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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 >历史军事 >莲谋 > 第一百零九章 千金散尽(八)

第一百零九章 千金散尽(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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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中的小院仍同几年前一样,院门紧闭着,显着非常冷僻落寞。穆清站在院门三二十步开外的一颗细弱樟树下,望了好一会儿。“可要出来瞧瞧?”杜如晦低声问她。

万氏的目光鲜然一亮,只短短一瞬,旋即又答复沉寂,“我已久离尘凡,无父无夫无女,无有挂碍,娘子说的,与我更无一丝一毫的干系。”淡淡的口气,连调子都未曾有窜改。

因而她再还一礼,辞过万氏。直起家子昂首望着万氏的眼睛道:“精华,我必毕生关照。”说完回身出了后堂,自去寻杜如晦,留了万氏一人在后堂木然发怔。

穆清见着那馄饨却甚是欢畅,“不碍,这就极好了。”当即吃了两只,东都虽说敷裕物丰,各地产品皆齐备,却不可作这个,多是饺饵,便是那呼作“汤中牢丸”的。

二人一起循着琴音而上,只觉越来越靠近了,环顾四野还是寻不到弹琴之人,行到半路,琴声戛但是止,再无处觅了。正面面相觑,却听得头顶有人低声呵呵一笑。

他将那小院细心打量了一番,盯着一处丰富的砖墙,戏谑道:“不若我上墙替你去瞧一眼?多年未行此事,且尝尝还可否跃上。”

原觉得她必是孔殷地要问精华近况,岂知她只缓缓地拈过三支暗香,在观安闲菩萨坐像前的油灯上扑灭,谨慎地递与杜如晦,又拈过三支,反复着行动,替穆清燃上,如一缸安静无澜的净水,当真是一副了结尘缘的势态。

“奏得何曲目?”便是连杜如晦这不会琴的,也听得胸怀荡漾。

堆栈与昔日征西侯府同在一条街面上,洁净划一,装潢陈列皆属上乘,原也是家面子的,只是门庭萧瑟,内堂桌案空设,除开杜如晦与穆清二人,再无别客。

穆清侧耳密查了一阵,果然有铮铮琴音跟着水流动静,忽高忽低,忽缓忽急,飘然超脱,风骨傲然,穆清亦曾学过琴,此时不免听痴了去。

陈氏被雷劈着了普通,忙跨出院门,孔殷地向六郎所指处望去,脚下不留意一个咧咀,几乎向前扑倒。望了一回,并不见甚么人影,掉头向六郎欣然道:“定是你迷乱了眼,七娘若还在人间,如何这些年不回?”

店家亲身带了两人往楼上房间去,又叮咛伴计紧动手脚,开灶烧水备晚膳。不一会儿,两人从房中出来,一同下楼用晚膳。店家前后捧来两只大海碗,里头漂泊着一只只白胖的馄饨,苦着脸道:“请阿郎姑息罢,客少备的吃食也少。”

“《广陵散》,弹奏之人必是位奇士,未曾听过有人能将此曲奏出这般意味来的,何不访之?”

“庶母一贯安好。”穆清屈膝礼道。

“庶出的那几房现在安在?”

“万不能教精华晓得了此事,她年青气盛,并不晓得这些,倘若晓得了她阿母……不免悲伤。”快下到山脚,穆清才幽然喟叹。

“想来我逾两年无有音信,照着例法,他们早该认定了我已不在人间,勾除了籍册上的名,实不想人知我尚存于世。”她点头叹道。

穆清低头不语,再换过一盏茶一点点地啜饮着。内里的雨势垂垂收住,天上暴露了一大块蓝白的大雨初霁色彩。穆清终究长叹一声,站起家,双手合十向万氏行了佛礼,“了尘徒弟,旧年添的香火扶养钱,可还够使?”

说到庶出,店东谈兴更浓了几分。“其他那几房倒不知下落,只一房名唤顾黎的,本就是辟出院子单过的。”说着他伸手随便向后一指:“就在街面背面的巷内,邻里街坊皆认得他,原是跟着杜御监高升过,眼瞧着就将近混出脸面来了,唉,作孽,作孽,为人不修福……那年饥民要粮时,混乱中丢了性命。”

穆清抿嘴点头称是,再闲扯过两句,那店东便自去了。待他走出内堂,她放下筷箸,深叹一声,推开面前的海碗,碗内另有一半的馄饨未动。她又重拿起筷箸,将它们一一捡捞起,挪放到杜如晦面前的碗内。

他又再吃过几只,昂首望望内里天气未黑,半明半暗着,“趁着另有天光,可要去看一看?”

穆清不知是哪位袁先生,懵懵懂懂跟着一处行了礼。那位袁先生笑眯眯地挥挥手,罢了他们的礼,眼却直看向穆清,瞧得穆清摆布皆不是。因见杜如晦恭敬施礼,想必是德高望重的,不敢冒昧了,只得垂首在他身边立着。

那店家闲坐无聊,见穆清身着胡袍,听着说话声带江南口音,且面庞清俊,五官详确,瞧着也像是江南人,便多事问道:“敢问这位小郎君,是那里人士?像是我江南才俊呢。”

店东絮絮地将那前事述了一遍,穆平悄悄地听着,也不打断他,待他意犹未尽感慨连连地收了序幕,方才问道:“那他的家小现在如何?”

穆清闷头踌躇了半晌,小声道:“好。”

望了一阵,她回身拜别,淡然道:“走罢。”

万氏别过身,不肯回礼,“了尘无俗事亲缘,娘子莫这般唤礼。”

梅坞庵中现下已无万氏,只要法号了尘的女居士。与陈氏分歧,穆清看她摆布竟无一丝窜改,一顶鸦色的僧帽裹住了头发,只留出两鬓乌发,不见一丝白发,化外之人公然无忧无扰。日子过得倒是贫寒,身上的衲衣许是洗濯过量,已变了色彩,手肘后摆衣领等多磨之处,皆打过一层补子。

“娘子故意了,充足了尘修行终老,这份心无觉得报,唯有日日在佛前替娘子祝告添福。”万氏合掌行礼,深深一躬。穆清自忖,无觉得报的,恐不是那些扶养钱,为的只是看顾精华,再无别他。

穆清一时怔愣,竟无言以对,只得沉默看着她笃定地冲泡了茶水,在小茶盏中倒了大半盏递至她面前。“小庵粗陋,无甚好接待的,只要涩茶一盏解渴罢了。”

次日朝晨,天气阴暗,沉闷得教人透不上气来,穆清这才恍然,原已是江南的梅雨季。二人仓猝给了房资,便往穹窿山赶去,途中半晌不敢迟误,恐在半路遭了雨。幸亏穹窿山离着光福镇并不远。刚一踏进梅坞庵,大雨注下,连缀不断。

出了梅坞庵,穆清一起悒悒不乐,杜如晦温言安慰,“能彻悟了也是她与佛有缘,凡人无有的福分,本该道贺于她,你又何必如此,反教修行人不平静。”

或是刚下过雨的原因,山溪冲流湍急,沿着溪渠一起下山,满耳哗哗作响。杜如晦俄然顿住脚,立在原处四下张望。“你听,可听到有人在操琴?”

又向远处看望了几眼,陈氏才扶着院门,佝着腰徐行往院内走去,一面走一面细声嘟囔,“七娘如果还在,该有一十八岁了,早已做人阿母了罢……”

静坐着吃了三盏茶,穆清终是按捺不住,开口直告:“精华统统皆好。已在军中历练了几次,人长高了,技艺更是了得,眼下过去大兴城投了唐国公三女,今后必然军功赫赫。如果男儿郎,封侯拜将自是少不得的。”

院子门口的六郎俯身昂首间蓦地瞥到那抹拜别的背影,直起家冲着那方向迷惑地追望畴昔,愣了好半晌,倚门而立的陈氏推了他一把,“望甚么,还不紧着搬。”

穆清浅笑着点点头,“鄙人余杭人士。原是来此寻征西侯府的旧友,却落了个空。”

六郎抬手指去,疑声说:“刚畴昔的那人,瞧着身形甚是眼熟。似是,似是七娘……”

一提征西侯府,店东立时打起了精力,兴趣勃发。“提及这侯府,阿郎不知么,三四年前便倒散了,各房分了家,各自度日去了。”

正说着,院门俄然翻开了半扇,从中走出一名男人,向外搬挪着几件杂物,不出一会儿,门内又渐渐地走出一名妇人,指着那些杂物同那男人说道着甚么,瞧着年事不大,尚不满五十,脊背已然佝偻。穆清凝眉细看了看,转头低声向杜如晦道:“那是,那是我母亲和兄长六郎。”言毕她本身亦觉这称呼从口中出来得奇特高耸,便闭了口不再言语。

见有人出去,店家忙迎出来,拱手让入内堂。“不知两位阿郎要住几日?这店再有三日便要关张……”

隔了半晌,那位袁先生俄然开口,“顾家的小七娘,已然长成了。”

“只叨扰一晚,明日一早便走的。”杜如晦应道。

店东略感奇特,不由昂首又望了望面前的两位阿郎,只体味不上来那边有异,便顺着刚才的话头接着道:“仍在旧处住着,因顾黎作下的那些事,实是寒了乡邻的心肠,那里另有人肯相帮布施他们,平日也无甚来往,谁管他过得如何。”

佛前三拜后,穆清随她今后堂去说话。因是庵堂,不便男客收支,便留了杜如晦在门口的小配房内吃茶等待。

昂首望去,有一人正抱琴盘腿坐于上首一块平整的大石之上,五十高低的年纪,精瘦而有神。杜如晦昂首俯视了一眼,感觉甚是眼熟,再细想想,恍然觉醒,疾步上前,拱手作揖,“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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