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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金城离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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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立仿佛未曾闻声她的话,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沙哑着声音缓缓道:“你为何要来。”

顾二娘顺手捞起一撮她的发丝,啧啧称道:“瞧这头发,云鬓堆乌,都赞我好容色,又怎及七娘半分?可见那些人全都该死,满口的恭维奉承。”

她固执灯,撇下庾立,一步步向穆清走来。身后的两名结实婢子伸手抽解了她发髻上的发带,又将她的手臂反剪捆扎在身后,捆健壮了便一把推至硬冷的地下。满头的发丝因没了发带的束缚,刹时倾泻下来,披落到她的肩头。

屋内火光快速亮起,只昏昏地一点亮光,桃娘向一边侧开一步,全部屋门闪现在了穆清面前。“七娘,出来罢。”她垂首小声催道,口气中倒没了方才的寒意,借着屋内透出的暗淡烛火,她清楚瞧见桃娘脸上庞大难言的神情,好似死力地要将无法和不忍掩蔽在冷酷之下。

屋内暗中,月光却皎白,从窗棱照透进屋子,正照在庾立品上,穆清低头看去,心跳顿停了一拍,倒吸了一口寒气,他一团糟乱的赤色袍裾上破了一大块,暴露一截森森白骨,恰是小腿的位置,她忍不住哭泣起来,说不出一句整话。

“当真么?”顾二娘回眸看进穆清的眼睛,暴露一丝孩童般纯真的不确信,目睹着脸大将要浮起欢乐,却蓦地僵了僵,眼中的不确信顿时化为乌有,一双眸子子中充满了戾气,如同两颗玄色寒冰,手速极快地另拽住了一大把穆清的发丝,力量极大地将她从地下拖沓起来,几近猖獗地朝她吼怒道:“贱妇!都将我当作痴儿普通捉弄么?”

“去罢,既到了这里,老是要去的。”见穆清顿足疑虑,桃娘又催了一遍,这回竟还带上了一丝纤细的感喟。

烛光照亮之处,残破的躯体被铁链锁扣了一双手腕,高高吊挂起手臂,身材却如一团破败棉絮普通瘫软在地,身上的破绫袍已看不出本来的光彩,一团团的焦黑和深褐的血渍交缠在一处,约莫是受了烛光的刺激,这团脏乱破败中又收回一声重重的哼,明显正强抑着庞大的痛苦。

穆清头皮连着头发被她这么一拽,疼得眼中又滚出了眼泪来,只咬牙不出声。顾二娘盯着她的眼泪,仿若从未见过似的,奇特地“嘻嘻”一笑,“哭甚么,你不知么?在薛府中,谁先堕泪,谁便要落败,你瞧,你先落泪了,我却还好端端地在笑。”旋即她又深叹一声,“熬了那么多年,我倒忘了这落泪是如何个滋味。”

桃娘屈起手指头,游移地在门上又轻叩了两下。

庾立的喉咙里收回一阵古怪的声响,似是要咳嗽,却有力咳出来,声响过后,他摇了两下头,“我已是将死的了,你来与不来,皆是一样,何必要白搭上本身……”

穆清瞪大眼睛,没法置信地盯着那被锁吊在铁链上的人,一颗滚圆的泪珠从将要瞪裂的眼眶中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去。那人的头发蓬乱地覆住了大半边脸,看不见五官,这小我脱了形,饶是如此,穆清一眼便知那是谁,她张了张口,嗓子眼干得发痛,带着血腥味沙哑地唤了一声“阿兄”,便再发不出一个音来。

穆清惊奇地悄悄“啊”出了声,顾二娘耳力倒是不错,立时便闻声了,羞怯地笑了笑,俯身拢住穆清的耳朵,“摆布你也活不悠长,我便将这桩秘事告予你知,你尽管带着这秘事深埋地下……阿翁的饮食一向由我摒挡,那日心境不宁,一个不细心,多撒落了些料在里头……今后便是大郎的天下,亦是我的。”

他既已抱定了心念,反倒显得非常平和,“莫哭,莫哭。都已做人阿母了,便不该再哭。快同我说说四郎,尚未得见,也不知长得像你还是像克明。”R1152

“你与大郎为敌,又与我何干。”顾二娘直起家,转手抬起烛灯向穆清照了照,“我们三人,自小在一处,现在你我又多年不见七娘,不过请来叙谈叙谈,有何妨?到了甚么时候你都护着她。”说着竟暴露了佯怒微嗔的娇羞模样来。

顾二娘一阵轻笑,靠近庾立,一手固执烛灯一手重抚上庾立的面庞,“西北多年,风沙吹得你的样貌都变了。你可还记得余杭的斜风细雨?可还记得江南的湿潮?可还记得你在后院临水阅书时,在一旁竹林中偷瞧着你的人?”说着她幽幽喟叹,声音中的狠绝荡然无存,显得那么寥寂那么哀怨。

“你……”庾立偏了偏脑袋,避开她的手指,吃力地从喉咙中硬挤出声来,“你将七娘送出去。我在金城与你夫君为敌……这与七娘何干?”

穆清停口愣了一息,“阿兄被她拘在此,我如何能不来。”

庾立脸上尽是血污,看不清脸孔,亦无了人形,穆清再没法将他同往昔那儒雅翩然,质地如玉的模样联络在一处,只是一味地颤抖着身子,点头抽泣。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沾起了一滴穆清脸颊上的泪珠子,切磋地细看了看,俄然欢乐地笑起来,“现在便要好了,薛举已经死了,真真好笑,临死都不知是如何死的,薛大郎又是个好玩弄的……”

顾二娘遽然咽下了一半的笑声,怔怔地立了一会儿,朝着门的方向应道:“你速去替我备套洁净衣裳,我这便过来换衣。”腔调安静,全然不似刚才的疯颠状。

穆清只觉浑身的血皆往脑筋上涌,下认识地想寻个甚么东西往那笑声收回的方向砍砸畴昔,却只来得及微微动了脱手指头,便被从屋子角落冲将上来的两名结实婢子紧紧押住。

穆清缓了缓神采,细声哄道:“二娘多心了,论及姿容,那个不知二娘自小便是出类的。”

穆清悄悄一咬牙,抬脚跨进小屋。屋内的气味兜头直下,一股败北,霉变的气味中缠绕着焦糊,血腥的恶臭,较之在门外时更是浓厚,熏得她不由深皱起眉头,一声干呕几乎从喉咙中冲出,忙伸手捂开口鼻。

外头的桃娘领命而去,顾二娘在铁索悬臂的庾立与反捆了双手的穆清之间来回望了一望,转了转眼,“也有五年未见了,怕是顾虑得紧,你们便好生话旧,光阴有限,更当珍惜。我且失陪了。”

仿佛她从未曾希冀庾立作答普通,俯下身,一手五指插入他蓬乱的发中,替他归拢梳理乱发,一面独自喃喃道:“你约莫是不记得了,那也无怪,你满心满脑记的皆是她,还怎容得下旁的?不记得也不打紧,我都记得,甚么都记得,从未曾健忘半分。今后你尽管听我说便是了。”

言罢大笑连连,竟是止也止不住,一面笑一面自语,“真真是好笑得很。”穆清方才还猜想她是否得了失心之症,此时又不能鉴定了,形似疯邪,心机倒仍旧不违她的赋性,只是手腕更加暴虐了。

阴暗处解缆出两声闷哼,伴跟着铁链牵动之声。烛火微晃,换了人执拿,昏黄的烛光映出顾二娘一张精美得美轮美奂的脸庞。她端起烛灯徐行走向铁链“咔咔”响动之处,一面柔声叹道:“庾郎,你这又是何必,何必来的。”

门上传来的“剥剥”轻叩声,似震雷普通,终是打断了她尽情的大笑,桃娘的声音在外头禀道:“二娘,阿郎回城了,目下已锁闭了城门,赶着往府里来了。”

小屋内了无声响,一息,两息……

屋内娇柔的笑声肆意响起,仿佛笑得要岔气儿似的断断续续道:“庾立,庾立,你可瞧见,她,她这一脸,嫌弃的模样,你瞧瞧。”

说动手上一松,放开了紧拽着的穆清的头发,领着两名婢子往门外走去。穆清因她突然松了手,猝不及防地颠仆在地,直至闻声门上落锁的响动和拜别的脚步声时,方挣扎着自地下坐起,来不及站起家,便直朝着庾立那边跌跌滚滚地爬去。

“阿兄,阿兄。”她的喉咙口似堵上了一团绵软物,抑着嗓音泣道:“你且忍耐一阵,秦王就快破城了。方才闻声未曾?薛仁杲回城,立时锁闭了城门,可见是在浅水原败北了,撤逃了返来,用不了多时,我们便有救了……”

正在穆清几近要思疑屋中并无人时,门内俄然传出平平无澜的一声,“出去罢”。桃娘推开门,陈腐的木门收回“嘎吱嘎吱”的声音,劈面而来的气味教穆清忍不住向一边侧了侧头。

“一口气罢了。”庾立气味微小地说:“手脚皆已被敲骨脱筋,已然不顶用了,七娘听阿兄一句劝,自想体例脱身,莫要再管我。”

“阿兄说的甚么话,这不还活着么。”穆清吃紧截断他的话,“我既来了,便料算定了有几分掌控能带脱身,阿兄尽管撑着便是。”

穆清蓦地觉悟,瞧她这般风景,许是已失了些许神智,只不知究竟失了多少,也不知是否人伦尚存。她曾在医籍上看过,现下对比着二娘的行动来看,正有失心症的表象,万不敢再激愤她,只得忍下肝火,静观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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