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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 >历史军事 >莲谋 > 第一百一十章 千金散尽(九)

第一百一十章 千金散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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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落又复活,可曾记得?”

杜如晦淡淡地扯了下唇角,含着几别离样意味,“只来过一回,尚是应你之邀,只这一回便够了。”

穆清全然不知他低声私语些甚么,茫然地看向杜如晦,他面带欣喜,俯身低语道:“恰是幼时替你相过面的那位袁先生。”

“至今尚不能明媒正聘,更是频频教你涉险。”

这话倒也不无事理,穆清思度她与他聚少离多,且他一贯繁忙冗忙,趁此恰是要多歇一歇才好,也就撂下这话不提。

下一刻府门内却走出好几人,为首的是江都的刘管事刘敖,背面跟着起初解缆的阿达阿柳,另有月、云、星三婢同杜齐。穆清立时愣了,满心的惊奇,再细心望去,确是他们,忙紧催了两步,赶上前去。

杜如晦定定地看着那一股飞奔直涌而下的溪水,愈冲气势愈盛,猛地撞击在了溪渠中心横隔着的大石上,顿时水花四溅,向四周溅开无数的小水珠。他皱起了眉头,沉声道:“粉身碎骨。”

阿达上前牵过两人的马匹,其他人均立在门口笑着行了礼。“娘子瞧这牌匾。”刘敖指着府门口上书巨大“顾府”二字的牌匾,“阿郎说这二字为虞先内行书,不教换牌匾。”

俄然府门大开,穆清心中电光火石,握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她几近就要认定下一刻,府门内会走出精力矍铄的阿爹,和慈爱仁厚的阿母。

再看杜如晦亦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委实教人含混。穆清问了两次,他皆回说江南梅雨季,路上不好行走,又可贵返来一趟,尚不知下一回要待何时,放心待过了梅雨季再作筹算。

前几日一时欢乐一时感慨,乱了她的心境,这两日闲来无事,她突想起了一事,怎将东都宅中的仆婢尽数遣了来,却不知要驻留多久。论说这几日雄师已从高句丽出兵回朝,唐国公的调令便要下了,怎又不听杜如晦提起。

虽是听得迷含混糊,她仍顾念着礼数,敛衽一拜,“先生教诲,七娘记下了。”

他呵呵一笑,撇下穆清,招手向杜如晦道:“可有十年不见?近前容我一观。”

两人笑了一阵,又静了很久,星空浩淼,穆清抬头靠在他胸前,以手指星,划出一个个星宿的表面。俄然听到他胸腔中沉闷的一声感喟,“我能予你的太少。”

穆清不知他所说的道途险苦是何意,恍若又明白他所指,笑着摇了点头,“不怕。”

他看来极是对劲,“待到权贵在握之时,牢记得饶人处且饶人。”

自入了府门,穆清的喉咙里一向梗堵着一团柔嫩之物,教她说不出话来,此时亦只能笑点了点头,却顷刻红了眼眶。

“已是很多了。”她在他胸前摇着头说,心中无出处地腾起一阵不安。

穆清仍躺靠在他胸前,他伸手环绕住她,手掌覆盖在她的手上,在她耳边柔声低语,开初她还能闻声他在说甚么,过了半晌,耳中只闻声他降落暖和的声音,所讲的话语却进不到内心去,只会痴痴地瞻仰着星斗,仿佛统统的星宿都跃动了起来,隔着银河穿越跳越,星子的光芒愈来愈灿烂,愈来愈恍惚。

转眼出了梅,流火又起。阿柳身子日趋沉重,再有三月便要分娩。穆清不准她再做事,连平常煎药的差事都由阿月包办了去。

这日已是七夕,白日里穆清再问过杜如晦何时回东都的话,他只说快了。穆清又提及阿柳怕是回不得东都,许是要留在余杭出产,他也只淡淡应和,随她作主。过了半晌,他却俄然问她,晚间外头应节,钱塘湖边要放河灯,可要去瞧。

“此女有贵相,却似有若无,不闪现,今后气势养成,只怕是手握大权贵的,顾家盛衰但凭她主。”穆清的脑中忽地闪现了这些话,再昂首去看袁天罡,他正驯良地笑着冲本身点头。“今后道途险苦,可骇怕?”

府内一草一木皆如常,那边有竹,那边有桂,那边有花,那边小径斜铺,那边荷塘波纹,如同宿世揭示,历历在目。顾彪佳耦过往所居的大院被改成了祠堂,香火飘摇,袅袅上升。拜过牌位,杜如晦打发了世人,不让再跟着,自携了穆清的手,带着她往漪竹院去。

杜如晦仍旧不说话,拉着她的手便往那半悬在水塘之上的亭台走去,紧靠着亭台的几颗桂子树香气正芬芳。“这是我初见你之处。”他在亭台中倚柱坐下,拉着她靠在本身坐靠在他身前,“当时你单独坐在这柱子前头,露着脚在水塘子上晃着。”

“你如何晓得我在此处?”穆清奇道。

她转头望望杜如晦,他正一如既往地含着温润如玉的含笑。浩繁感激言谢的话,梗在喉咙口,一时说不上来。也不知他如何晓得,略微摇了点头,不让她谢,“杵在门口何为,从速出来瞧瞧。”

阿月顿了一顿,略带踌躇地回她,“阿柳姊姊说,如果别处寻不到,必然是在这里的。”

“这星子,怎会这般美……”嘟嘟囔囔地说完这一句,她便阖上了眼,昏沉畴昔。

阿月收走了空碗,也不催她早歇,提着食盒自回漪竹院去了。

说话间,亭台外的小径传来细碎的走动声,两人同扭头看去,来的倒是阿月,手中提着一个隔温的食盒,边走边道:“七娘今晚不吃药了么?再晚便要过期辰了。”说着将那食盒谨慎地放在石桌上,取出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穆清不肯出门 ,点头道:“外头人多,喧华得人脑筋发晕,如何能比院中信步观星来的清雅。”

转头想谢过袁天罡的提点,却见他已走下那块大石,抱着琴,悠然得意地往山上去,走出好一段,又扬声道:“得缘一见,各自保重。”却并不转头,那话仿佛非出自他口中普通。

不觉已至戌时,夜风中飘零来一阵桂子甜香,“你猜是那边的桂子飘香?”穆清忽心念一动,嬉笑着问到。

杜如晦接过阿月手中的汤药碗,径直递给了穆清。她又是一愣,平日凡是在他跟前吃药,他必是要先饮上一口,放温凉了才给她,怎本日免除了这一口?难不成他终觉知这实属多此一举的?

药吃了大半年,总不见效,再瞧瞧阿柳,穆清不免暗底下有些生急,一心想着待回了东都,要寻赵苍再来问一两次脉,看看可要添减几味药。

穆清用心大声笑起来,粉饰着她心内的惶恐不安,“不是正等着你许的一品国夫人的大妆迎娶么?”

晚间停宿一晚,次日不到中午,便已见听得水声汨汨,波光映耀。“前头那条大溪,可还认得?”杜如晦遥指火线的溪流石滩问到。

当下穆清倒也不疑了,昔年这水边树下的亭台,确是她最喜独来的,尤在桂子泛黄的时节里,经常要劳烦阿柳一趟趟地来寻她。

次日往山后顾彪陆夫人坟前拜过,不免又是一场伤怀。直过了五六日,方才安设下来。再过几日,刘敖办理过一应噜苏,托付了一只精美的小木匣子予她,翻开来看,恰是这老宅府的房契,共是两张,一张署了顾二郎与刘敖的名,另一张倒是刘敖再专手予穆清的,穆清一再谢过,刘敖却道:“阿郎用心良苦,于我只是分内事,不值甚么谢。”

当今以漪竹院为正院,故扩了院门,其他一概稳定。院中还是竹影重重,翠叶婆娑,多是凤尾竹,竹林小径通幽,那曾同坐执棋的小凉亭亦如常。穆清一起拂着竹枝往小亭中去,亭中石桌上,便是连那红泥小风炉也还是置放着。

“药凉了,再不饮了便无效力了。”他低声催促道。

街巷最里头,依着山势而建的那座顾府,人称老府。穆清带着缰绳,强抑着鼓点似的心跳,恨不能一息之间便入了大门内,只不知现在这门可还入得,她心内小声与本身说,罢了,如果封了门,便在门口行过拜祭,也不枉来一趟。心虽如此说,手中的缰绳却越带越紧,越走越慢。杜如晦在一边也不催促,只随她怔怔地缓缓挪行。

“怎会不认得东苕溪。”穆清笑道:“你在余杭四五年风景,来过几次?怎及我一十三年,年年上巳日往这溪边来顽的?”

“你立在那颗老桂树下,唬了我一跳。”穆清笑着应道,趴伏在他屈起的膝上。

“本日是甚么日子,竟佛道兼修了。这穹窿山又是座甚么山,不高不远的,倒藏着这怪杰。”穆清同杜如晦碎碎念着走下山,骑回马,接着往余杭赶路。路上两人皆不提袁天罡的那些畿语,也委实是无处提及,这些话听着大略是好的,却都急转直下,细品之下竟透着惨烈殛毙之气,好不奇特。

晚膳过后,二人公然相携了在院中漫步,顾府的院子极大,流萤带路,晃闲逛悠行了一圈,一起上尽是她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断,一到处地追思幼时点滴,他的言语特别的少,只浅笑着侧耳聆听。

穆清惊诧,微微伸开口,想说些甚么,嗫嚅了半天,一字未成。

穆清不及说甚么,药碗已到了唇边,确已微凉,她只得张口就着他的手中的碗一气儿饮了下去。

杜如晦依言上前,袁天罡捻须高低观了一会子,肃起脸来,正色道:“良禽择木,择对了嘉木,破军化禄,气势蓄养,走的恰是此道,无错。”话未说尽,他指着前头的湍急的溪流,表示杜如晦去看,“可见着那激流不退是何景象?”

余杭有三座顾府,在同一街巷中。头里两处人称大府和二府,恰是顾彪两子所开立,去岁经了动乱,这两府的原主俱已不在,乱党叛军扫灭后,府宅几近毁损,目下只一些自称顾氏旁支的流民搬徙来住着,原高门华府花团锦簇的府宅很快便盘据成了十几户小流派。

袁先生瞧过杜如晦,又再看回穆清,不住点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便是这良配,分毫不差。”

穆清昂首望去,公然还是畴前的那块乌木镶金边的牌匾,已打扫一新,她恍悟,必然是他向已搬家乡间的顾二郎购下了这旧府宅,因他或她皆不好出面,便交托了江都的刘敖跑这一遭,作定了这事。

“犹记得随你走的那年,这竹子皆开了花,立时便要死的,怎现在还在?”她抚弄着一枝斜斜探进小凉亭的竹枝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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