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金城离殇（六）
待驰近了方才看清并非精华，倒是穆清。因而他又一挥手，公子将们加快领兵出营。
刘文静冷冷哼笑一声，朝后一挥手，从背面越上前四五骑，将穆清连同白蹄乌密密围上，她只来得及呼喊一声“刘公”，刘文静便已回身领军分开，只留了一道背影，与漫天扬起的黄尘予她。r1152
赵苍探出三指扣住他的手腕，凝神谛听了一回，昂首指了指他的手，对穆清道：“看他的指甲口唇，已然变了色彩，再尝尝他的脉。”
秦王颁令时精华未在帐中，未曾晓得已下了谨防死守的令，只觉刘文静领兵出战甚是蹊跷，故跑来找穆清问个清楚。
穆清从未骑过白蹄乌，那马亦是认生，先是犟头倔脑地摆布摆晃了一阵，穆清只得紧紧地拉住缰绳，双腿使力夹着马肚，呵叱道：“好生走着，莫误了事！”
“他同精华……”赵苍将嗓音压得极低。
“殿下他，他唤的名是，精华？”赵苍前一瞬因惊奇伸开的口尚未合上，顷刻又张得更大了一圈。
穆清心内一振，暗骂了本身几句，金城郡内的境遇虽凶恶，毕竟还不至十万孔殷，统统的险境仅仅是她的测度，怎能险过现在她与杜如晦的处境。
及午后，杜如晦尚未醒，摆布营中无甚么动静，便无人来扰醒他。穆清往医帐中找赵苍说话，两人说了一回二郎的病情，又由此说到了医疟疾的良药马鞭草，药典中就其究竟有无毒性的争议，相谈甚欢。
杜如晦却不答话，穆清再看他时，他已斜斜靠在卧榻一侧睡去了。
“他们在那边列队？”穆清仓猝问道。
刘文静所料未及，来不及勒带住坐骑，但他的马面对傲气霸道的白蹄乌俄然向后退去，差点将他甩上马背。“军秘密事，岂容你一介妇人摆布！还不快退开去！”刘文静的愤怒再压抑不住，顺带将晨间与杜如晦争议时生出的肝火一并发作了，指着穆清喝道：“你虽替二郎运营过一二，却莫忘了本身是何身份，我敬让你两分，你倒要上赶三步。再不让出道来，休要怨我不念平常情面。”
刘文静肃板起脸，“七娘随军原只为带路，现既不必带路，便好生在帐中呆着，莫出来乱逛。”步队几近出了营，刘文静说着拨转马头便要走。
大帐卧榻上的秦王公然又是一副高热浑沌的模样，夙起还惨白的面色，此时黄中透红，颧骨处似覆了一层暗影。闭目仰躺着，仿佛用了极大的力量皱起眉头，偶翻过身子，口中模恍惚糊地轻哼，谛听之下，似在与人说话普通。
才走到门口，穆清便被精华孔殷火燎地拉出帐门，大帐门口有人戍守，她四下环顾了一圈，择了一处避开人的，拉着穆清一言不发地往那边大步走去。
她正迷惑，又听他低声问：“既如此，精华缘何不入承乾殿？”
驰了一会子，便能瞥见营地北边的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正向营外快速挪动。她心下一沉，顿时烦躁郁火自胸膛升腾起，只觉口干舌燥。
大帐门头探进一个脑袋来，向内扫了一圈，瞧见穆清，伸手招了招，“阿姊，阿姊速来。”正说着精华，来得却恰是她。
保卫的亲兵见是她要马，又是如许的迫击，去马栏中拉马过来要迟误很多工夫，干脆便将白蹄乌牵来予她。
她晃了晃脑袋，撇开脑中庾立与叶纳的影子，这才瞧见杜如晦眼底的一片暗影。“昨晚未睡么？”她伸手去轻按了按他黯沉的眼圈。
刘文静却只当未闻声，底子偶然停下。她心头郁火燃得愈发炽烈，抖开缰绳策划白蹄乌，直直冲上前，以身拦截在刘文静的马前。
她话未完，穆清已遭了五雷轰顶般，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偏头看着她，“你是说，营中正在集兵？现在？”
精华回声转头便跑，穆清踮脚向北边张望几眼，大帐靠着南边，离北边有一段间隔，若要跑着去，以她的体格，怕是跑不到一半便要喘气呕血。大帐门边有几名守军，穆清边向他们走去边催道：“快替我牵一匹马来，越快越好。”
穆清脑中发懵，暗道，糟了。早上在大帐刘文静便主张出战，李世民下来严令不准出营，他竟敢公开违令，集结了一半的兵力冒然出战。莫非与屈突通一战令他自大满溢，求功心切了不成。李世民正在卧榻上烧的神智迷乱，那边去寻能停止了他的人。
“顺风顺水偶然尽，愈往前行，离顺利用尽的那日愈近。”杜如晦在卧榻边坐下，揉了揉眉心，“抑或是我谨慎过甚，胡想多了，惟愿如此。”
队阵的一侧，几匹马来回跑动，几名郎将挥鞭呼喊着催动兵士们。穆清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须发斑白的刘文静，向他挥手高呼，“刘公且驻。”
穆清靠近去听，只听他含含混糊道：“不准出兵……设下……设下防备工事……”
穆清瞥了一眼卧榻上昏沉的李世民，将赵苍引至一边，“他与精华自幼一处讲课习练骑射，打小便情投意合，军中晓得此事的人很多，却都忌讳着不敢浑说。现在他贵为秦王，更是无人敢多议，想来赵医师亦是个明白的。”
“迩来我们都爱多想。”穆清扑哧一笑，顺手解下他腰间的革带，“眼下还算安稳，还不紧着躺下歇一歇，待歇足了觉，另有了设法也未可知。”
这话问得古怪，竟是一改他昔日的做派，穆清当下愈建议疑，却仍答了他，“精华夙来涣散，宫中束缚大，必然不惯的，何况，她不肯为人妾室。”
刘文静在顿时回过甚，初见一名胡服女子策着白蹄乌奔来，又因穆清同精华两人大略看去极像，只当是秦王遣了精华来拦，并不敢过分猖獗，举手表示命步队停下。
“顺风顺水的，不好么？”
白蹄乌挣扭了一回，终是歪倾斜斜地一起小跑了出去。穆清紧抓着缰绳，连催了两声，向北奔驰而去。
“刘公这是要何为么？”白蹄乌奔至刘文静跟前，穆清带住缰绳，一面极力稳住急喘，一面诚心道：“刘公是忘了今早二郎的严令了么？怎的此时要出营迎战？”
赵苍神采难堪地沉下，胡乱点了几下头。他向来只将心机放在医技药典中，从欠功德，这一遭却惊得如触雷了似的，倒出了穆清的料想。
穆清略一深思，仓猝道：“我先去看过，你快去帐中将你姊夫唤醒，快些。”
“军秘密事七娘不懂，按说营中的事我也不该置喙，但今早在大帐中，二郎的军令下得明显白白，我亦听得清楚，刘公这是要公开抗令么？”穆清毫无惧色地还是横在他的马前，紧绷着脸，“七娘来阻，并非为二郎，也并非要横手军机，只为刘公而来，但求截阻刘公，不至变成大祸。”
“刚才刘公在大营那头列队集兵，约莫有半营之众，有人路过期瞧见来奉告我，原当要作薄战操习，也未放心上，不想又有人来讲刘公道命人搬开一角防备，仿佛是要出兵的步地。”
穆清急道：“刘公三思。”
赵苍不再说话，顺手玩弄了几下医笥，隔了片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精华同七娘生得确切相类。”话语中若隐若现地带着一丝感慨。
“总觉二郎这一病要惹出些乱子来。”他一面带着她往帐内走，一面沉声道，“自晋祠誓师，晋阳城起兵，至攻夺长安，步步顺利，顺得教民气慌。”
往前是雄兵十万，今后的长安则是一方庞大的砧板，高悬两柄大刀，左边是太子，右边是秦王，无处躲藏，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边走边摸索退身的体例。
才说了这话不敷半刻，医帐外便有人高喊，“赵医师，快请往大帐去瞧瞧，殿下又烧含混了。”赵苍二话不说，背起早已备好的医笥，拔腿便往外走。穆清亦起家跟着他，及帐外李世民的亲随一同去了。
“阿姊……”方才还焦灼暴躁的，话到了口边却又游移起来，“二郎病成这般模样，还要迎战薛举么？便要战，怎不调集玄甲军和我的骁骑……”
精华指了指营地北边，“应是那边。”
穆清向赵苍微欠了欠身，“二郎还请赵医师多操心，七娘先去了。”
赵苍探头向帐外瞧了瞧天气，自言自语地算了算时候，正色道：“恰是日夜瓜代时分，阴阳相冲，约莫二郎寒热又要复兴。”
穆清蹙起眉，无法地点点头，“也非初次了，迷瞪中将我认作精华。”
一旁的赵苍大惊失容，抖抖索索地唤道：“七，七娘……”穆清用力甩了两下，幸亏他烧得有力，倒也教她甩开了。岂料他立时又来抓握她的手，一面胡乱挥动手，一面含糊不清地急唤“精华”。
穆清顺着他所希冀去，李世民的口唇红紫，再望望垂在卧榻边的手，指甲绀紫。她悄悄坐到卧榻边赵苍让出的座上，探脱手去扣搭他的脉搏。尚未扣准，却被他反手一握，全部手被抓在了他的手中，穆清伸出另一手拂了两把，却未摆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