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代桃僵(十)
穆清倒怔了一息,这么说来,承乾殿中,那位明显统领众暗人的吴内监,竟是贺遂兆亲身安排下的?她向外撇了撇扇子,决意先不睬会这一茬。“本日吴内监下塞至我手中,只说是贺遂兆的叮咛,要转交予你,助你事半功倍。”
这一句公然见效,却见他眼中跃起一点光,稍显奋发,“小儿骨伤倒不常见着,哪一名来领个路,快教我去瞧瞧。”
穆清捂起嘴,嗤嗤地笑起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依你便是了。”
杜如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略颔了点头,“几番疆场共存亡,勇猛战将早已认定了秦王,兵权临时予了太子也无妨,民气向背定胜负。何况经此一比对,圣上亦能瞧清了情势,安宁天下,究竟要倚靠哪一名皇子。”
穆清横了横心,手掌心中握着这片纸,走入内院,特地叮嘱乳母,先将四郎抱去用晚膳,莫往正屋书房里头去扰他阿爹。
“哪处不当?”杜如晦顿时面上一紧,忙跟着行至她身边,高低打量了她两圈,“身上不好么?怎又要延医用药?”
“七娘,七娘。”院内一声高过一声的唤,恰是阿柳寻了过来,打断了杜如晦与穆清的密谈。
转过几日,杜如晦闲散在家,偶出了两次永兴坊,返来时面色总不多数雅,穆清自猜想着约莫是外头暗中盯随得紧,使他发挥不得。一问跟着他出去的阿达,果不其然。
凝神谛听了半晌,赵苍的手指离了穆清的手腕,又观过她面上的气色,点点头道:“出产后保养得宜,身根柢足了些,气血也畅。还是那句劝,少动劳思,闲散静气,再添子嗣便不是甚么难事。”
“极好。你是她阿姊,自是最会替她筹算的。”杜如晦点着头,俄然就转过话头,“你还想再添个孩子?”
他迷惑地接过纸片,展开阅看,面上的神情从惊奇到恍然,从感喟到愤激,终是集合了眉头,紧紧拧在一处,抬眸望向穆清,“你从那边得了这件东西?”
天气沉了下来,穆清起家燃起书房内一尊青釉的奔鹿烛台。一面拨着烛心,一面暗忖,畴前未曾留意,现在想来,确是如此。怨不得他有暇在宫闱内翻滚,说一句大不敬的,圣上这是在打自个儿的脸面。
杜如晦洗濯过后,清清爽爽地自浴房内走出,在院内看望两眼,未见着四郎的小身影,只见穆清笑吟吟地走上前,“天晚了,四郎嚷饿,乳母先带去用晚膳。”
“莫再生了,有四郎足矣。”他一想起四郎出世时,他从未有过的惊骇与等候,不由心底里颤了两下,平日最是个沉着安闲的,任是剑胆琴心,也不敢再令她往鬼门关去闯一回。见她一脸的利诱不解,他走到她跟前,揽起她的肩膀,“那地步,教民气惊肉跳的,我不肯你再……蒙受一回。”
凡是提及病理伤患之事,赵苍向来口中不加讳饰,直剌剌的偶然教人尴尬。穆清虽晓得他的本性,此时却不免又被他唬了一跳,面上悄悄起了羞色,偷眼去瞧杜如晦,他倒神采如常,煞有介事地拥戴着点头。
原是如此,穆清终是将前后事串在了一块儿,梳理通畅。
跟前立时清净了下来,穆清舒了口气,转眼却见杜如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俄然想起要他同来的目标,眼下厅堂内无人,她正可问一问,“你一旁瞧着,这位赵医士,可堪拜托?”
两人一起低声浅议,便到了前院大屋的厅堂内,公然赵苍正端坐着候等穆清,一见杜如晦同来,赶快起家施礼,“杜长史。”与穆清是随便惯了的,略一欠身便算作礼过。
气候闷热非常,因正说着紧急事,门窗皆紧闭着,更是不通风。前几日她已叮咛人在书房内置下夏季里取凉用的矮床,铺上竹凉席。现在她散坐于风凉的矮床上,固执一柄团花纨扇,不紧不慢地摇扇,“自是得自宫中。”
“原是存了这个心机,倒也幸亏你会觅人,竟教你想出这一配来。”杜如晦挑起眉毛,无声地笑了一会儿。
穆清自矮床上站起家,快步走到窗下,推开窗格应了一声。
“秦王妃的意义。”杜如晦摇了点头,“我原就不喜弄这窥觑的手腕。”
“号个脉罢了,并无不当。”穆清敷衍着推开他,直往书房外走。
阿柳心领神会地上前屈膝,“烦赵医士这一回,请随我来。”又唤了一名婢子跟着去抄方,另一名抱着赵苍的医笥,几小我前呼后拥地便今后院去。
穆清亦是无计可施,且不消说是杜如晦,便是连带她,去一趟东市,也总觉身后拖泥带水的有些细碎目光。她心内毛躁,干脆在家闭门不出。一时想起精华与赵苍的事,一时又惦记取宫中的阿月是否遂了愿,更有太子一党圈地反叛的事始终缭绕,纷繁纷繁竟没个眉目,全然将赵苍叮嘱的“劳思勿动”一说抛诸九霄云外。R1152
“有劳赵医士了。”穆清仓猝打断他的话,不竭地向阿柳丢眼色,“还劳烦赵医士去瞧一瞧拂耽延那孩子,前日习练得过劲儿,好似伤着了脚踝。不知小儿骨伤一科……”
“平白无端的,谁能想着这一出呢。约莫前年,我便觉着赵医士待精华不普通,精华本身还未觉出甚么来,故也没成心避着,我冷眼旁观着,这赵医士虽研医成痴,品性倒是不错,端直纯善,只年事,比精华长了很多……”
穆清豁然顿悟,“刘武周必定再犯,玄甲军休整不出,只需朝堂上起些群情,以圣上的性子,也只得遣出太子,以正视听。刘武周同突厥联手,并不轻易对于,太子与裴寂一党必将落败,这是锉一锉太子的气势,替秦王扳回一局,亦是替刘公出一口恶气。我说的对是不对?”
她一面说一面将他往书房内带,杜如晦探手揽住她的肩膀,“但是宫中有甚么难堪的事要同我说?”
“太子出征?”杜如晦不经意所说,引得穆清一阵迷惑,“你劝着秦王坚拒再出兵,是为了迫使太子出征?难道将重兵交予太子手中,使他如虎添翼了?”
杜如晦亦扶案坐下,又将那纸片掠了一眼,“确是能事半功倍,只是若要凑集这些人来左证,怕是不易。眼下这长安城中只怕有很多眼正盯着我,如许大的行动,不出几日便教人摸得透透的,还待要想个分身的体例才好。”
穆清冷不防被这么一问,微微一怔,半低了头轻声道:“后嗣昌隆,儿孙绕膝,你不想么?”
杜如晦饮了口茶,接着道:“明面上,太子是占了极大的便宜,朝堂上很多人悄悄替秦王叫屈。实则,亏与不亏,全在内里。眼下太子非论是统兵出征,还是阵前杀敌,莫说是秦王,只怕较之精华还输了几分。”
……
杜如晦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我与你同去。”
穆清愣了一愣,转而笑了起来,“也好,顺道也教你瞧一瞧,赵医士同精华……可还堪配。”
“若料算得不错,过一阵太子便要出征,原是个机遇,可现在看来,他愈是不在京中设防得愈是周到。方才一起返来,魍魉鬼怪可没少见,直到永兴坊门前,才消停下。”
穆清并不睬会他的话,顺手阖上书房的门,在屋内站定脚,自怀中取出那方已被她叠得齐划一整的纸片,递向杜如晦。
“赵医士到了,请七娘快些畴昔呢,再过个把时候便要闭坊,莫要误了他归去。”阿柳在台阶下大声催道。
“这事论起来,也算是拣了现成。你可还记得上回我同你提及过的那位内监?”穆清轻摇了两下纨扇,待他点了头,方才接着道:“贺遂兆在宫中四周布排了充作耳目的内监,这,约莫也是你的主张。”
你且细细去想,秦王四周交战,驰骋疆场时,太子在何为么?不过是策应降军一流的差事。不必出世入死等闲便挣上军功,谋个好出息,桩桩件件皆是好差事。便说此次出征刘武周,太子忙着策应武威降军安兴贵,李轨已病故,那安兴贵要降便降了,并无劝止,难不成李轨的亡魂会在后跟撵着他打么?圣上为让他面子地避开出征,偏就令他前去策应,满朝有眼的,那个瞧不出圣上偏袒已极。”
杜如晦松了松眉心,忍不住伸手揉了几下她的前额,“夫人犯痴了不是,我如何能行那蠢事。
赵苍仿佛只瞧见杜如晦的点头赞成,和阿柳难掩忧色,却未见穆清的不安闲,一板一眼地接着又道:“眼下虽天热了,寒凉之物仍需节制,无妨再吃上几剂汤药,安定安定,平和暑湿,养阴生津,于子嗣亦是无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