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河咸海淡3
乐、水二民气跳加快,这两个女子恰是莲航、岚耘,二人蓬头垢面,手足被绑,望着四周人群,脸上均是惧色。
高奇忙说:“对,对……”孙正芳大为不快,冷冷说:“王盐使,你说了半天,就跟放屁一样。”
苏乘光啧啧称奇,高奇更是茫然失措,玉笛碧光流溢,有如一条绳索系在狼牙棒上,牵着他忽东忽西,堕入好笑地步。高奇死力想要摆脱,但是稍一动念,又被玉笛制住。
高奇敌忾同仇,忍不住嘎声叫道:“老孙把稳,这小子会西城的妖术。”苏乘光听得微微嘲笑,心想:“这小子武功古怪,但与我西城无关。西城妖术?哼,这一帮私盐估客,哪儿见过真正的妖术?”
玉笛轻巧,转起来无关紧急,狼牙棒八十余斤,转动间生出一股大力。高奇蓦地抓拿不住,掌心一痛,大棒脱手而出,画了一个弧线,突入芦花荡里。高奇落空兵刃,兀自停身不住,连转了七八圈子,方才停了下来,只觉头晕目炫、胸闷欲呕,抬眼望去,忽见孙正芳挥动烟杆,已和乐之扬斗在一处。
高、孙二人晓得齐浩鼎的死因,自忖武功高不过齐浩鼎,硬接“雷音掌”无异送命,当下假装没有闻声,高奇说道:“王盐使言之成理,谁先杀妖女,谁就当帮主。”孙正芳也冷静点头。
高奇一扬手,大喝:“拿棒来。”两个弟子捧上来一支狼牙巨棒,九尺不足,通体精钢锻铸,少说也有八十来斤。
王子昆咳嗽一声,打断两人,大声说道:“这两个小贱人,都是西城妖女。孙长老、高长老,我把她们放了,你们以一对一,谁先杀死妖女,谁就是下一任帮主。”
高奇骑虎难下,怒道:“我怕你个屁。”举起狼牙棒,吐了个架式,冲乐之扬喝道,“棍棒无眼,只怪你本身命歹。”
乐之扬笑而不语,只是把玩玉笛,高奇皱眉道:“你的兵器呢?”乐之扬扬起笛子,笑道:“这个不是?”
老者神采微变,转眼看向四周。苏乘光“呸”了一声,嘲笑道:“楚空山,亏你一派宗主,竟然信赖如许的大话,我西城没他这一号人物,更没有甚么城主的口信。”
这是“灵蛇八打”的“兴雾打”,先用浓烟困住敌手,而后藏身烟雾,趁乱脱手。孙正芳一觉出乐之扬被困,仓猝使出“穿云打”,听风辨位,上前猛攻。
众弟子一听,纷繁叫唤:“对啊,杀了她们,给老帮主报仇。”千人齐呼,声如炸雷,二女身处其间,不觉心颤神摇、面如死灰。孟飞燕眼看众意难违,只好点头感喟。
孙正芳眼看军心摆荡,扬声道:“苏乘光,你别不平气,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梁思禽再短长,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
乐之扬却不管不顾,一概听风、破节,拆解数招,冷不防孙正芳伸开口唇,喷出一股浓烟,烟气随风满盈,化为白茫茫一片。
忽听“当”的一声,尖刀刺中一支短戟,孙正芳只一愣,转头怒道:“淳于英,你敢拦我?”淳于英淡淡说道:“孙长老,你还不能杀他。”孙正芳怒道:“为甚么?”淳于英道:“事前说好,只要新任帮主,方可杀他祭旗。”
高奇笑道:“海盐支出颇丰,但也不过占了天时,我若在你的位置,一半算甚么?哈,天下私盐,少说要占四分之三。”孙正芳怒道:“胡吹大气,不知所谓。”高奇笑道:“我胡吹大气,也比你贪赃纳贿的强。”
这几句说得豪气干云,大长世人志气,一时纷繁叫道:“对呀,天下无敌,笑死人了,天下那么多人,他一个个都比过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梁思禽一个老朽,还胡吹甚么大气……”世人七嘴八舌,说得兴高采烈,仿佛大家都能赛过梁思禽,随便一个盐帮弟子,都比西城之主高超十倍。
十余招一过,乐之扬先“听风”,再“破节”,灵感所至,狼牙棒的节拍已是了然于心,又拆数招,俄然使出“乱武”,玉笛左挑右拨,击中精钢狼牙,收回叮叮之声。
孙正芳忽地放下烟管,向着二女问道:“你们两个用甚么兵器?”岚耘道:“我用鹤嘴锄。”莲航说:“我用长枪。”三十六行客里的“莳花客”使一把短锄,闻言越众而出,交给岚耘。另有人取来一条长枪,送到莲航手上。
高奇“呸”了一声,说道:“一帮之主,以德为先,光比赢利的本领,提及来就是一股铜臭气。”孙正芳瞥他一眼,嘲笑道:“我们入帮图甚么,不就为一个‘钱’字吗?以德为先,如何不去考八股、当状元?”
高怪杰小棒大,本来风趣,但他接过棒子,舞弄两下,当真呼呼生风,挥洒自如,世人看在眼里,无不齐声喝采。
两人一进一退,来去如风,俄然嗤的一声,狼牙棒带走了一片乐之扬衣角。盐帮弟子喝采之余,暗叫可惜,心想这一棒稍快一步,带走的可就是一块皮肉了。
老者沉吟未决,高奇嘲笑道:“有口信又如何,没口信又如何,梁思禽号称天下无敌,照我来看,也没甚么了不起的。盐帮弟子三十万,一人吐一泡唾沫,也能将他活活淹死。”孙正芳点头道:“高长老说得对,梁思禽当真天下无敌,又为何躲在昆仑山不敢露面?哼,他不来还罢,当真敢来,便让他看一看我盐帮弟子的手腕。”
“放屁,放屁。”赵见淮怒道,“臭小子,鬼才信你……”还没骂完,忽听有人说道:“小子,你真是梁思禽的信使?”声音甚是沉寂,乐之扬转眼一瞧,酸枝椅上的老者不知何时伸开双眼,萧然站起,谛视望来。
乐之扬眸子一转,忽地笑道:“赵堂主必然听错了,我不是‘西城少主’,而是西城小卒。”赵见淮气得发昏,破口痛骂:“嘴是两张皮,你一会儿少主,一会儿小卒,他妈的,底子就是大话连篇!”
说到这儿,四周鸦雀无声,众弟子均想:“苏乘光只是梁思禽的弟子,尚且三掌打死齐浩鼎,梁思禽身为师尊,当真天下无敌也说不定。”想到这儿,豪气顿失。
每响一声,高奇便觉虎口一热,劲力传到棒上,忽地七断八续,狼牙棒仿佛撞入一张大网,停滞重重,越来越慢。
吐烟之举,无枢纽拍,乐之扬不由一愣,只怕烟气有毒,仓猝闭住呼吸,孙正芳趁机隐入烟雾,猛吸狂吐,一时浓烟滚滚,乐之扬仿佛置身五里雾中,烟气灌入眼鼻,呛得他双泪齐流。
苏乘光一边听着,先是气愤,听到厥后,忽觉不堪风趣,哈哈大笑起来。王子昆怒道:“你笑甚么?”苏乘光笑道:“我笑西城之主一钱不值,教出来的门徒,竟然打死了盐帮的帮主。不对,我这两下子,连蚂蚁也捏不死,如何打得死齐浩鼎呢?他必然是被风吹死的,老子给他抵命,真他妈的冤枉透顶。”
孙正芳的烟杆三尺来长,烟锅熟铜锻铸,重约三斤不足,挥动起来,可如短棍点穴,可如铜锤伤人,一起“灵蛇八打”颇负盛名,出师以来,不知伤了多少豪杰。他见乐之扬武功古怪,使出“追风打”和“掣电打”,招招抢攻,不让对方有还手之能。
孙、高二人齐声问道:“甚么体例?”王子昆一鼓掌,大声说道:“将妖女押上来。”人群回声分开,押出两个女子。
苏乘光瞥见二人,惊奇道:“你们两个如何来了?”莲航落泪道:“盐帮打击了蘅筕水榭。”苏乘光皱眉道:“你们蜜斯呢?”岚耘道:“谢天谢地,来了一个救星,带着蜜斯逃了。”
众弟子一听,大感入耳,纷繁叫道:“对啊,不能替大伙儿赢利,又算哪门子帮主?”
苏乘光本来愤恨乐之扬冒充西城弟子,故而调拨高奇经验此人。但是话一出口,又觉有些悔怨,乐之扬大话连篇,倒是一番美意,倘如果以伤他,很有一些过意不去。不料二人比武,乐之扬反占上风,苏乘光大为诧异,凝目望去,却看不出此中的奇妙,忽听叮叮数声,高奇回声后退,摇摇摆晃,手舞足蹈,乐之扬抬手,他也抬手,乐之扬回身,他也回身,乐之扬举步向前,他便应节向后,二人不似比武,倒像是相对起舞。
高奇一时语塞,王子昆忽地上前一步,挥手笑道:“二位长老都是本帮的俊彦,才德资格都是旗鼓相称。至于赢利的本领,东南富庶,北方瘠薄,要分高低,也不公允。”
此话一出,乐之扬哭笑不得,孙、高二人踌躇未决,苏乘光火上浇油,又说道:“堂堂盐帮长老,还怕我西城的小卒么?”
苏乘光怒喝一声,用力一挣,但他身上的绳索是生牛皮缠绕铁索,千钧之力也休想挣开。苏乘光无计可施,望着二女,心如刀割,怒道:“欺负女人算哪门子豪杰?高奇、孙正芳,有本领一人接我十掌,谁接得下来,谁就当他娘的帮主。”
人群一片哗然,苏乘光怒道:“王子昆,你欺人太过。”王子昆笑道:“我如何欺人了?大师以一对一,再也公允不过。”
“谁说我不平气?老子佩服得很。”苏乘光笑道,“西城之主都不算甚么,这小子自称西城小卒,更加入不了孙长老的法眼。来来来,高长老、孙长老,谁要杀了这小卒,谁就是盐帮之主,我苏乘光任杀任剐,决无牢骚。”
换了别人,必为所趁,恰好乐之扬耳力通玄,“听风辨位”的本领,只在敌手之上,不在敌手之下。孙正芳倘若不动,或许无法他何,稍一转动,乐之扬立即知觉,“破节”转为“乱武”,孙正芳一击落空,烟杆蓦地一沉,空碧笛搭了上来,哒哒哒连环数下,敲得他功消气散、后招尽软,欲要收回,那支笛子却如飞絮魅影,紧紧黏在烟杆上面。
两人正在争论,忽听有人哈哈大笑。两人昂首一瞧,笑的倒是苏乘光。孙正芳神采一沉,厉声道:“你笑甚么?”苏乘光笑道:“我笑乌龟打斗。”孙、高二人曾以“乌龟”相互讽刺,孙正芳勃然大怒,跳上车船,手起掌落,给了苏乘光一个耳光。
孙正芳呸了一声,说道:“天下的私盐,海盐占了一半,你那几颗土盐,吃了只会拉稀。”
孙正芳变了神采,怒道:“你说甚么?”高奇取出一本账簿,笑道:“这是你贪污的证据,这些年你做海长老,少说贪污了五十万两银子。”
高奇哈哈笑道:“我不过试一试你,你这么急着抢回账簿,足见心中有鬼,做贼心虚。”孙正芳气得连连顿脚,骂道:“放屁,放屁……”
此时莲航、岚耘脱了束缚,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不堪凄然。孟飞燕看得不忍,大声说道:“王盐使,何必非要杀人?不如点到为止,谁先打倒敌手,谁就胜出如何?”淳于英也说:“不错,堂堂盐帮三老,难堪两个女子,传到江湖上,只怕不太好听。”
乐之扬脸也不红,笑嘻嘻道:“不瞒赵堂主,这一次我来,是为梁城主带个口信。他说了,盐帮如果识相,立马速速放人,如不然,城主一到,玉石俱焚。”
话一出口,人群哗然。乐之扬悄悄叫苦,当初自称“少主”,不过扯皋比当大旗,恐吓一下盐帮弟子,到了这儿,反成拖累。杜酉阳打量乐之扬,忽地点头说:“我想起来了,前次西城八部擅闯‘有味庄’,此中就有他一个。”
孙正芳斜睨了高奇一眼,忽道:“你挑哪个?”高奇打量二女,心想:“一寸长,一寸强,狼牙棒比锄头要长,竹篙又比烟杆要长。”想到这儿,含笑说道:“我挑锄头。”不待孙正芳答复,抡起狼牙巨棒,向岚耘当头打落。
二女不堪欣喜,齐声叫道:“乐公子。”高奇惊奇不定,放下棒子,皱眉问道:“你是谁?”乐之扬不及答复,忽听赵见淮叫道:“他是西城少主。”
王子昆干笑两声,说道:“孙长老别急,我有一个别例,既能选出帮主,又能叫落第者心折口服。”
乐之扬见他仪表非俗,心头一动,笑嘻嘻说道:“是啊,我就是他的信使。”老者拈须道:“他本身为何不来?”乐之扬笑道:“你如何晓得他没来?”
苏乘光大怒,虎目睁圆,精光暴涨。孙正芳为他目光所逼,不觉后退半步,打人的手掌模糊作痛,方才一掌,不似打中人身,倒像是打中了一块石头,他不由心想:“我若叫他吓住,岂不叫人嘲笑。”想着毒念陡生,掣出一口尖刀,扎向苏乘光的心口。
棒法一慢,玉笛乘虚而入,比如薄刃剔肉,尽在节拍间隙游走,一来二去,好端端一起“贪狼噬月棍”七零八落,前招不接后式,来去不能自主,狼牙棒就像是一条活蛇,高奇使出吃奶的力量也把握不住。
岚耘正要抵挡,身边风声忽起,俄然多了一人。那人抓住她手,向后跳开,高奇一棒落空,顿时又惊又怒,定眼看去,岚耘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年男人,一副农夫装束,人才清俊不凡,手中拿着一支玉笛,脸上透暴露嬉笑神情。
“血口喷人!”孙正芳一晃身,忽地到了高奇身前,五指伸开,抓向账簿。高奇向左一闪,却被孙正芳抓住账簿一角,两人同时用力,嗤的一声,账簿分红两半,孙正芳低头看去,忽地一呆,怒道:“甚么狗屁账簿,底子就是一本皇历。”
高奇一愣,大喝一声,挥棒就打,乐之扬使出“灵舞”,悄悄晃身让过。高奇见他身法灵动,悄悄吃惊,当即打起精力,使出一起“贪狼噬月棍”,八十斤重的巨棒舞得有如电光雷霆,来来去去,不离乐之扬头顶。
乐之扬见他“入律”已深,当下使出“同乐”,忽以左脚为轴,滴溜溜转了起来。二人节拍一同,乐之扬一转,高奇也只好照办,先是人随棒走,垂垂棒随人转,高奇稀里胡涂,只顾使出尽力,将手中的棒子使得有如车轮普通。
“这就心软了么?”王子昆微微嘲笑,孟盐使、淳于盐使,你们忘了老帮主如何死的吗?盐帮西城,势不两立,杀这两个小妖女,也不太小小地出一口恶气。”
孙正芳的神采阵红阵白,忽地大声说道:“这帮主如何选?比武功,比资格,还是比赢利?若比赢利,孙某掌管东南,富甲天下,理所当然,该由我当帮主。”
乐之扬望着棒上尖刺,只觉头皮发麻。这时胳膊刺痛,转眼一瞧,水怜影抓着他的手臂,直勾勾望着火线,但因过分用力,指甲深深堕入肉里。
世人群情澎湃,呼啦围将上来,苏乘光倒是大皱眉头,忽地厉声叫道:“兀那小子,你捣甚么鬼?西城少主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