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倒行逆施4
“那是家师。”水怜影淡淡说道。
乐之扬一边听着,悄悄心惊,不想一过十天,盐帮和西城不但仇恨未消,并且越结越深。盐帮世人听了赵见淮的话,纷繁大声起哄:
“你西城欺人太过。”赵见淮洪声说道,“五盐使者收回‘十方水精锋’,天下盐帮精锐,都向都城赶来。钱长老五天跑死六匹快马,就是为了赶到都城,为齐帮主报仇雪耻。”
这曲子他只听了一次,但过耳不忘,吹得一丝不差,固然悲苦不及胡琴,轻和委宛却犹有过之。落羽生听了,目透讶色,忽也拉起胡琴,慨然与之应和。
他一语道破乐之扬的芥蒂,乐之扬不觉气闷,随口辩驳:“老先生又何尝没有苦衷?哀恸江山,杞人忧天。”
乐之扬想了想,说道:“恕鄙人冒昧,蜜斯的伎俩是极好的,可听来听去,却仿佛少了一点儿东西。”
“划龙船么?”女子笑问。
乐之扬心中嘀咕,这女子荏弱至斯,涓滴不像习武之人。比拟起来,若说莲航是地母的门徒,倒是更加可托一些,一边深思,一边问道:“不知地母何时返来?”
“照我看来,琴声中少了一个‘情’字。白乐天《琵琶行》里曾说:‘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不管何种乐器,吹打之前,先要有情,倘若无情,技能再高深,也如镜中摘花、水中捞月,浮泛虚幻得很。”
乐之扬纵身上船,船家回篙一撑,船离岸边,跟着桨叶划水,向前驶去。乐之扬忍不住问道:“船家,这是去哪儿?”
“没错,抓住这个小娘儿们,用她来换钱长老!”“不止是她,这儿四小我一个都别想走!”“我说,这油头粉面的男人是哪儿的?”“呸,这还不明白吗?这几个小荡货儿耐不住孤单,这是她们豢养的面首。”“呵,这小子一看就是个银样镴枪头,要找男人,还得找爷爷我如许的。”“你可别说,西城的娘儿们长得还真俊,待会儿落到手里,老子定要好好地奉侍她们!”……
乐之扬猜到对方来源,不待三女答话,抢先说:“谁是秋涛?这儿是私家水榭,品茶赏湖的处所,你们私行突入,作何事理?”
“你找家师有事么?”女子问道。
濮阳钊大怒,正要回骂,赵见淮一摆手,向水怜影说道:“地母秋涛是你甚么人?”
老者突但是去,乐之扬有些失落。再看白隼,心想它如果女真天隼,为何流落到无双岛上?释印神归天之时,女真还没有立国,天隼到底是女真得自释家,还是释家先人取高傲金,此中秘辛,不成稽考。但若落羽生所言是实,天隼种族荡尽,飞雪再无同类,无双岛上无双鸟,想一想,当真苦楚得很。
盐帮弟子多是贩子出身,良莠不齐,口无遮拦,垂垂疯言疯语,越说越是不堪。莲航、岚耘何曾受过这类热诚,气得面红耳赤,倒是水怜影不动声色,待到对方闹完,方才缓缓说道:“盐帮领袖,不离三大长老、五大盐使、十五分堂之主。三大长老内里,海长老孙正芳掌管东南五堂,五省海盐由此而出;土长老高奇掌管北方五堂,除了私盐畅通,西北的土盐也由他经手;井长老钱思掌管南边五堂,西南的井盐都在他手中畅通。三大长老天南地北各领一方,井长老常在成都,何时又跑到都城来了?”
乐之扬笑道:“再好不过了,现在美食美器,另有三位美人,如果再有美乐相伴,正如前人所说,‘四美兼得,夫复何求’了。”
女子回过甚来,两人四目相对,均是吃了一惊。这女子并非别人,恰是乐韶凤坟前见过的荏弱蜜斯。上一次相见是夜间,灯火模糊,脸孔恍惚,现在云白日青,湖光潋滟,女子名花倚栏,肤若嫩玉,面如凝脂,身材天然婀娜,眉眼流盼动听,不但娇弱堪怜,更添了几分辩不出的慵懒。
“甚么人?”莲航锐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擅闯民宅?”乐之扬转头看去,莲航手持一支八尺来长,青碧如玉的竹篙,扬眉瞪眼,拦在水怜影身前;岚耘也将紫竹篮、鹤嘴锄提在手里,站在二人身边,神情非常严峻。
乐之扬听得心惊,水怜影倒是笑笑,漫不经意地说:“赵堂主,恕我大胆直言。贵帮帮主未立,群龙无首,各方首级会合都城,只怕祸起萧墙,还没打败我西城,先为帮主之位大打脱手。”
“那可说不准。”女子漫不经意地说,“家师一贯行迹不定,要么半晌就回,要么三五天也说不定。”乐之扬大感泄气,但是事关严峻,干系他和席应真的存亡,只好说道:“既如此,我在这儿等她返来。”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叫道:“赵堂主,跟她们啰嗦甚么?管他女人男人,先拿下再说。”
高大老者踏上一步,沉声道:“你们这儿,谁在管事?”
女子打量他一眼,忽而笑道:“你姓乐,叫乐之扬?”乐之扬点头。女子道:“我姓水,名怜影,也算是其间仆人。留你在此,不是待客之道,还请随我入室,一奉香茗。”
“慢着!”高大老者厉声发令,“全都退下!”
“不敢当。”青衣少女说道,“我是这儿的婢女,名叫岚耘,岚霭之岚,耕耘之耘。”
说到这儿,落羽发展叹了一口气。乐之扬听得出神,看了飞雪一眼,游移道:“老先生,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莲航丢了竹篙,赤手空拳,褐衣男人一篙在手,更不游移,大喝一声,反篙疾刺,势如奔雷掣电,直奔少女小腹。
对方一听这话,均是面露游移,先前说话的那人又道:“别听小牲口大话,老子早就密查明白了。这座‘蘅筕水榭’是西城在京师的老巢之一,秋涛那贼婆娘长年龟缩在此。绑架钱长老她也有份儿,闹得不好,钱长老就被关在这儿,秋涛那贼婆娘……”
“你骂谁?”濮阳钊顿脚大怒,“你要不是个娘儿们,我这把叉子,从你嘴巴里出来,后脑勺出来……”话没说完,忽见岚耘左手微动,跟着锐风袭来,仓猝竖起钢叉,只听当的一声,铁莲子正中叉身,震得濮阳钊虎口发麻。
乐之扬大笑,少女又问:“先别笑,这只鹰真是你的?”
“是呀,是呀。”莲航一边帮腔,“你大言炎炎,不知所谓,哼,你带了这么长一支笛子,必然很会吹笛了,你吹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有情还是无情。”
正想着,湖上飘来一叶扁舟,船家头戴箬笠、身披蓑衣,双桨起落,划过一湖碧水,箭也似向千秋阁驶来。
乐之扬又惊又怒,抓起一张椅子挡在身前,探头再瞧,嗖嗖嗖又飞来三箭。他一扬手,羽箭全都钉在椅子上面。乐之扬一面防备来箭,一面偷眼看去,水榭以外多了七八只划子,船上人面透煞气,纷繁弃舟登岸,提着刀枪向水厅奔来。
落羽生也不答复,拉着胡琴,飘然下楼,人已走出老远,《终成灰土之曲》还是悠悠传来。
岚耘见状,扣住一把铁莲子,正想救济莲航,不料嗖嗖连声,数枚暗箭破空射来。她不及多想,素手一挥,莲子撞上箭矢,双双落了一地,箭镞蓝汪汪的,清楚淬有剧毒。岚耘心中大凛,扫眼看去,一个黄衫青年举起连弩,扬手射来。她不敢怠慢,从竹篮中抓起铁莲子奋力掷出,只听嗤嗤连声,弩箭准头顿失,一支箭穿过胡瓜,将果盘射得四分五裂。
不一会儿,方掌柜仓促上楼,笑道:“道爷,人来了。”乐之扬起家下楼,随方掌柜走到湖边,但见扁舟抵岸,船家低头。他正觉迷惑,忽听方掌柜又说:“还请上船。”
乐之扬惊奇道:“呀,你是女的。”女子笑道:“你目光不坏。”乐之扬听出她语中调侃,笑道:“女人这一身装束,让我想到端五节的一件事儿。”
少女轻哼一声,一面划桨,一面瞧着飞雪,忽又忍不住问道:“这只鹰是你的?生得好俊。”乐之扬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少女按捺不住,叫道:“喂,我问你话呢!”
“莲航。”水怜影轻声呵叱,“我说了多少遍,对客人规矩一点。”
“不对。”乐之扬大笑道,“是吃粽子,内里瞧着丢脸,剥开粽叶,内里倒是白玉生香……”话没说完,忽见少女瞋目相向,喝道:“你说甚么?谁是粽子?你敢剥我的衣服尝尝?”
水怜影也是莞尔,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这猫儿也有不是之处。”乐之扬怪道:“甚么不是之处?”水怜影笑而未答,莲航嘴快,抢先说:“老豺狼子算甚么?我们这只猫儿,比起老豺狼子短长多了。”
乐之扬一手捧茶,冷静听完,水怜影放下琵琶,笑道:“乐公子是雅人,但不知小女子这曲子还过得去么?”
“你还说?”水怜影柳眉高挑,眼凝寒霜,蓦地一扫荏弱,仿佛变了一人。莲航花容失容,开口不语。水怜影也规复了荏弱神情,转头笑道,“乐公子,请!”
岚耘取来一面琵琶,水怜影笑道:“让公子见笑了。”把弦轮指,弹起一支《十面埋伏》,音繁弦急,大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之势,窗外柳枝上的鸟儿也为琵琶所惊,扑簌簌飞上天去。
“是啊。”乐之扬摸了摸飞雪的毛羽,“它是我的亲亲好兄弟。”少女看得恋慕:“我也能摸一摸吗?”
乐之扬笑道:“多有获咎,还请包涵,敢问女人芳名?”少女冷冷道:“我干吗说给你听?”乐之扬道:“不说么?唉,那我只好叫你粽子女人了。”
水怜影笑道:“如果喜好,再取一些来。”乐之扬忙说:“饱了,饱了。”水怜影笑了笑,又说:“竟日长闲,不如吹打消遣。”
“莲航?”乐之扬笑道,“莲渡慈航,真是好名儿。”莲航听他说出本身名字的含义,心中微微一乱,不及答复,乐之扬纵身一跳,飘然上了水榭。
“自古海东青分为五品,第一品玉爪,第二品火羽,第三品青睐,第四品芦花,第五品十三黄。但有一种海东青,不入这五品当中,那就是女真天隼。若说海东青是‘万鹰之神’,天隼就是‘神中之王’,女真人传说,天隼发源北海(按,今之贝加尔湖),乃是异种白雕与一品玉爪杂交所生,体格比海东青为大,神速猛锐却远远过之,能击大雕,可毙豺狼,纵横林莽,所向无敌。
乐之扬指了指嘴巴,连连点头,少女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好了,我许你说话。”乐之扬这才开口笑道:“那你还拿不拿我喂鱼?”少女脸一红,白他一眼说:“你这张嘴下了水连鱼也臭死了,以是留在船上也好,不要祸害了鱼。”
白隼向来百发百中,俄然失手,顿时大怒,回身又向水怜影冲去。乐之扬禁止不及,跳到水怜影身前,张臂护住少女。白隼见状,闪身飞起,乐之扬忙发“鹰语”,飞雪回旋两圈,不情不肯地落在他的肩上,鹰目兀自盯着白猫。那一只波斯猫儿还是懒洋洋的,呆在仆人怀里若无其事。乐之扬几近不敢信赖,如许一只懒猫儿,竟然躲开了天隼雷霆电发的一击。
岚耘走了一段,忽到水榭绝顶,但见莲航后发先至,脱了箬笠蓑衣,暴露一身藕色衣裙,瞥见乐之扬,眉间透出肝火。在她左边不远,一个女子斜倚朱栏,正向湖中投食,水中游鳞来往、百鱼争食,惹得粉莲摇摆、碧荷泛动。
“胡说八道。”赵见淮嘲笑道,“我盐帮的家事不消你管。小丫头,你是本身束手就擒,还是逼老爷们脱手?”
“使臣不敢自专,回禀天祚帝,天祚帝却说,一万个女真妇女也不抵不上一只天隼。阿骨打一听,勃然大怒,杀掉使臣,起兵抗辽,成果屡战屡胜,竟以一千铁骑,先灭辽国,再亡汴宋,若非赶上岳武穆天纵神武,临安半壁江山也要落入其手。自此今后,女真人以为大金的气运由天隼而来,为了记念金太祖阿骨打,此鹰也被称为‘阿骨打隼’。大金立国今后,天隼不离皇家,有如汉人的传国玉玺,若非皇族中人,绝难见其真容。厥后蒙古大兴,成吉思汗攻破金国中都,金宣宗带着天隼逃到开封,开封沦亡,金哀宗又将天隼带到蔡州,厥后宋、蒙两国攻蔡,金哀宗穷途末路,先将天隼杀光,而后在幽兰轩吊颈他杀。这一战,宋军比蒙军先入蔡州,蒙古窝阔台汗思疑天隼落入宋人之手,故而挟恨在心,借端攻宋,策动了端平之役。”
想到这儿,乐之扬伸脱手来,悄悄抚摩飞雪的羽毛。白隼低头敛翅、乖顺非常,乐之扬瞧在眼里,重生顾恤:“飞雪若无同类,它又如何繁衍后代,莫非真要孤傲终老么?唉,倘若朱微嫁人,我也不会另娶。孤鹰鳏夫,倒也是一对,可惜鹰隼寿命不过十年,十年以后,又有谁来伴随我呢?”一念及此,自怜自伤,面前好菜美酒,全都落空了滋味。
水怜影轻皱眉头,低喝道:“莲航,又说大话。”莲航撅起小嘴,不平道:“如何说大话了?北落师门它……”
“我!”水怜影冉冉起家,笑吟吟说道,“足下虎面燕颔,又是江浙口音,想是盐帮应天禀堂的赵见淮堂主吧。”
“好一个杞人忧天。”落羽生谛视杯中酒水,木然呆了半晌,忽地举杯道,“来,凭这四字断语,老朽敬你一杯。”
“略有耳闻。”水怜影淡淡说道。
“是你?”女子皱眉看来。乐之扬与她目光一对,顿时心如湖水、泛动生波,仓猝避开那目光,欠身说:“敢问秋老前辈安在?”
乐之扬大失所望,又问:“她去哪儿了?”
“好,好。”乐之扬苦笑说,“我现在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
乐之扬笑道:“女人有命,岂敢不从……”摘下笛子,凑到嘴边,眼角余光所及,忽见水怜影凝目望来,神情非常孔殷,眼底深处,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一边乐之扬也经验飞雪:“说了多少次,没有我的叮咛,不准乱抓猎物。哼,长了这么大,一点儿志气也没有,这猫儿有甚么好抓的,抓老豺狼子才算本领。”飞雪挨了一顿呵叱,耷拉脑袋,悲观沮丧,偶尔偷瞟一眼,那模样就像是刚犯了错的孩子。三个女子看得风趣,莲航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赵见淮盯着女子,沉声说道:“我看你是个令媛蜜斯,如何一言分歧,就脱手伤人?”
不久瞥见一座水榭,水中白莲红菱,榭间精舍仿佛。少女停舟泊岸,锐声喝道:“到了,还不滚下船去?”
世人齐宣称是,纷繁冲上前来。莲航见状,颤栗竹篙,正要向前挑刺,忽听一声大喝,一个虬髯壮汉手提双锤冲上前来,铁锤挟风而落,撞入篙影当中。
乐之扬一向猎奇“飞雪”的来源,忙问:“敢问详细。”
乐之扬忍不住问:“老先生,你也要插手‘乐道大会’么?”
“蘅筕水榭。”船家嗓音柔滑,竟是女声。乐之扬吃惊,定眼望去,那船家也抬开端来,暴露一张白里透红的圆脸,眉如弦月,眼似流星,朱红小嘴翘起,透出一股子娇憨。
水怜影微微一笑,漫不经意地说:“可刘禹锡也说过:‘天涯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情在方寸之间,但为本身统统,无情有情,谁又说得明白?或许我之有情便如你之无情,你之有情又如我之无情。”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落羽生漫不经意隧道,“天隼也好,地隼也好,再过十年,还不是一堆白骨。”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家说,“承蒙接待,就此别过。”
乐之扬听得眉头,细看说话之人,倒是一个四旬男人,手持一柄鱼叉,面皮枣红,头顶半秃,正说得带劲,忽地惨哼一声,伸手捂嘴,指缝间流出血来。旁人大吃一惊,均叫:“濮阳兄,如何了?”
乐之扬见水榭中都是女子,正想婉拒,忽听飞雪收回一声凄厉的尖叫,跟着拍翅而起,窜到半空。乐之扬转眼看去,远处朱栏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红色的波斯猫儿,蓝眼幽幽,如珠如宝。乐之扬不及转念,飞雪一收翅膀,向白猫猛扑下去。
世人回声后撤,定眼看去,地上两颗铁莲子滴溜溜乱转,顿时恍然大悟,方才那两人必是先遭莲子打中,再被竹篙挑飞,两个小丫头远攻近守,共同得天衣无缝。一念及此,世民气中凛然,轻敌的动机烟消云散,各自手握兵刃,透露寂然之色。
“天隼呈现今后,女真人秘而不宣,百余年间少有人知。但没有不通风的墙,厥后辽国天祚帝听到动静,派出使臣向女真酋长完颜阿骨打讨要。阿骨打为了保住天隼,先提出进贡人参万支,但为使者回绝;又提出进贡骏马千匹,使者还是不肯;阿骨打不得已,要求奉献美女百名,此中包含他的新婚老婆。
笛声清婉,胡琴嘶哑,缠缠绵绵,绕梁飘飞。待到一曲奏完,乐之扬忽觉脸颊冰冷,伸手一抹,满是泪水。他放下笛子,微感羞赧,说道:“老先生,晚生失态了。”落羽生瞥他一眼,点头说:“你小小年纪,竟有很多解不开的苦衷。情深不寿,愁多难久。”
少女“唔”了一声,起家说道:“是你么,跟我来。”说着荷锄在肩,手提竹篮,袅袅绕绕,走在前面。乐之扬跟从厥后,笑道:“敢问女人芳名?”
水怜影笑着点头:“乐公子,我这小鬟性子恶劣,多有获咎,还瞥包涵。”
“你有胆来摸摸看。”乐之扬盯着少女,似笑非笑,女子受他目光所逼,好胜心起,丢开船桨,伸手摸来,乐之扬悄悄做个手势,女子还没摸到,飞雪闪电探头,狠狠一嘴啄下,少女仓促缩手,已是不及,但觉鹰嘴从手背上悄悄划过,一时汗毛倒竖,浑身生硬,一张俏脸赤色也无。她呆了一下,忽见乐之扬一脸笑意,顿时又气又急,抡起木桨要打,忽见乐之扬笑嘻嘻不闪不避,顿又自发失态,悻悻收起木桨,低头只生闷气。
少女瞪他一眼,说道:“你此人油腔滑调的,一点儿也不像好人。哼,要不是看地母娘娘的面子,我劈脸一桨,把你打到湖里去喂鱼。”
“北落师门!”水怜影抚摩波斯猫的颈毛,浅笑感喟道,“你又拧调皮了,若叫大鸟儿抓去,我可不管你呢。”猫儿闭着两眼,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
水怜影抱着猫儿相陪,未几久,莲航、岚耘奉上茶点,茶是太湖碧螺春,杯子是宋定窑的白瓷,剔透如羊脂白玉,杯中茶水青碧,好像嵌在杯中的一块翡翠。点心是千层桂花糕,用水晶莲花盘盛放,咬上一口,每一层的滋味都有分歧。另有天青色汝窑瓷盘,盛放多少果子,黄橙绿橘,石榴胜火,岚耘用小银刀剖开一只西域胡瓜,其间黄白糅杂,仿佛藏金纳玉。
“姓濮阳的,”莲航嘲笑说,“你牙齿长得太多了吧?这儿但是蘅筕水榭,也是你撒泼的处所吗?”
“哪儿话?”乐之扬摆手笑道,“莲航女人快人快语,比如三伏天里吃冰,冷中有热,热中有冷,冷热交煎,却叫人打心眼里痛快。”
绕过水榭,忽见一个园圃,此中花木富强、蜂蝶纷飞,园中一个青衣少女,左手挽着紫竹篮,右手拎着鹤嘴锄,正在园中锄草。乐之扬当下号召:“女人请了,敢问地母娘娘安在?”
这时一个褐衣男人白手跳出,右手一招,接下一枚铁莲子,左手凸起,将竹篙一把攥住。莲航大吃一惊,正想夺回,男人发声大喝,左手极力一抖,莲航如受雷击,四肢百骸几近散架,禁不住放开竹篙,连连后退。
“我也不知。”女子点头说,“家师昨晚出去,至今未回。”
岚耘嘲笑说:“谁叫他血口喷人?”红脸秃顶男人怒不成遏,高叫:“臭丫头,我濮阳钊跟你拼了。”手中鱼叉一抖,大踏步奔向岚耘。莲航嘲笑一声,青竹篙伸出,拦住他的来路。濮阳钊挺叉便刺,鱼叉与竹篙相接,嗡的一声,濮阳钊只觉一股奇劲顺着竹篙涌来,顿时双臂发麻,蹬蹬蹬连退三步。
老者一愣,点头道:“你认得我?”
乐之扬自发讲错,忙说:“我打个比方,女人曲解了。”
“女真天隼?”乐之扬怪道,“你说这只海东青?”
落羽生唱罢,楼中一阵寂然,乐之扬心有所感,忍不住横起玉笛,吹起那一支《终成灰土之曲》。
乐之扬对她一无所知,天然不肯直言相告,随口答道:“些许小事,不敷挂齿。蜜斯尽管喂鱼,不消理睬戋戋。”
“家师?”乐之扬打量女子,心中惊奇,“你是秋前辈的弟子?”女子微微一笑:“忝为劣徒,有辱师门。”
嗡的一声,莲航虎口大震,竹篙几近脱手。岚耘见势不妙,抖手射出三枚铁莲子,分打壮汉高低三路,那男人也甚了得,收回铁锤,遮拦不定,叮叮叮挡开三枚莲子。冷不防第四枚铁莲子飞来,笃地打中他腿上“跳环穴”。男人一瘸一拐,狼狈后退,莲航却不容他退走,挽起竹篙,直刺他的心口。
“你问地母?”女子亭亭站起,“她不在这儿。”
“谁是粽子?”少女又气又急,冲口而出,“我叫莲航。”说到这儿,猛可悟及中了乐之扬的激将法,气得鼓起两腮,恨不得一桨把这小子打落湖里。
乐之扬大吃一惊,喝止不及,这时候,白猫忽地落空踪迹,飞雪一扑落空,转眼看去,白猫不知如何,已经钻入了水怜影怀里。
那人放开手,扑地吐出一口鲜血,血水中躺着两颗牙齿,另有一颗亮晶晶的圆珠,细心一瞧,竟是一颗精钢锻造的莲子。群豪一时哗然,冲着岚耘瞋目而视,为首一个高大老者厉声说道:“小丫头,你暗器伤人?”
乐之扬大笑,举杯一饮而尽,拈起一块鸡肉,反手丢给飞雪。白隼一口吞下,蹙眉举头,傲视生威。落羽生看着白隼,如有所思,忽道:“奇特了,女真天隼,还在孑遗留在人间么?”
突入者面面相对,此中一人叫道:“如何只见几个雏儿?秋涛那贼婆娘呢?”
“尽胡说!”莲航啐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才算是四美,你这又算哪门子四美?”
岚耘走上前去,行了一礼,柔声说:“蜜斯,这位乐之扬,是方掌柜举荐来的。”
乐之扬美意难却,只好跟着她来到一座水厅,厅堂窗开八面,轻风徐来,窗外柳影绰约,随风飘来幽幽的荷花香气。
如此美食美器,皇宫大内也未几见,乐之扬赞不断口,吃了半只胡瓜,又将一盘桂花糕一扫而光。莲航在一边掩口直笑,说道:“贪吃鬼,一辈子没吃过桂花糕么?”乐之扬笑道:“桂花糕吃过,这类滋味的却没吃过。”
三个女子都笑了起来,莲航笑骂:“真真贱骨头,挨了骂还这么欢畅。”水怜影却说:“莲航,你不懂的,乐公子这是天生的萧洒,学也学不来的。”顿了顿又说,“岚耘,拿我的琵琶来。”
乐之扬一愣,只觉这女子神情古怪,踌躇之际,忽听窗别传来一个卤莽的男人声音:“他妈的,屋里的人,全给老子滚出来。”
落羽生漫不经意地说:“这只海东青不是凡鸟,体格之壮,气势之雄,仿佛当年大金国的镇国之隼。金人是以鸟立国,金亡之时,女真天隼也随之灭尽了。”
水怜影笑道:“此话怎讲?”赵见淮哼了一声,森然说:“明天早晨,西城拦道偷袭,劫走了本帮的井长老。来而不往非礼也,明天我也拿下地母秋涛的门徒,一个换一个,看谁熬得过谁?”
“你说他么?”水怜影指了指濮阳钊,“这位濮阳先生,乃是浙江分堂的副堂主,一把‘降龙叉’在江湖上也小驰名誉,为何提及话来粗鄙不堪,连下三流的痞子也不如?”
“对别人我有规矩,对他么?”莲航撅起小嘴,白了乐之扬一眼,“蜜斯,你不晓得他多可爱?说我是粽子女人,又让他的臭鸟来啄我。”
其别人一片哗然,呼啦一下向前涌来。莲航一声娇叱,竹篙呜地抖圆,篙影重重,化为斗大一团。两个男人奔得太急,首当其冲,但见满目青碧,仓猝止步后退,冷不防膝盖一痛,腿脚乏力,竹篙乘虚而入,刷刷两声,将两人挑得横飞出去,落入人群当中,响起一片痛呼怒叫。
水怜影“哦”了一声,说道:“还请指教。”
“雾耕岚耘,美意境。”乐之扬口中谈笑,心中却很迷惑:“莲航、岚耘,倒像是一对儿,莫非莲航也是秋涛的婢女?老太婆有精舍不居住,有丫头不使唤,恰好去卖泥人,真是大大的古怪。”
少女转过身来,肌肤白腻,眉眼清秀,小嘴笨如红菱,微微一笑,绽露贝齿,问道:“你是谁啊?”乐之扬笑道:“戋戋乐之扬,方掌柜举荐我来的。”
来人回声一惊,呼啦一下,纷繁后退数尺,面上透出惊惧神情。赵见淮微微皱眉,忽又笑道:“好,好,我正担忧你们干系不深,既是师徒之分,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老者的嗓音苦楚沙哑,唱腔更是哀婉绝伦,乐之扬一边听着,仿佛瞥见倾国美人变成一抔黄土,琼楼玉宇化为了残垣冷湖,沧海桑田,过眼云烟,一挥一送,全在老者弓弦之间。
乐之扬回声吃惊,靠近窗户一瞧,还没看清,疾风飚来,他仓猝缩头,笃的一声,一支箭颤巍巍钉在窗棂上面。
乐之扬放下椅子,方才拔剑在手,仇家已经簇拥而进,密匝匝有四十多人,个个描述剽悍,神完气足,一看就是表里兼修的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