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揭竿而起（十六）
杜如晦轻声笑起来，“这位夫人礼太重了，但是要唬着内人了。”
天已然入夏，久旱不雨，白日干热，夜间倒是风凉，阁房那两重夹帷幔早已撤换下，替上了轻浮的帷幔。穆清睁眼瞧着随风微微飞舞的帷幔，听着身侧深重安稳的呼吸声，直至后半夜才有了睡意，揉了揉酸胀的眼，依着身边的臂膀睡去。
一起上因隔着那名仆妇，二人俱不好说话。三转两转过了边门，入得后院，长孙氏亦早得了信儿，在后院敞开着门的大屋内坐候，心内哄哄哄极是烦乱，想着过几日待二郎回府，如果奉告他李公自晋阳宫接回一名女子，他气性一起，少不得又是一番愤怒。
“裴宫监刚才令人来禀，传闻阿月展以拓枝舞，莫说是李公，所见世人皆倾醉不已。”
“七娘正要今后院去，你便同她一道出来。”唐国公伸手扶过那女子，将她引向穆清，“府中外务现在由二郎的正室夫人筹划着，你先同七娘去见一见，也好让她替你安排着住处。”
阿达将将套好车，穆清便已吃紧奔来，只一身家常的素面襦裙，简朴的单螺髻上毫无发饰，仅以软银丝缠扭住。也不及安排足踏，杜如晦自车上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腕，径直将她拉上了车。
长孙氏向来是个明白人，阿月与她有害，她也乐得作个顺水情面，好令七娘欠下她一份，如何点算都是是上算的。当下便亲热地拉起阿月的手，笑晏晏地说：“这便好了，阿月姊姊的品德我也是晓得的，如许聪明的人送来我身边，正能替我分一分这烦人的后宅琐事。顾姊姊可会怨我劳动了阿月姊姊？”
“回了太守府？这么快？”穆清俄然脑中似遭人击打了普通，一把拂开堆在身畔的薄衾，从床榻上蓦地跃起，“长孙娘子见过她。”
“阿月现下可好？”
“顾姊姊，你怎出了这很多汗？”长孙氏见她不竭以绢帕拭汗，鬓发尽湿，只觉奇特。
穆清偏转过甚，掩口咳了一声，眼睛缓慢地向身边的仆妇瞟去。幸而长孙氏并不痴顽，平静自如地换上一脸含笑，半抬起的手臂顿在半空中，改指成挥，摒退了带路的仆妇。
翌日朝晨，她正迷含混糊地梦见阿月返来了，向她哭诉甚么，却猛不防被一阵推摇唤醒。杜如晦满脸欣喜地将尚未完整复苏的她扶起，“事成了。”
三人跨入屋中，行至跟前，那女子解开缎带，撤去帷帽，长孙氏惊得瞪大了眼，半张了口 ，半抬起一条手臂，缓缓自座中站起，却不知要何为么。
穆清扬声急唤阿柳，未得她回声，只闻声院内拂耽延稚声稚气地学着她的口气，也在“阿柳，阿柳”地叫，若常日，穆朝晨就笑得哈腰捂腹，现在却毫偶然义，趿起丝履，自去妆镜前梳洗绾髻。
“现下已无阿月，夫人须记得，她是晋阳宫人郭月娘。”穆清执起阿月的手，疼惜道：“且非论她是为了甚么，为了那个，她既已舍出了本身，无疑二郎从中赢利最多。再者，她跟从我多年，情分也不薄，还望夫人看在二郎与我的面上，好生待她，不教她白受了委曲。”
杜如晦一面改换着外袍一面仓猝道：“天然是好的，她此时已随李公在回太守府的路上，我去见上一见，瞧瞧景象如何。”
杜如晦沉寂了很久，一把将她拉扯回身边，“莫急，此时急也无用。我们一起难行，想来李公他们亦行不快。”
穆清快速展开眼，撑起家子，“当真成了？”
她越想越觉着惊骇，俄然就从一片迷蒙中醒过神来，蓦地展开眼，本身的手正紧紧地抓着一袭衣袍的胸怀，熟谙的气味顷刻灌满了她的鼻尖，她深深地吸进一口异化着令她放心气味的氛围，渐渐聚起涣散的目光四望了一番。
长孙氏招手唤过一名侍婢，遣她去备食案，特叮嘱了加一盏新制的凉杏酪在穆清的食案上。侍婢领命而去，三人在阿月的跨院内坐着歇了一阵，随便闲话。
女子挪步上前，看着穆清盈盈下拜。这一拜唬得穆清心惊肉跳，忙执了不异的礼，与她对拜了，手心中捏起一把汗，暗道阿月胡涂，偏生要在此时向她行大礼，教人瞧着刺眼起疑。
杜如晦面色一绷，凝停止上的行动，肃立了一息，忽又加快了换衣的行动，快语道：“二郎暗里往弘化郡搬兵去了，克日不在府中，我身为外男，也入不得太守府后院，眼下只你能去拖住她，不教她道出阿月的来源。”
虽一同进了阁房，穆清那里就睡得着。
唐国公抬手虚扶一把，眼睛却看向杜如晦，显带了几丝疑色，“七娘这一朝晨便过府来了么？”
阿月此时只算作侍妾，按着端方，初次入门不得从大门进入，便垂首跟着穆清与一名驱逐的仆妇，往边门直入后院。
胡扯了一阵，长孙氏便拉着穆清一同去看人安插阿月的居处，指了一处靠近正院的小跨院，院中花树山石俱是现成的，屋内亦有安排。长孙氏入内瞧了瞧，很有些不对劲，又拉着穆清往专置陈列用物的库房内去选拣几样新奇的。
摆布只剩了两名亲信的侍婢，长孙氏方从座中走来，一脸的不成置信，“阿月？怎会是阿月？”
朝晨开大市，街面上人极多，车行得停停顿顿，穆清不住地撩开帘幔看望，又焦心肠放下帘幔。
余杭湿冷的演着傩戏的腊月二十三，东都城郊大雨滂湃的七夕夜，金城郡自小楼上纵身跃下后的颤栗惊魂。
原是在疾行的车中，没有教她惊惧的溺毙河水，没有冰冷如刀的急雨，亦有力量刹时抽离出身材的有力感，她正安然躺靠在杜如晦的怀中，方才那阵俄然袭来的不适已消逝无踪，恍若一梦，现下统统俱安好。
长孙氏的话她竟未闻声，直至她又问了一遍，穆清方才如梦初醒，茫然答道：“眼下已是六月中了罢，今岁仿佛特别热，又总不见落雨，教人懊热得受不住。”
穆清软软地靠坐在锦靠内，头晕目炫，脑中似有金锣鸣响过，嘤嘤嗡嗡，缠绕不断，自忖约莫是昨晚悬心阿月，未得好眠，此时跟着奔波了半日，不免乏累得狠了。
“原与长孙夫人相约了，要学制些七娘故乡的小顽物，锦缎彩线皆备下了，却不好教夫人候等不是，故来得早些。”穆清絮絮地提及些妇人间的琐事，唐国公并不耐烦这些，略点了两下头，便转向身后的车驾。
“你抓紧些，我先今后院去寻阿达备车马。万要在李公与阿月回府之前，面见着长孙氏。”杜如晦换好了外袍，边往外疾步紧走着边留话叮嘱。
唐国公亦随之笑出声来，一手将马缰绳扔给主子，一手向大门内挥过，号召杜如晦去里头说话。
穆清耳中脑内的嘤嗡之声愈发的频急，额角汗流得更多了些，胸口愁闷非常，一时之间听不清她们在说些甚么，恍忽中只听闻长孙氏道：“午膳已备妥了，顾姊姊在这里陪着阿月吃过了再回罢。”
穆清跟着她前后繁忙了半日，直将阿月的住处安设安妥，已累得浑身发软，汗水湿透了鬓边的发丝。
隔了半晌，她渐回过了神识，模糊感遭到有人将她搀扶起来，以衣袖擦拭着她额角鬓边如雨注下的粘湿盗汗，随后身子一颠腾，似是被人横抱起来。这景象仿若重现，她于迷离中冒死回想，在那边曾经历过这些。
穆清赶快从车高低来，劈面正对上翻身上马的唐国公。她轻扬起笑容，上前敛衽一礼，“李公安好。”
穆清抿唇笑过，“她却未颠末火么大场面，只怕要给夫人添起乱来。”心中却道，拉拢的手腕学得倒快，这般汲引阿月，使得本身欠下她一份情面，讨得唐国公的欢心，待二郎返来，又能博得他的赞成，如此小巧的心机，倘若当初精华当真嫁予了二郎，另有活路么？
她木然地点了点头，撑扶着桌案欲要站起家来，岂料不知是这一立过猛急还是怎的，将将立了半身，人便绵绵地往地下栽倒去。耳边最后闻声的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叫。
穆清深知，若要确保长孙氏这边不漏了口，只需拿二郎同她说事，保管万无一失。公然，长孙氏渐平静下来，谛视于正褪去玄色大氅，还是一身拓枝舞装的阿月，如有所思地点着头。
也不知撩帘幔望了多少回，车厢外终究闻声阿达短促的一声“到了”。杜如晦先于穆清下了车，穆清人尚未出车厢，便闻声杜如晦仿若带起笑意的声音，“李公。”
“恰是阿月。”穆清上前轻按下她的肩膀，低声道：“只因李公生了思退之意，无法之下只得将阿月充作晋阳宫人，诱他作下祸端，好迫着他起兵。此事二郎亦是晓得的，现下夫人既已知，牢记莫要张扬，只当不认得阿月，切莫破坏了二郎的大计。”
府中早有得了动静的仆妇，低着头打大门内出来，在车驾边安设好足踏，伸手谨慎地自车内搀扶出一名裹着玄色大氅，头戴皂纱帷帽的女子来。那女子甫一下车，见着穆清不觉身子一顿，转眼又答复如常，袅袅地转向唐国公。
抬眸正一仆妇引着穆清走入后院，身边一名大氅帷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女子，猜测着那晋阳宫人约莫便是她了，只模糊觉着她身形走姿似曾了解，又不熟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