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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金城离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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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赐精华的那柄短剑,究竟是何意?”车行了一段,杜如晦随便地问道。

穆清回身胡乱客气一番,心不在焉地要往前走,却蓦地愣住了,“老奴只能送到这里,前面的路还请顾娘子自个儿走好”,穆清在心中将那老内监的话默念了一遍,总觉似有所指,再转头去看,他已慢悠悠地向内廷方向走回。

穆清由己及人,心中长叹,她既决意要去,确是无人能拦的,倒不若使她处于本身眼皮子底下,时候有个照顾。见穆盘点头,叶纳的眼中滚出一颗泪来,随后又仓猝揩拭去,拍着本身的额头道:“我也是急胡涂了,交战期近,原是不兴掉泪的,七娘你莫置气。”

六月朔日,秦王于长安城西点兵,拨兵四万,西征薛举。

东边的曙光延长到西边的,逼走了天涯淡得若隐若现的月影,导致西边的天空烧起长长的一道黑红相隔的云霞,好似有激烈的光芒在云霞背面蠢蠢欲出。

一面接过阿达递来的缰绳,一面极快地翻身上马,抖开缰绳一催马,一溜小跑地往坊门口去,精华与叶纳忙催打了各自的马匹,紧跟了上去。

杜如晦透过支起的窗格,向车后愈来愈远的皇城投望一眼,“大兴宫并不是个好去处,东宫是虎穴,承乾殿是龙潭,龙虎相争,底子不会在乎殃及无辜,此后还是少去为妙。”

不出几日,叶纳闻说杜如晦要随军西征,便是连穆清也要跟着去,她并非是个笨拙的,私底下前后一揣测,内心大略有些感知,庾立的处境恐怕不似他本身说的那般宽松,当下越想越觉着心慌意乱,连夜来哀告穆清,愿随她一同归去。

既然本日能够精华为质来迫她,那么来日,怕是就要轮到四郎也未可知。

穆贫寒笑笑,“恐怕身不由己。”

杜如晦在朱雀门边负手而立,皇城墙根下洁净得连一片焦枯落下的叶子也不见,更是无处去躲大太阳,也不知他立了多久,穆清从门洞内走出时,他的圆领单袍的领口和后背心处,已模糊排泄汗渍来。

“这也不怨他,他生性豪放朴重,却对帝位存着心,如不谨慎再三,怕是尚未看到那龙椅,便要粉身碎骨,毕竟未真对我行倒霉之事,他的不得已,我亦能谅解一二。”穆清细声慢语地安慰道,亲信内还盘桓了一句狠绝的未说出口,只对本身道,有朝一日,他或当真要对身畔嫡亲动手,便是拼尽尽力,也要令他悔不当初。

永兴坊的宅中,乳母抱来正睡得苦涩的四郎,穆清接过抱在怀中细心瞧了瞧他嘟着小嘴的模样,睡梦中时不时地撇嘴一笑,再伸一伸粉粉的小舌头,白白胖胖的小拳头紧握着不放。左看右看不舍得放动手,终是阿柳上前抱过孩子,柔声安慰,“四郎尚小,还不晓得认阿母,待你返来,要抱多久都使得,只眼下别误了端庄事。”

……

“那短剑,到底何意?”他又捡回本来的话,不依不饶地缠着那柄短剑不放。

跟着马车拐入永兴坊,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么,绕行的这条道,除开当年随行的阿达阿柳,及贺遂兆带着的两名死士,晓得的便只要三人,贺遂兆是一个,我是一个,康三郎是一个。贺遂兆眼下在洛阳城的混战中,不成能兼顾去做旁的事,而康三郎么,二郎并不知当年是他领的路,惟剩下我,借使我一时胡涂,或再受人威胁,将这条道的走法说了出去,岂不要令他满盘皆输?故此我不随军一道去,他也难安下心来。我如果离了长安,承乾殿那边放了心,四郎才气安稳。”

穆清转过甚,端视了他一会儿,答非所问,“你在朱雀门前立了多久?”

早在穆清往承乾殿谢赏那日,杜如晦便已定下主张。秦王一步步地向前迈进,他便一步步地向一旁撤开,待他终究登上那金光四射的王座,便是他功成身退之时。

穆清脑筋糟乱地走出承乾殿,马上有带路的内监上前带路,她便浑浑噩噩地跟在背面走,无数的动机在心中缠绕,仿佛每走一步,便会有一个动机冒出来。

三人皆着一身深色素纹的胡服,除开精华以银环高束了乌发,穆清与叶纳都将发髻紧紧地裹在与胡服同色的幞巾中,爽利落利地直奔城西与雄师汇合。r1152

入城后李世民的玄甲军无需再藏匿,在各营帐中又挑出八百名勇壮艺高的兵士,五百编入玄甲军,另三百则编入精华所统的骁骑营中,每日不与雄师一处薄战练习,单僻开来演练教习轻骑突袭,近身搏杀。玄甲军也好,骁骑营也好,原就令人闻之色变,当今更是迅猛如豹,刁悍如狼。

她入迷地盯着窗外,仿佛心不在焉普通应道:“再有十余日,二郎领兵西征。赐剑予精华,是为要她一起好生护我全面。”

“你忧心我在宫中出忽略,惹上费事,故一早便尾随了来,在那处等着?”穆清追着问道。

杜如晦深思了一刻,沉声叹道:“二郎比之以往,确是多了几分猜忌。”

带路的内监将她们送至朱雀门,恭敬地请道:“再有几步便能出了皇城,老奴只能送到这里,前面的路还请顾娘子自个儿走好。”

阿达牵过马来,精华与叶纳俱已在顿时坐着,知她难舍四郎,故也不催促,带着缰绳静候她出来。大门口不时传来几声马嘶。穆清狠狠心,扭头快步走出内院,穿过游廊,直到出了大门,一向不敢转头去看。

“这些事,我替你去做。”杜如晦抬手打断她的话,“四郎尚幼,有阿母在他身边好些。”

穆清取出绢帕,抬头替他拭去额角的汗珠子。精华尚因方才的事气闷,满脸的不欢畅粉饰不住,便牵过杜如晦骑来的马,闷闷隧道:“姊夫,马借我一用,我去城西骁骑营一趟,晚些归家。”也不待杜如晦回应,翻身上马,连踢了两脚,跑出了老远。

杜如晦不置可否地一笑而过,并不答她的话。

穆清含笑着摇了点头,按下他的手,“我若果然不肯去,自不会令她这般轻易便如了愿。只因阿兄仍在金城,我也是万般放心不下的,此番去,或可见机寻个别例保全了他,将他带回长安……”

“莫去。”他俄然展开眼皱起眉道:“你尽管在家中不必再露面,万事有我。”

穆清念及庾立送她出来避祸的初志,自是不肯应允的。岂料她愈是不肯,叶纳愈是难安,胶葛了三四日,她发了狠道:“我既来得,自也去得,如何能拦截住我?倘若,倘若……他当真有甚不好,好歹也教我再见他一见,不至抱怨毕生。”

前一日杜如晦已先入了营,现在在城楼垛口站着,舒展了眉头俯瞰上面分块列着方阵的四万雄兵,固然旗号猎猎,喊声震天,气势颇壮,但要对抗薛举的二十万雄师,当真教人摸不着底。

现在他身上的帝王之气,便正如这稠密云层背面掩蔽的光芒,呼之欲出,再不似畴前阿谁向他讨着主张的二郎,现在他是秦王。当初幼年,意气昂扬,愿为天下谋的初志,此时看来同当时想的不太一样,明显,深不见底的权势旋涡正越卷越大。

杜如晦阖上眼,咽下统统的话,再不出声。前前后后统统的事,顿时在他脑中了了起来,也不必等穆清细说,于他而言,个中原委再清楚不过,这是要以精华为威胁,抢在他决然回绝之前,迫着穆清先应允了替雄师带路。既然这个带路人非她不成,可想见,是要走鸡鹿塞,自塞外绕行至薛举火线突袭。

往前便是宽广宏壮的朱雀门,与出来时一样,还是要从一侧的小门洞出来,穿过一段长年照不到阳光的暗沉门洞,一大片刺目标烈阳铺洒在她面前,耀得她眼睛里只剩白茫茫的一片浑沌。

自此十余日内,杜如晦又劝了一两回,怎奈她已盘算了主张,为着阿兄也为着小四郎的安危,必是要走这一遭。且精华一再作保,有她寸步不离地护着,可保阿姊安然无恙。

穆清微微一笑,“我们也不兴这个讲究。要解缆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明日却要费些心机备下了。”

杜如晦眯起眼睛,目光从城楼下的雄师移至秦王身上,待赢了这一战返来,秦王在力量将完整压挡住太子与其他诸王,武功已揽定,下一步便是收拢住文臣言官的心。秦王在通向帝位的路途中,将跨进一大步,而他便要适时地从他身边撤开一步去。

他探手以衣袖抹了一把脖颈间沁出的汗,“这几日摆布也无事,算作出来散几步。”

杜如晦怎会看不到精华一脸的郁火,从长孙氏那儿来,不见好神采也不希奇。时近中午,太阳恰是火辣的时候,两人从速登车回宅。

瞧着他颀长果断的身形,略微焦心的神采,穆清心头拂过一阵欣喜,同时咬了咬牙,好好地挂起一副笑容迎上前,“不怕热么?如许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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