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秘牢奇人(五)
“转阴易阳?”乐之扬心头一动,“落先生,崇明岛上,点拨我的也是你吧?”
“这要几天赋好?”乐之扬望着伤处,恨不得一朝病愈。
梁思禽笑了笑,又说道:“至于你右胁中的一掌,柔中带刚,仿佛出自玄门,可又非常霸道。”
“落先生!”乐之扬满心迷惑,忍不住问道,“你做甚么?”
梁思禽说道:“你放过冷玄,别跟他计算。”
“四难汤!”梁思禽笑道,“难喝么?”
乐之扬猎奇道:“令祖父为何对瑶池弟子另眼相看?”
乐之扬也是为情所困,想到朱微,一时沉默,本想哀告梁思禽刺探小公主动静,话到嘴边,又难以开口。此人天下奇士,岂容他后生小子呼来唤去。想到这儿,只好撤销动机。
“大至流神通?”梁思禽双眉一扬,嘲笑道,“好大的口气!”
乐之扬又惊又佩:“世上竟有如此奇方?令祖母必然是大名鼎鼎的神医。”
“一段情!”梁思禽说到这儿,举头望天,欣然叹了一口气,“一段不了之情。”
但是一等再等,梁思禽始终没有现身。乐之扬耐烦渐失,烦躁不安,抓起铁链相互敲击,精铁交鸣,自成韵律,敲了一会儿,不觉睡意袭来,靠着墙角含混睡去。
他说得含蓄,乐之扬已然明白,梁思禽灵药神术,也不过让他行动如常,一身武功到底废了。他本来无拳无勇,不会一招一式,厥后机遇刚巧,练成绝代武功,现在忽又落空,一得一失,真如一场幻境。乐之扬心中恍忽,不由得痴了。
乐之扬沉默一时,叹道:“如论如何,先生的恩德我铭记在心。”
乐之扬心头一动:“莫非先生您……”
未几久,狱卒送来饭菜,乐之扬本想抓住对方,但恐打草惊蛇,生生按下动机,自从见了梁思禽,他的内心有了但愿,吃起饭来也觉苦涩,恨不得顿时冲出牢房、报仇雪耻。
“她姓花,名晓霜!”
“于你拯救之恩,于我举手之劳,戋戋小事,何足道哉。”梁思禽轻描淡写隧道,“那天时候仓促,‘转阴易阳术’只说了一些外相。我没教完,你也没有练全。哼,如果练全了,几个幺麽小丑,又如何伤得了你?”言下傲气透露。
乐之扬说道:“外洋蛮夷,没见过甚么世面!信口胡吹,也是有的。”
“席应真为人实诚,你可比他明白多了。”梁思禽微微苦笑,“朱元璋猜忌残暴,你几时见他宽宥于人?冷玄三擒三纵,只是他演的一出戏罢了。”
“闲话少说!”梁思禽打断他道,“‘缀云补天膏’有几味药材非常罕见,我找遍都城,到了太病院方才找全。提炼药膏,又费了很多工夫。你伤势恶化,若不早早施术,纵有灵药,怕也无用。”
“也不是。”梁思禽微微点头,“你伤势太重,担搁甚久,将来行走或许无虞,双臂活动也能自如,可要与人动武、争强比快,恐怕……力不能及。”
乐之扬点头,梁思禽又说:“这两掌固然短长,可都不如冷玄的一掌一指,若非你内功深厚、临危护主,恐怕骸骨已寒了。”
“是啊!”梁思禽说道,“你我相遇,也是缘法。倘若再晚两日,七天一过,你就恰当一辈子废人。”
梁思禽瞥他一眼,知他言不由衷,想了想,说道:“提及内功,你内伤毒手,不在外伤之下,所中三掌一指,左胁是密宗‘大美满心髓’,杂而不纯,刚中带柔,仿佛暗含‘大慈广度佛母神功’,唔,两大内功势如水火,阴阳刚柔各走偏锋,此人不会转阴易阳之法,冒然身兼二者,恐怕有些够呛。”
梁思禽沉默半晌,忽道:“小子,咱俩打个筹议。”
梁思禽缓缓点头,“瑶池派一脉单传,他死了,家祖地府之下必然难过。”
“前辈请说,长辈万无不从。”
忙了半日,麻药效力退去,乐之扬复苏过来,只觉伤口痛痒难忍,似有虫蚁钻爬,正想伸手抓挠,梁思禽腾空数点,乐之扬顿时双臂生硬、转动不得,痛痒之苦并未减轻,乐之扬忍耐不了,禁不住嗟叹起来……
“不止脾气古怪,并且投机追求、阿附权贵、心狠手辣,奸滑无情……”
“落先生。”乐之扬好轻易缓过气来,“这是甚么药?”
“疗伤?”乐之扬一愣,继而冲动起来,“您、您给我疗伤?”
梁思禽扫他一眼,忽而笑道:“你这话没有说错,先祖父性子狷狂,为所欲为,因为这个脾气,平生吃了很多苦头。”
“为甚么?”乐之扬又惊又怒,心中老迈不平,他屡受老寺人残害,对其恨入骨髓。
乐之扬苦着脸,不知如何答复。梁思禽说道:“所谓四难,便是丢脸、难闻、难喝、难以消化。”
“也不成轻敌!”梁思禽点头,“这道人的内劲另辟门路,下次赶上,还须把稳。”
“是啊。”梁思禽自嘲一笑,“我背后里求了他,当时我和朱元璋友情甚笃;贰内心不快,面子上也勉强承诺。作为互换,我也为他做了几样见不得人的活动。席应真为人刚正,这些活动他若晓得,必定死力反对,以是我也就将他瞒过。朱元璋晓得了我和冷玄的渊源,将他留在身边,实为防备于我,他觉得我碍于先祖遗言,不能伤害冷玄,有冷玄护着,我就不会与他难堪。”
梁思禽沉默一下,说道:“她医术很好,但无多少名誉。”
“这个……”梁思禽想了想,感喟道,“当年先祖父归天,再三叮咛过我,倘如有朝一日回到中土,务必善待天山瑶池的弟子,即使十恶不赦,也要多方指导、极力宽宥为是……”
“他幼年时,亏欠了瑶池柳祖师一样东西,顾虑久之,毕生难忘。”
“落先生。”乐之扬打动莫名,“你数次相救,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酬谢不了。”
梁思禽皱眉不语,乐之扬见他神采,心中忐忑起来,忍不住小声问道:“落先生……”
“素心神医。”乐之扬冲口而出。
“对、对。”乐之扬连声说道,“这名儿再贴切不过了。”
乐之扬听完,沉默很久,说道:“这么说,我要杀冷玄,先得过先生这一关?”
乐之扬心子怦怦狂跳,他对伤势早已绝望,但听梁思禽的口风,并未不能治愈。此人一代宗师,应当不会哄人。
梁思禽取过一个瓷壶,倒了一碗青绿色药汁,扶起乐之扬,灌进他的口中。药汁腥臭酸苦,难以下咽,乐之扬翻肠倒胃,几近儿呕吐出来。
梁思禽笑道:“你落入‘周流八极阵’,我若不帮手,你岂不死了?”
乐之扬听了暗生忸捏,说到“为所欲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至于所吃的苦头,那也不必说了。
乐之扬听了这话,定必然神,苦笑道:“承先生吉言,若能走得了路、拿得起碗,我也就心对劲足了,至于外功内功,不说也罢。”
梁思禽抬开端来,惊奇道:“这外号藏匿多年,你又如何晓得?”
梁思禽见他模样,悄悄感喟,欣喜道:“武学不太小道,比起你乐道上的成就,当真不值一提。自古能人志士,从不囿于一身得失,孙膑刖足,兵法修列,史迁宫刑,发奋著书,写出煌煌史记。何况武功有内有外,外功不济,还可勤修内丹,延年益寿,倘能如此,难道因祸得福?”
乐之扬深恨冷玄,极口痛骂。梁思禽瞧着他,不觉哑然发笑,说道:“冷玄的确不是好人,凡人做了寺人、人伦丧失、忍辱含垢,为人处世,不成以常理度之。固然如此,瑶池一脉只剩下他一个,我即使可惜,也唯有信守先祖父的遗托。冷玄脾气固执,任其所为,必死无疑,为了让他活着,费了我老迈的工夫。”
乐之扬躺着无事,只觉伤口痛痒难煞,但是双手受制,只好运转内力,试图减缓痛苦。说也奇特,先前真气散落,这时凝神很久,丹田跳动、心口发热,“手太阳小肠经”经中的真气很有活动的意义。乐之扬大喜过望,平心静气,导引真气,但是运气稍急,便觉中掌处牵涉剧痛,花了数个时候,累得筋疲力尽,迷含混糊地睡了畴昔。
“这名儿是我祖父起的,他当年身受重伤,多亏这药,才气活命。”梁思禽微微感喟,“良药苦口,汤有四难,但能起死复生。”
梁思禽接着又说:“我也晓得此事勉强、结果殊难预感,可先祖父临终相托,我又如何忍心回绝?”
梁思禽站起家来,拎过一口箱子,漫不经意地说道:“自古断筋锁骨,都是不治之伤。幸亏先祖母深谙医道,留下了一个‘缀云补天膏’的奇方,非止能治筋骨断绝,即便手脚分离,一个时候以内,也可续接无缺,活动如初。”
“亏欠了甚么?”
乐之扬说道:“那人叫扶桑道人,是南海炼气士,冷玄说他的武功叫‘大至流神通’。”
乐之扬奇道:“我听席道长说,朱元璋慧眼识人,三擒三纵,将冷玄收为亲信,听落先生的意义,仿佛别的隐情?”
既有梁思禽护着,冷玄便是不死之身。乐之扬悲观沮丧,低头不语,梁思禽也无话可说,独自起家走了。
“老阉鸡……”乐之扬咬牙切齿,“我迟早杀了他。”
“令祖母贵姓大名?”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梁思禽说道:“其间太暗,不好疗伤。”
“席道长说的。”乐之扬停顿一下,冲动起来,“他还说,创建‘毒王宗’的‘万岁郎中’是她的弟子,如此说来,落先生和‘毒王宗’也有渊源,为何……”
梁思禽出了一会儿神,续道:“厥后我回到中土,千方百计寻觅瑶池传人,不吝远赴天山,但是一无所获。直到厥后,我偶遇冷玄,方才晓得,瑶池一派屡经变故,人才残落,活着的弟子,只剩下一本性子古怪的小寺人。”
梁思禽一边说话,一边从药箱里取出药瓶、小刀、桑麻细线,先让乐之扬饮下麻药,令其昏沉,再将小刀火烧酒浸,割去腐肉,洗尽脓血,用丝线缝合断筋,涂上一层极刺鼻的油膏。治完双脚,双肩创口也如法炮制。
还未睡熟,忽听些微动静。乐之扬挺身惊起,火线缓缓亮起一盏桐油宫灯,梁思禽蹲下身子,也不瞧他,顺手捻动灯芯,又将四盏油灯连续点亮。五盏灯同时大放光亮,将全部儿囚室照得亮堂堂的。
梁思禽回过神来,缓缓说道:“乐品即品德,听你的笛声,应是通达之人。”
乐之扬听出况味,心中刺痛,强笑道:“我懂了,这伤还是好不了啦?”
“令祖父未免过分率性……”乐之扬口不择言,说完以后,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