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金城离殇（五）

翌日朝晨，穆清展开眼时，阳光已在帐外闪烁，帐内空荡荡的与昨晚如出一辙，无涓滴的窜改。简易的桌案上，昨晚她替杜如晦留着的那枚干胡饼，仍旧在那处躺着。可见他昨晚彻夜未归帐，她叹了口气，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自起家梳洗。

回帐的途中，俄然从一旁蹿出一条人影来，在穆清肩膀上猛拍了一把，把她唬了一跳，定睛瞧了原是叶纳，方才抚着别别直跳的心口，责怪道：“这是要何为，骇得人晕了头。”

“无碍。”穆清欠身道：“在军中也好，且尚晓得些医理外相，待大战过后，正能替赵医士打个动手。”言罢退至一旁，静听着他们议事。

叶纳迷惑地盯着她看一会儿，俄然决然道：“不成，我不能在这儿干等着。我要先回金城去。”

杜如晦淡淡一笑，并未筹算答复她，只道：“她清楚想要何为么，立马便能做了，这也不是甚么好事，实不必愁颜不展的。再者，你亦行过此事，其中间绪，最明白不过的了。”r1152

待穆清进到大帐时，帐内已有了很多人，李世民醒是醒了，人却还是瘫软在卧榻之上，眼中似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吃力地与人说话。精华倒是未在跟前，颇令她不测。

“七娘。”穆清正侧耳全神聆听赵苍说话，俄然一道飘忽的声音传来，“但是七娘？”

穆清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阿嫂可不是愈发胡涂了？眼下正要加固防备，克明已着人去传令，不出一个时候，拒马铁蒺藜便要将全部营地严周到密地围合起来，且不说四五十里外十万薛军驻扎着，只说我们这边，防备一起，拒马非论何人呈现，均是万箭齐发的呀。”

一时大帐中只剩了刘文静，杜如晦同穆清，李世民长出一口气，屈起右腿的膝盖，疲累地仰靠在锦靠当中，面色看着灰白中泛黄，平素如虹的气势全然不见，歇了很久，终究气味短促地向她：“依眼下情势看来，倒不必，再劳动七娘带路绕道金城，只是两军现已相峙，暂也走不脱了，少不得要在军中忍耐几日……”

穆清深感他的重情重义，当下也分歧他摆那些个虚客气，“有鲁队正在这儿，最是令七娘放心不过的，这便又要再劳烦鲁队正一遭了。”

鲁阿六粗哑着嗓子笑了几声，“某是自请了来替杜先生与七娘戍守。”

穆清惊诧昂首去看他，“你安知她走了？”

穆清听他唤，忙抬手止住赵苍，笑着上前应对，“二郎醒了？可算是缓过来了。”

李世民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一笑。闭目又安息了半晌，攒了几分精力，转向杜如晦，“薛举那边，兵力如何？”

穆清突变了神采，她在叶纳浅棕色的瞳人中看到了本身的镇静和畏缩，再往里瞧，是她盘石般果断的决计。

她在帐外呆立着入迷，约莫过了一刻，营地中鸣起了御防的降落号声，秦王的号令明显已传遍了全部营地，兵卒们十人一组，搬扛着带粗实铁刺的拒马，快速往营地边沿移去，另有滚着一大摞成串铁蒺藜的兵卒，谨慎翼翼地在拒马外的地下撒散开来，暗置绊马的铁锁链。

杜如晦深深结起眉毛，微微点头，却不回嘴，只望着卧榻上垂目不语的李世民。刘文静也不言语，两人主张俱陈在他跟前，只待他择选。

李世民皱眉考虑一回，“杜兄有何主张？”

“鲁队正辛苦。”穆清微微欠身，“虎帐要地中能有甚么危殆，还要动用玄甲郎守备。更要鲁队正亲身来守，实是过意不去。”

叶纳一下收了声，紧抿着嘴唇，低头跟着穆清往营帐中去。一入得帐内，她孔殷地将方才的话又再问过一遍，连声催促着穆清作答。

“约莫十万之众。”杜如晦低声答道。

赵苍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清算起狼藉在桌案上的医笥杂物。世人的重视力皆在李世民的面色去处上，穆清信步走到赵苍身边，“二郎目下甚么景象？”

李世民吃力地抬手挥了挥，便有亲随走上前，将那些前来看望的郎将幕僚们一一往大帐外请，诸将见机儿地纷繁说了保重之类的话，告别出帐。

自顾自地出了半晌的神，她才蓦地发觉帐门外立了两名玄甲郎戍卫，转头扫看了两人一眼，此中一名竟是那鲁阿六，正眯眼笑着向她点头号召，穆清微微一怔，记得不错的话，鲁阿六入长安后便因军功升作队正，守备戍卫的事，早已不消躬身亲为。

公然不出一个时候，设防已毕，杜如晦来回巡查了一圈，确准了无一丝疏漏之处，徐行走到穆清身边，将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高低打量了一番，揽住她的肩膀轻拍了几下，“叶纳走了？”

李世民考量了好半晌，仿佛是做了一个极难的决定，吃力地抬眼道：“传令下去，只说我略受了暑气，病情却不准泄漏半字。全军原地待命不动，加恪守御，自现在始，只准戍守拒敌，不准一兵一卒主动迎战。”

穆清笑了起来，笑容清楚馨甜，心头却涩涩胀胀的，潮气阵阵，直往眼上冲。她举起双手捂了捂眼睛，不教潮气往外涌，好轻易礼服了眼眶中的潮湿，再放下双手时，营帐中已只剩了她一人，就在她捂眼的瞬息间，叶纳已跑出了营帐，穆清三两步追到帐外，那里还找得着她的身影。

帐外一片安好，除开结队巡查的兵卒，其他皆有各自管带的郎将们束缚了，在各营中待命。穆清走出营帐，伸展了一番疏松的筋骨，不知是因一夜好眠，还是赵苍送来的汤药的原因，此时倒觉着神清气爽，身子也活泛过来。只是心口某处空落落的，不成按捺地惦记起长安宅中那肉嘟嘟的小四郎来，脑中不由将他稚嫩白胖的小模样详确地勾画了一遍。

穆清难堪地沉吟道：“怕是，怕是暂不往金城去了。”

赵苍抬高了声音道：“人是转醒了，却只是临时。待到日暮时分，寒热必然几次。若在长安倒也不打紧，细心摒挡便是了，身在虎帐到底粗陋，不免短了几味药材，某也只能极力而为。”

刘文静低低“唉”了一声，低头沮丧地躬身辞职。杜如晦挑了挑眉毛，放下心，领命前去传令。穆清从一旁角落走出，细声宽抚，“二郎好生养着，莫要忧急。”说着屈膝一礼，辞过出了大帐。

穆清拉拽过她的手臂，抬高声音道：“回帐中去说，在外头囔囔，使得人尽皆知，可要惹出大祸来。”

穆清仓猝打断她的话，“阿嫂又在胡说。必是白日里顾虑太过，晚间才有这乌七八糟的梦魇，无端的本身唬本身罢了。”

“秦王殿下究竟如何了？这一扎下营来，何时才气接着往金城去？”叶纳性子暴躁，连珠的题目嗵嗵嗵地冒出来，也未曾留意周边是否有人。

“按兵不动。”杜如晦约莫早已成策于胸，果断道：“薛举雄师阔别金城，屯兵于安宁郡，现又引出半数军兵深切高墌，恐怕粮草已然吃紧。我们只需原地筑起防抵工事，紧紧守着，他不战，我们亦不战，他若来战，我们只作抵抗，毫不迎战。力求拖怠个十来日，待他粮草尽绝，彼时二郎也该病愈，再作摆设。”

刘文静再坐不住，立起家连连摆手，“克明无妨再想想，粮草紧缺，只会迫得薛举要速战持久，戋戋防抵，怎堪大用？倒不若尽尽力一搏，以我们的四万精兵，一定胜不过他的十万乌合之众，一击即敏捷转回长安，免教安宁郡的薛军来援。”

叶纳突然睁大眼睛，不置信地后退了半步，口中喃喃自语：“怎就不去了呢……”怔了一会子，她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厚，倾身抓起穆清的手道：“昨晚作了一宿的乱梦，一时梦见犹在金城的长史府中，他同我话别，一时又梦见他单身一人到了此地来寻我，乱糟糟的，瞧不清他的模样，醒来时冒了一身的盗汗，眼皮子沉沉的，还直跳，只觉要有甚么不好的事……”

叶纳重重地从胸中哼了一声，放开抓握着的穆清的手，“瞧在你阿兄的面上，我只求你莫要劝止便足矣，你只当浑然不知，我自有体例出去便是了。”穆清仍要再劝，叶纳抬手掩住了她的口唇，冷声道：“七娘也识得几个粟特人，该知粟特人的性子最是刚烈，七娘执意要扣押了我在营中，原也轻易，留住一副尸身有何难？”

她抬手拿开叶纳掩在她唇上的那只手，咬了咬牙，狠心一点头，“随你。见着阿兄，务须转告提示他，阿爹曾说过，天下万物皆有活命的资格，旁性命当然首要，本身的命何尝不是贵重万分，故要细心护好了。阿嫂亦保重，不日我便往金城去寻你们。”

正说话间，一名兵夫高傲帐那边跑来，上前向她拱手礼道：“请顾夫人挪步大帐，殿下已醒。”

叶纳这才伸展开了笑容，“你阿兄常道，待天下安宁再无战乱，我们便一同回余杭去，置一处小宅院，开个学馆授书传道，再生养几个小娃儿，安安稳稳地过一世。待当时，你的母家仍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