恰好晚了一步,顾夫人刚教一驾马车接进里头去,但是传重了旨意?”
马车载着穆清与精华一起飞奔,直至承乾殿的宫墙外,帘幔一动,吴内监在车外低声催促,“请夫人快些下车。”
穆清从胸中长叹出一口浊气,至此时她亦大悟,本来太子秽乱宫闱,色心尚在其次。圣上后宫嫔妃不在少数,李建成的威胁并不但仅来自于秦王,另有十来位未长成的小皇子,以这般龌蹉的把柄拿捏住他们的母妃,倒极是合适他的做派。他再许以这些嫔妃的母家恰到好处的恩德,使她们从中赢利,待到他争夺皇权之时,抑或即位以后,这些人,便是他的倚靠的基石,至因而否坚固如盘石,则另当别论。不肯与他站在一阵列的后妃,倘不得宠,倒也罢了,摆布是无用的,若如阿月这般,在圣驾前能占上一席且有育有皇子的,自是在灾害逃。
阿月话音中带了泪意,眼中亦糊上一层水光,穆清扶按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慰,“莫哭,你尚在月中,细心伤了眼。说到底,还是我贻害了你,当初便不该……”
穆清欠了欠身,“有劳吴内监带路。”言罢从腰间摘下一个填塞了一枚五两小金饼的小囊袋,塞入吴内监手中。
阿月一面点头一面快语道:“好轻易求了秦王妃,借了她的脸面,将娘子接来讲几句话。阿月现在已堕入万难地步,凡是本身能拿个主张的,也不必铤而走险在宫中浩繁耳目下相见。我如果单身一人,尚且不惧甚么,大不了另有个积云庵,铰了烦恼丝,一了百了,只是,只是……”
前来接引的老内监低头躬身,替穆清打起车上的帘幔,低声道:“顾夫人,请。”
精华跟着进屋,反手闭合了屋门。大部分的亮光被隔断在了门外,屋内重又答复了阴暗。“见过郭婕妤。”穆清定了定神,收回目光,口中称道端身便要拜见。
“娘子,另有一桩。”阿月在她身后遽然急唤,“方才那位吴内监,系贺遂将军安设人手,此后宫表里来往通传,只可托他,莫假手于旁人。”
吴内监顿住脚步,向院内一间配房一指,“夫人可往内吃一盏茶,略歇一歇,老奴先往秦王妃跟前去复命。”
“娘子莫要说这话。”阿月轻拭了拭眼睛,“阿月是甚么出身,为奴为婢的命数,原就不该苛求太多,现在却食有鱼,衣有锦,行有辇,繁华尽享,早已心对劲足,现在不过是为求一条活路,安稳度日罢了。”
驱车的小内监撤去足踏,一跃坐上车辕。吴内监随坐在车辕旁。穆清只觉车身微晃两下,马车已缓行向承乾殿方向。
更多的阳光涌进屋子,借着光芒,穆清看清了在屋内候着的人,不自禁地出了半晌神,立在她跟前的清楚是位华贵妇人,却掩不住浑身披收回的委靡。面上施过一层素粉,讳饰了全数的枯黄,却遮不掉眼中的暗淡。抛家髻间贵气的金梳上缀了数颗闪烁的宝石,发髻一边斜斜地并插了三支金叶簪子,珠翠环抱却衬得她端倪愈发寒凉。
阿月仿佛不知该从何提及,闭上眼,凝眉寂静了几息,用力往下一咽,复展开眼道:“太子与尹德妃的轻易龌蹉,入宫前便有,彼时我只作全然不知,摆布与我无干。岂料,入宫后,圣上身边略得宠些的,竟都……且大多经过尹德妃暗中铺设。”
穆清怎会不明白他的意义,再欠身推却过,脚上加快几步,往配房走去。
那老内监拒不肯收,连连摆手,还是精华上前,抓起他的衣袖,硬是将囊袋按入他手中,笑道:“内监这般客气,倒教我们姊妹的脸面没处放了,如果决计不肯收下,只怕精华同阿姊全部年节里都要惦记取这事,吃睡不安,顽不尽欢的,可都是内监的罪恶了。”
她话语急乱,寻不到方法。穆清虽事前已知她受迫于太子,但眼下听她这话,仿佛另有隐情。“阿月,你莫急,究竟出了何事,渐渐说予我听。”穆清温言安抚,一手重拍她的手背。
“阿月母子全赖娘子拯救。”阿月忍不住又颤抖起嗓音,屈膝欲拜,却被穆清拦住。
阿月这才松了松眉头,深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目睹着大多常得圣宠的日渐同流合污,阿月自问虽荣宠不及尹德妃,却也是经常在圣上跟前走动的,我便起了慌怕。厥后再想想,毕竟自恃心机尚算通透,也正怀着小皇子,圣眷正浓,也未多着意于此。直至半月前产下小皇子,尹德妃亲来探视,撂下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阿月方觉悟过来。我如果不依从他们,不与之同渠,只怕……只怕太子即位之日,便是我母子丧命之时。”
精华在门边侧听了一阵,出声再催促了一遍。穆清只得放开阿月的手,往门外走。
穆盘点点头,“我信。”
穆清惊得睁大了眼,阿月见她这神采,忙不迭抓起她的手,“娘子跟前阿月不敢有半分虚言,这些也绝非道听途说,阿月自是确准了才说予娘子听,事关严峻,毫不敢有半句夸大不实的。”
精华并不拘礼,忍不住问道:“阿月姊姊,你这是……”
老内监略抬了昂首,暴露一半侧脸,仓猝道:“奴婢贱姓吴。顾夫人随军半年不足,军中痛苦,熬得身子骨有些受不住也是有的,怎堪北风中立候半日,故太子妃与秦王妃特赐了车驾,还请夫人快些上车,莫迟误了时候。”
“阿姊。”精华军中熬练多年,耳目聪明,此时又站立在近门处,外头模糊传来的声响穆清未曾闻声,她却听得清楚,“我们在此担搁久了,前殿约莫人都聚齐了。”
穆清随不能非常确准,约莫也能猜着几分原委,故不敢担搁,仓猝掀起帘幔下车。吴内监伸手一探,避开正门,却引着她今后角门去。入得角门,面前鲜明是承乾殿的后院。
穆清眉尖紧蹙,疼惜地又再瞧了瞧阿月清减的脸庞,咬咬牙关,“你且先忍耐着,好生保养身子,尹德妃倘或再来明的暗的威胁于你,你便只先说些场面话对于畴昔,莫要应下任何事也莫开罪他们,容我细想个万全的体例,总该有个别例可使你一劳永逸,再不受扰乱。”
这间西向的配房约莫是闲置好久的,明白日里内里仍旧暗淡,跟着门一推开,一道阳光迫不及待地钻进屋内,穆清尚未看清楚屋内幕形,便听得一声孔殷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