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揭竿而起(二)
穆清取过折叠划一的缺胯戎袍置于一边,又伸手替他解下常服衣带,他裸出的后背上反正无序地爬着几道鞭伤留痕,她轻手抚着这些疤痕,叹道,“这忠贞彪悍的五百玄甲郎,倒是你与二郎以二十军鞭换来的,二郎他毕竟是值了,于你究竟是值不值?”
阿月立时恍然笑了,“恰是呢。娘子只作男儿的利落打扮,军中大半郎将原就晓得娘子堪比男郎,既应邀给了长孙夫人脸面,又不让人有话柄拿住,教阿郎尴尬,恰是这理儿呢。”
穆清也不顾留句话,径直往大门口跑去,杜齐忙不迭地追出去随在她身后。三转两折地穿过坊间小道,城中大道上,公然挤满了人,看热烈的人有之,被探路清道的兵卒赶至两边的有之,殷殷翘盼的家人更是有之。
“不传闻是请了往军中喝酒么?”穆清笑着前后掸抖袍裾,“既往军中去,便是要这身打扮才好。我猜想她原是想去犒军,显一显贤德大义,却又胆怯,怕人说她张狂,便打发了人来邀我同往。我若盛装打扮了,难说也逃不开人说浮滑的,她如成心要拿我挡话刀子,我又何故要白赔给人使。”
她明知过分惹眼了不当,已自发髻间拔下金簪步摇,盘桓一阵,又重插回髻上,再想又觉不当,再次拔下。几次迂回了一起,目睹将到虎帐,金簪仍在手中握着,一狠心终是插在了发间。
穆清亦上前,接过杜齐手中的细鳞甲,轻摩挲了几下,“你且去罢,这擦抹的事便由我来。”
一应俱备下了,等了半日,杜如晦却没返来。直到傍晚时分,有人来叩门,传了长孙娘子的帖子,请穆清前去军中饮庆功酒。
不出半晌,杜齐跳蹿着回到院内,“唐国公率军返来了。”
杜如晦扶着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子往屋内带,“莫瞧了。随她弄个甚么,摆布精华又不在跟前闹腾,与我们并不相干。”
外头杜齐大声唤道:“阿郎,阿郎。差未几是时候了。”
“要放这何为?”阿柳捏起一撮干艾叶凑到鼻下嗅了嗅。
杜齐暗自嘟囔,急燎燎地跑出来,远了望了一眼便只当未见,这到底也瞧不出是惦记还是不惦记,他却不懂,只自摇了点头,忙低头紧赶两步跟着她回宅子。
正发着怔,杜如晦的手掌落在她的肩头,不知缘何惊得她耸肩一跳。
长孙氏抿唇一笑,执起茶盏,两人又虚踏实浮地闲话一阵,直至李世民严峻着神采从正屋内出来。
她稍稍偏过甚,视野仍随在长孙氏的腰间,“你可瞧见长孙娘子腰间吊挂的琉璃瓶?那边头的丸药,我瞧着竟像是朱砂辰丹。”
穆清一进门便直今后厨跑,翻开她平常安排药包的笥箧,翻滚出一包干艾叶,捧着出来唤阿柳将艾叶撒在水中烧煮,备下沐浴用水。
天气渐沉,外头阿达已将院中照路的石灯点起,阿柳领着阿月四周房内掌灯,阿星今后厨助厨下造饭,满院子飘散着拂耽延脆亮的笑闹声。
杜如晦收紧双臂,“你知我并偶然于这些,但求你安然喜乐便好。”
杜齐手中捧着一沉甸甸的物件自院内上了正屋的石阶,“阿郎快瞧瞧,这铠甲可要重新擦抹过?”
穆清抬头向他蹙眉道:“朱砂、雷公藤、砒石合一处捏成的丸药,穿肠诛心的毒。她只说是替本身备下的,我怎听着满心的不安闲……”
“还只是甚么,你这心机忒详确沉,不拘瞧见个甚么闻声个甚么,都要度量再三才罢。又不记得赵医士的交代了么,日日汤药,便是打这个本性上头思虑成的。”杜如晦柔声责她,不教她再多虑。
唐国公巍然坐于顿时,身后紧跟着一脸不利落的虎贲郎将王威,再往前面随行着李家二郎,二郎身后两人,正顿时倾身边走边说着话的,左边那人穆清经年不见,倒也认得,恰是长孙氏的兄长,长孙无忌,不知他何时亦到了晋阳。五百玄甲军公然又是一个不见,了无痕踪。
杜如晦上前翻看细鳞甲,闷声道:“李公率军迎战甄翟儿,晋阳城中的军兵,只能调拨五千,临阵方知那甄翟儿聚众已有二万余,岂有能剿的事理。目下李公遭困雀鼠谷,顶多再辩论个两日。故要二郎前去救援解困,彻夜趁晚解缆,天亮前突袭雀鼠谷。”
虽说他跟着李世民大小交战已数次,此次又是草泽流寇,并不敷为惧,穆清心中仍不免三翻四复的,晚膳也未曾好好吃,夜间亦不得入眠,脑中忍不住去想那雀鼠谷中的景象,自推断胡想着他们会布如何的步地来破敌,如果侧翼冲破夹在山道中会否断了退路,倘或正面迎敌里应外合,毕竟兵力差异,也难稳胜的。
手边一支牡丹含珠垂步摇的金簪,华贵夺目。是她今岁及笄之日李世民亲赠的,虽他赠送时只随便递过,却教她心头如小鹿蹿跳,这是他头一次赠她的物件,莫说是宝贵之物,纵是一支木簪子,她亦会视若珍宝,自此不离身。
“二郎仍领着玄甲军去么?”隔了一阵,她才捏过一个话题,引开他的谛视。“平素也不见那些玄甲郎操习,便是连踪迹也不见。”
“才从那尽是血污泥腥的处所下来,戾气重得紧,添些艾叶好祛秽。”穆清口中说着,心中另有一句好散散血腥气却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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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回过身,但见面前又是那袭细鳞甲,心中不免一跳,“又要上阵么?”
穆清只得再坐下,使阿柳去换过一盏茶,扬起笑容请她再坐,“阿柳过来时从余杭带了些许雀舌,原是极好的,然照顾至此地煮泡味道却差能人意了些,倒不是七娘成心不给好茶吃,晋阳城中的水涩,竟是白瞎了雀舌的清雅,委曲夫人姑息着吃几口罢了。”
“只是……”
穆清接下帖子,打发了传话的人,略一沉吟,回屋简朴抿了抿鬓边披发,换过一袭湖绿色一水儿的胡袍,蹬上乌革窄靴,去了发髻间的金簪子,只拿了几枚银钗钉,固牢一个低矮端方的单螺髻。
此时长孙氏亦在往虎帐的马车中,倒是为了一支发簪踌躇不决好久。她出府时已精简了很多发饰,也换下了华贵的裙衫,因要去见二郎,终是难弃姿容,仍施了薄粉,敷上浅淡的燕支,经心配了襦裙帔帛。
穆清忙推开他,抖开缺胯戎袍,服侍着他穿了。他肩头刀疤微隆,歪歪扭扭狰狞可怖,她盯着看了一会子,边替他粉饰好边感喟,“反正我嘱你也是白嘱的,旧伤还未愈透了,你万要留意,别再添出甚么来,可记取了?”
她转眼投向同长孙无忌说话的那人,只一眼,便眉眼俱舒了。既见杜如晦完整安好地在顿时跨着,她心下笃定,回身呼唤杜齐,“走,我们先归去。”
昏昏沉沉,迷迷乱乱地胡想了一夜,直到翌日中午,院外坊间喧腾起来,人皆驰驱相告,吵吵囔囔。穆清几步跨到院内,打发了杜齐去内里听动静。
杜如晦笑而不语,只细看着她叨念的神情,甚觉欣喜。一应穿戴划一了,穆清又再验看详确鳞甲可缚妥当了,随身的挂配的长刀可扣紧实了,因要骑马饭食不敢多吃,只草草嚼过几口,便送他出门往城外集结处去。
穿戴妥当后,穆清出了阁房,见拂耽延在院中摸着石凳盘跚,忍不住蹲下身逗弄了一回,引逗着他唤两声“姨母”,一面唤上阿达备两匹马来,与她同往。
阿月见她去换衣,随了出来原想替她配饰梳髻,却见她已自换了这么利落繁复的一身。“娘子不换身光鲜衣裙么?既是长孙夫人相请,这……怕是要失礼了。”
杜如晦支起腿膝,伸展了几下筋骨,“玄甲儿郎中多有贺遂兆往各地募来的死士,当日在弘化郡采选严训过,多数无亲无端,无牵无挂,入阵勇猛无敌。无战事时,便散隐在晋阳城内平常百姓间,各自练习,战事一起,只需一声号令,便玄甲覆身,敏捷从四周集结而来。且只以五百为限,战死者另再替补上。”
“瞧甚么呢?怎的一惊一乍的?”他抚着她的臂膀问道,顺着她的目光向长孙氏望去。
“何故只以五百为限?”
“你难不成连我朝典令都不记得了么?”杜如晦站起家,在屋内来回踱步,“凡动用兵卒千人以上,需求先呈报朝廷,得了准方才气动得。又有各郡长史紧盯着,故五百人最为适合。”
“朱砂辰丹?那又是个甚么物什?”
因定了戌正开赴,另有两个时候,穆清取过布帛,细心地替他擦拭鳞甲,他便在一边倚着锦靠席地静坐着,手执方才贺遂兆送来的手札看了好久,又含笑转向她沉寂专注的侧脸。过了好一阵,她仿有发觉,低垂着的眸子目光流转,倒有些羞怯起来。五六载相伴,还是害羞带涩。
穆清倒怔了怔,这话如果对阿柳或阿星讲了,阿星年事小些倒也罢了,阿柳亦不算缓钝的了,只怕也不能一时就觉悟的,阿月竟一点就透了。早几年穆清便觉她工致聪慧,惯会鉴貌辨色,说话待人总衡量着来,不似阿柳那般直肠直肚的。原当她出身栖月坊,养成这般风景也在道理中,这两年来竟更加地长进,资质勃建议来。
两人忙起家,一个施礼一个昂首趋步上前。穆清立在院内,从背面瞧着这二人一前一后不交一语地高傲门出去,只觉长孙氏腰间的琉璃瓶特别惹眼,透着诡异酷寒的光,直戳民气。
“阿延娇憨逗人得紧,我这身子,却不知几时才气替你诞下子嗣。”穆清投身入他怀中,脸颊贴在他胸膛前,哀声轻叹,心头模糊胀痛,院中这莫不静好的形景,似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