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长安锦年(十九)
重赏既下,兵阵中热血沸反盈天,直冲云际,乌压压的海潮般的雄师,从三个方向,直扑向大兴城,作势就要将偌大一座城淹没。r1152
众兵冷静点头,精华转头望了望结起了薄冰的河面,“天寒地冻,入水后更是冻骨的冷,大伙儿且忍耐一回,待上了城墙……”她竖起食指,一指城楼,“上头有的是干衣裳换。”
因这条窄窄的河沟,此处成了全程戍守最稀少的地点,守将或许是觉着这河沟勉强算得上是条护城河,便只留了不敷五百的兵夫在此看管。
“二公子,杜先生。”行在先头的那名急带住缰绳,翻身上马,拱手禀道:“顾娘子已然到手。”
那些守城的兵夫那里是这些练习有素的骁骑的敌手,精华心中默数未到三十,最后一名兵夫也绵软着躺倒在地。她上前低头一瞧,公然个个俱是遭割喉而亡,刀锋过处罚寸方才好,未教那污血喷薄出来弄脏了衣裳。
李世民用力闭了下眼,深吸口气,快速双眼再次展开时,眼中的踌躇不决荡然无存,决然低喝,“来人,传令。”
鸣镝吼怒飞出,落在树林外的地上,林中候等着的两名标兵一见鸣镝,不发一言,拨转马头,敏捷便往回赶。
说罢他退开两步,转过身紧催一声,“二郎还在踌躇甚么,从速命令,派人知会李公与大郎。”
此克日夜瓜代,城楼上的兵夫也正要替代交班。守了一夜的兵夫又寒又饿,内心夙起了毛,心机全在营内的热粥暖被上,巴不得替代的人早些来。偏夙起要去城楼当值的那一拨,方从和缓的被子中钻出,睡眼昏黄的,又要走出教炭火暖了一整晚的营房,心中也是各式的不甘心。
五万雄师早早集结列队,远远瞥见两名标兵一前一后地奔驰而来,众位主将不由自主地皆从座上立起。
四更时分,精华便领了二百骁骑,藏匿在离城楼比来的树林中。待到天气微明,二百人将马皆紧缚在树上,卸下革甲长兵刃,只着了一身单戎袍,随身带了便藏的短刃,悄悄地从树林中出来,朝着那河沟小跑去。这二百骁骑俱受过严训,技艺上乘,脚下虽疾步快行着,却未惹出甚么大动静来,一身乌色的戎袍,正融于天亮前的晦色中,悄悄不觉。
“你若不肯她上阵,或即便上阵也只留她在身边护着,那便大错了。”杜如晦踱道他身边,抬高了音量悄声道:“如若要谨慎藏护着,一来她自个儿非常不肯,二来,这人间便再无精华。”
李世民霍地站起家,瞪大了眼,一部下认识地按在佩刀之上, “我去援他。”
李世民怔愣不语,他自心底从未想过真要精华替他冲锋陷阵,她忽跳将出来主动请缨,却要教他作一个举步维艰的决定。
二百兵勇尽数登陆时,已身在城墙内。天气开端蒙蒙发亮,白天当值的兵夫终究摇扭捏摆地列队过来,一瞧那步态,便是迷蒙未醒的。
李世民纵马跑至军阵火线,云梯攻城锤已俱备,第二阵的强弩手也尽皆到位。他纵声长笑,高举起手中的长刀,“便是在本日了!头一批登城的勇夫,每人赏金饼一枚。射杀郎将以上者,每诛一名,赏细绢五端!”
诸将因先前晋阳遭刘武周与突厥兵结合围逼,心中不免惦记家小,本日一听这话,无不气度荡漾,很不能立时便更暴风囊括般地攻入城防。
人群中有人低低地笑了数声,却听不出笑意,只觉一股冷冽的肃杀气。
“缘何玄甲军去得,我去不得?”
杜如晦摸了摸下巴,低下头无声地笑笑。再看李世民,一脸的奋发,剑眉竖起,眼中似有被强抑着不得开释的烈焰,回身挥臂高呼:“诸位将士!大兴城就在面前,本日我们一鼓作气攻陷这城池,明日便可接了妻儿来城中团聚。”
跟着她一声短促的“去”,两两一组的悍勇兵士不带一声哼地没入砭骨冰冷的河水中。入水过半,精华进入队中,与其别人一样,谨慎翼翼地走向河岸,行到水边,尚未入水,一股淡淡的水腥气糅合着寒意劈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滑入水中,锥骨的刺痛立时紧紧缠上她的四肢,令她几乎落空认识沉入水底。下一瞬,她用力咬住下唇,奋力划动了几下,知觉方才一点点地回到她的身子里。
面前的其他兵夫惊见这一幕,愣了一息,俄然间仿佛是一齐醒过神来,大声囔起来,各自去摸本身的兵刃,精华身后静候的兵勇们,仿佛受了这惊囔的刺激,潮流般地一拥而上。混乱中她只喊了一句,“莫弄脏了他们的衣裳。”
“二郎快些传命令去,不必再等,明日攻城。”杜如晦决然道,再看向满脸不解的李世民,“兵不血刃怕是不成了,不能再迟延,万一刘先生抵挡不住屈突通,我们抢先入了城,也好反攻为守。攻破城门之时,你若不在,岂不白便宜了大郎。”
未几时,天光大亮,二百名“隋军”,一半在城楼驻守,一半悄悄回了营房。地下的百具尸身皆教他们搬至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堆叠起枯草麻布袋子等物讳饰。精华在城墙上头来回走了两圈,细心看过上面的阵势及可攻往主城楼的路子。最后立定于城楼上,在弓弦上搭起一支鸣镝,极力射出。
李秀宁沙哑着嗓音,很有几分对劲道:“二郎莫小瞧了她去,她那二百骁骑毫不差你的玄甲郎们。”
杜如晦紧皱起眉头,眉心处现出一个深切的“川”字,“二郎你去不得,将五百玄甲军送去予刘先生调派。”
军中自上而下的这股子烦躁,终究止在了这一日中午。大帐外大步跑进了一名标兵,急报导:“屈突通当真引兵出了河东郡,在潼关为刘先生所反对,只是,刘先生稍有些不敌,教屈突通射伤了肩膀,性命虽无碍,隋兵却难抵。”
……
精华向后一招手,弓着背贴墙根无声无息地摸上了城墙,东边的天涯透出了第一丝白光,交班的兵夫终是瞧见了她的存在,却只模糊见着一个表面,看不逼真,一名军头冲着她囔了一声,“甚么人?在那边何为么?”
李氏全军在大兴城外又枯等了三五日。每日起码遣使三拨往城门下去喊话,一再表白,当今主上穷兵黩武,奢糜破钞,倾尽天下物华以骄傲,唐军入城只为废黜悍戾,拥立代王即位,并无篡位自主的筹算。为免生灵涂炭,百姓受难,还请守城将领开了城门,迎唐国公入城为好。
精华浑身透湿,贴着墙根默立,身上的水几近将近结成冰,见调班的兵夫终究呈现,她心头大振,抛弃了几分令人发颤的酷寒,从革靴中抽出一柄前臂那么长的短刃来。众兵勇见状亦俯身自各自的革靴内抽出短刃来,紧握在手中。
到了河沟边,精华挥手表示世人矮身匿于河边残枯的芦苇丛中,悄悄等候了一刻钟,眼瞧着调班时分将近,城楼上的兵夫三三两两地懒怠下来。精华转头低声令道:“二人一组,从那水面下过,顺着通入城中的河沟进城,入得城中谨慎藏匿等待,莫要闹出响动来,可听明白了?”
李世民的手渐渐自佩刀上放下,低头思考一刻,“玄甲军若不在,攻城中那些奇袭突击的活儿,要怎生是好?”
十一月初,会聚了一整夜的酷寒,在天亮前尽数开释,化为冻霜结得各处泛白,半明半暗的天气,映着野地里白皑皑的一片,仿若下了一场细雪。城墙下的河沟中起了薄薄的一层冰渣子。
百来号的两拨人拖拖沓拉,骂骂咧咧地交着班,竟未有一人留意到城楼下河沟中纤细的异动。
二百人快手快脚地剥除了他们身上的衣裳,褪下本身一身将要结冰的衣裳,敏捷地换上。另有十来名骁骑,背对着围成密密的一圈,将精华围拢在内,好使她也换过枯燥的衣裳。
她身后的那些兵勇们,虽说与她同训多年,早已惯了她的刁悍做派,现在见她当真一同入了水,也不觉心头一震,非论技艺多好,气势多微弱,毕竟是个女儿家,如何能抵得住着要性命的酷寒冰水。当下多少不由暗想,女儿家尚且如此敢当,何况是一贯以悍猛著称的骁骑男儿,自是添了几分士气。
她顿住身形,凝神静气地盯了他一眼,那名军头不由严峻起来,加大声量,“谁?何为么……”一句整话尚未说完,一条如豹般的身影一跃而上,刹时转到他身后,手起刀落,已判定地划断了他的喉咙,那军头咽下半句未说完的话,连声呼痛都未曾有,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下。
日日这般递话,却无涓滴效果,常常皆教阴世师与卫文升二人痛骂返来。李秀宁早已急不成耐,直催着要全军齐发,正面攻城。另两军也是每日来催要攻城的日子,便是连李世民的心内亦如长出了无数杂草普通,时不时拂得贰心间躁痒难忍。
“这不是另有我呢么?”脆亮的嗓音在大帐的一角响起,大伙儿同回过甚去,却见精华眉眼含笑地上前两步,双瞳洁白,豪气凌云地谛视着李世民,“二百骁骑可够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