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城离殇（二）

宴席过半，大门口又迎来了几名内监，每人手中捧着一只大红的漆木盒，共五人，立在大门口高宣了承乾殿秦王妃长孙氏的满月贺礼，邻里街坊将将停歇下的兴趣，又被勾起，揣摩不透这古怪府宅中的路数。

头里四名内监手中所捧之物，皆予小四郎的犒赏，最后那名内监却径直笑嘻嘻地向精华走去，精华猜疑地接过，草草称了谢。

杜如晦上前接太短剑翻看了几次，挑了挑眉毛，“这应是件旧物，瞧着甚是眼熟，似是……”在那边见过，他当真是说不上来，却定然是见过的。

精华有些不甘心肠翻开手中的木盒子，一柄短剑鲜明横躺在锦缎绸布中。精华顺手将它拿起，剑身轻浮，剑鞘上饰有详确的流云纹，她一望便知是一柄专为女子打造的佩剑。

穆清心头一紧，还是不明她的意义，有一点却极清楚，她话中带了一股陌生，令人模糊觉着不善。或许她向来都没有过至心的美意，以往在外头，二郎待她冷酷，又经常不在身边看顾，她迫不得已，需求一个支撑，一个联盟。而她顾七娘，不过是有幸教她择中了罢了。

穆清脑中忽闪现过一人来，指着短剑惊道：“这是太穆皇后的旧物，因她爱不释手，经常佩在身边，故见过几次，且听窦夫人提及，这是二郎幼年时访了名匠替她打造，自是愈发的保重。”

穆清心底暗哼，多数便是二郎成心教她说的这些话，若无二郎授意，长孙氏怎肯同她讲这秘密的事。又提到鸡鹿塞，不必说了，她曾走过这条道，定是想要她领一遭路。

长孙氏的脸上俄然闪现出一层甜腻腻的笑，转向穆清，换回本来的称呼，“顾姊姊，也不知怎的，我一贯瞧着精华亲热，可叹我没福，精华不肯出去与我相伴。”

阿柳忍不住喟叹，“民气真真是教权势摆布的，洗三礼还巴巴儿地往这门里挤的人，眼下一个不见。”

精华欠了欠身，“这剑过分贵重，精华受之有愧。”

公然她自顾自地叹了一回，掩口一笑，：“既不肯嫁来我家，也无妨。不过……这到提点了我另一桩事儿。”她出人料想地急转了话头，“目睹着宫中女眷侍婢多起来，增派的那些侍卫皆是男郎，来往多有不便，我正愁呢，眼下有现成的我倒忘了，听二郎说精华的技艺但是了得，刚巧我有一支武婢队阵，还是太穆皇后留下的旧人，不若我向主上求要了精华来，统领武婢，替代了那些侍卫，统统俱按着正五品的阶衔来办，如何？”

穆清也想不出其他甚么主张来，便点头承诺。

宅内的人倒浑然不觉外头的失落，杜如晦目下得了秦王府兵曹参军的闲职，不必再日日往宫中跑，安逸得整日在家逗顽小四郎，教习拂耽延，过的怡然得意。穆清更是乐得他能在身边相伴，若不是已在心底萌收回的阿谁动机，若不是深知暴风暴雨前必然安静非常的事理，她几近要信赖他们自此便这般长悠长久地过下去了。

再谢过一次赏，穆清站起家，带着精华便要告别，走到门口，将要跨出屋子，背后传来长孙氏的端端方正的声音，“杜先生同顾姊姊的恩德，我与二郎时候铭记。”r1152

长孙氏开口风俗地唤她一声“顾姊姊”，把穆清惊了一跳，“夫人莫再这般唤，七娘却受不起了。”

带路于她而言，倒也没甚么，但她清楚，倘若将这事去同杜如晦说，他必是不允她去的，一来随军路途艰苦，二来，他恐怕不会情愿她再踏足金城一步。怨不得要藉由犒赏，绕着弯子将她引来，竟是想绕开杜如晦，径直与她说。

“现下大郎与二郎皆在宫中住着，大郎在东宫，二郎在西面的承乾殿，入皇城后径直往西去，莫往东边去。”这诡异的犒赏，令杜如晦犹不放心，追加了一句。

最是见不得人阴阳怪调，穆清心头起了郁火，脸上仍微浅笑着，“这事怕是由不得夫人，愈发的由不得我作主了，但要克明首肯了方作数。”

至次日晌午，穆清带着精华在承乾殿中见着长孙氏时，方才觉出这犒赏的味儿来。承乾殿较之东宫虽小了些，胜在草木扶疏，亭台错落，自有一番景色。穆清与精华在后殿中向长孙氏见了礼，今时分歧往昔，虽说总有些别扭，礼却不成废。

“她已是内三品的婕妤，连我见着她都要膜拜，你还一口一声阿月阿月的唤。你说该打不该打？”穆清戏谑地又改正了她一遍。

长孙氏淡淡一笑，顺口便道：“唤何为么有甚么打紧，是否受得起，本与称呼无关，只在七娘心内如何想。”

“这是天然。”长孙氏点了点头，撩开这话不提了。目光却在精华身上流转开来，打量了她半刻，笑道：“昨日令他们送去的那柄短剑，可还喜好？”

“这日子里头，怎送来如许的利器，又点驰名儿要送予精华，这算存了甚么心机？”阿柳皱起眉头，心有不快。

精华手中抓握着短剑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昂首茫然地看着穆清和杜如晦。无人知是何意，末端杜如晦摊了摊手掌，向穆清道：“猜也是无用，既得了这般贵重的物件，于情于理，明日还是该带着精华进宫谢赏。”

“怎会泄漏了军机，恐怕此番出征，七娘亦要随军呢。”长孙氏咯咯一笑，仿佛这事已说定了普通自傲。

精华莫名地看了穆清一眼，她看着穆清脸上的笑垂垂凝住，又渐渐抹去，心下也晓得不好，长孙氏旧话重提，必不是白提的。

她冷冷一笑，“西来路途悠远，若要精华留在宫中戍守，又有哪一个能护我？”

本来这奇特的犒赏，竟是这层意义。倘或这只是长孙氏的耍弄的小手腕，穆清尚不会摆放在心上，但就此看来，若非二郎暗中授意，长孙氏绝无玩弄军机的胆量。如此就更不能将精华留在长安。

穆清心中暗自压抑着肝火，犒赏是为了绕开杜如晦引她前来，短剑是为了提示她精华已然成了她手中的筹马，她若不领下带路的差事，便是要将精华推上一条她最不肯见的路。

“七娘可知，再有十余日，雄师又要开赴？”长孙氏抿了口茶，语气清冷散淡，再不似畴前的靠近状，明显已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意态。

“这不好么？砂砾同金屑子挤一处时，尚辨识不出哪是沙哪是金，此时沙子都淘澄尽了，留下便只剩金了。”穆清笑眯眯地瞧着院中杜如晦抱了四郎直逗乐，手中翻弄着一方金线描绣的对马纹小肚兜，“小儿满月，原就该是至密切友共贺，惹出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来，没的一阵瞎忙。”

待内监们拜别，穆清将那些木盒翻开一样样瞧过，每只木盒里只放上一件东西，秘色釉内嵌赤金掐丝的百子瓷瓶一只，绞丝金项圈镯子一套，再不过就是两样打造细巧的顽物。倒是精华手中那只狭长木盒，令她更感兴趣些。

阿柳歪头想想，顿觉有理，又见她手中的小肚兜，忍不住拾起一同摸看，“到底是阿月的手更工致，心机也精密，瞧着对马，绣得跟真要跃出一样。”

岂料，小四郎的满月，与洗三礼截然分歧。不过隔了一月，洗三礼那日的车水马龙觥斛交叉，已然成了幻景普通。将近正中午分，门前还是静悄悄的，毫无声气，连大门都是紧闭的。不免教等瞧热烈的功德者绝望之极。

长孙氏面色微动，说不清是绝望还是欢畅，还是甜腻道：“那便要劳动顾姊姊这一遭了。”

穆清端起笑容，佯作不知她的策画，“我若多问一句何时开赴，可会算作泄漏了军机？”

这一宴倒真是嫡亲老友小聚，除开主家，只要阿柳阿达，叶纳，康三郎几人，另算作替贺遂管事践别，饮食欢乐，加上康三郎一贯平话似的谈笑，倒也成心趣。

前几日宫中来赏，当日的阿月，当今的郭婕妤，便依礼赏下了几件台面上的物件，不过一些金银器物，全照着宫中的端方购置。暗里办理了前来送赏的内监，在犒赏物件下另附上一只包裹，穆清打赏了内监送出门后，与阿柳一同翻开包裹一瞧，只见满满一囊的小肚兜，虎头鞋，小衣裳等物，阿柳一眼便认出满是阿月的针黹。千辛万苦悄悄地送来这些个，两民气中半是好笑半是动容，暖流满溢。

永兴坊中这座没有牌匾的宅子，寂静多年，迩来半年倒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四邻皆知这古怪的一家与现在宫中那位新主渊源极深，故只敢在背后中暗议，从不敢端庄去密查些甚么。

时至中午，嘎嘎的大声大笑从外头传来，人未到声先至，不消昂首去看也晓得是康三郎到了。穆清指了指园子方向，向阿柳笑道：“快去让她们备办起来，气候极好，我们便在园中的亭台内宴客。在屋内足闷了一个月，再未几靠近靠近，连*光都要错失孤负了呢。”

现在身在皇城，又拿捏住了二郎的心，虽拿捏的并非一整颗心，却也充足她依托。穆清如是猜想，但在她听完长孙氏的意义后，又颠覆了大半，那里是长孙氏拿捏住了二郎的心，清楚是替二郎来拿捏她的心。

穆清张了张口，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长孙氏道：“看来杜先生尚未告予你知。那便由我多个嘴，说予七娘听了。约莫不必我说七娘也能猜着，此次出兵为要剿平金城薛氏，二郎的意义，正面迎击不若从鸡鹿塞外绕行至金城郡背后，他屯兵扶风，金城正空虚着，趁此正可侵犯了薛氏的巢穴。”

永兴坊，乃至东市中，少有人不知这府中的主母新添了位小郎，洗三礼那日的盛况，也实在教人兴趣勃勃地议论了几日。有功德者掐动手指头算准了小郎满月的日子，想着洗三礼尚且如此，满月那日更是要掀翻天的热络，憋着劲儿要瞧瞧长安城中新晋的权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