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催生
“若我卫恒他日有违此誓，则我的母亲不管是身在地府还是已转世为人，皆不得安宁，灾害缠身，再也不肯认我这个儿子。”
这小小少年便握了握拳道：“荀先生说了，虽说阿姐现在有天子姐夫护着，可我身为甄家独一的男丁，阿姐的亲弟弟，自也当刻苦勤奋，他日建功立业，成为阿姐坚固的后盾和依托，免得旁人觉得我甄家无人，软弱可欺。”
“若不是他整日里吹枕头风，我那长姐当不会这般担忧我会夺了她夫君的皇位, 走火入魔，被心胸叵测之人钻了空子，操纵她来害你。既然他们这般看重这皇位，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有说我家人调零，怕是福薄不宜为后的，亦有说我无子善妒，嫁给子恒七年不但一无所出，却还不准他纳妾选妃，此等无子又无德的妇人，如何堪配为后。
我心中也自奇特，我何时于荀渊有过甚么了不得的恩德，值得被他这般大力相报。便道：“阿姐也不晓得，不如阿弟归去再问问荀先生，既然你想早些归去勤奋读书，那阿姐也就不留你了，快些归去吧。”
两今后，卫华被废去皇位以后，我那天子表哥再次颁下诏命，愿禅位于卫恒。
我刚要躬身施礼，便被他抢先扶住，他却不免岩弟的礼，还瞪了岩弟一眼，面沉如水。
卫恒踌躇半晌, 还是道：“她虽是我的长姐, 却为了一己私利犯下此等失德罪过, 天然再不配母范天下，堪为国母。”
他口中的荀先生便是荀渊，卫恒刚当上齐王时，要为岩弟找位学问赅博的夫子教他读书，不想荀渊竟主动请缨，情愿教诲于他。
岩弟却点头道：“天子姐夫固然疼我，可同阿姐一道用膳的时候却多数不喜见我，阿姐每给我夹一次菜，姐夫身上的醋味便会又浓上一些。我可不敢碍了姐夫同阿姐恩爱。”
退位让贤的前任天子刘燮被封为安顺公，其夫人卫华为安顺公夫人，却不予她长公主的尊号，无任何食邑封赏，只命安顺公善待与她。且她所生的儿子不但再也当不成太子，连安顺公的世子也做不了，待安顺公百年以后，其爵位将由庶宗子秉承。
我眼眶有些发热，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官方有句鄙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你这真龙天子，天然也只能随你一道身处那九宵之上了。”
他仰脸看着我，慎重其事地叮咛我道：“阿姐，你不是有那位神医仓公留给你的医书吗？那上头可有让妇人生子有身的秘方。你得从速为姐夫生个小皇子才成。”
“可如果我以我母亲的在天之灵赌咒, 不管我是布衣百姓, 还是齐王、是天子，我都只会有你一个老婆，有生之年毫不纳妾，便是你我都韶华老去，也只守着你一人，毫不会让你身陷众女争宠的旋涡当中，只会爱你惜你，让你无忧无虑、心欢身悦。如此，你可愿让我为你戴上凤冠，做我的皇后？”
这孔荣不愧是至圣先师孔老夫子的第二十世孙，文笔如刀，借古讽今，文中一个脏字不显，却将卫畴、卫恒和我三人皆骂了个遍，讽刺的极是辛辣。
太中大夫孔荣乃至拐着弯的以此事讽刺卫恒，他在奏表中言道：“因克日朝中之事，臣复读史乘，方知武王伐纣，得胜以后，当以妲己赐周公。何故？因以今度之，想其当然耳！”
虽说侵占恒被立为世子后，我便能经常见到弟弟，可一想到之前在他尚幼小时，我这个亲姐姐却不能陪在他身边，尽到长姐的职责，好生顾问于他，便老是想多陪陪他。
卫恒见了这讽喻实足的奏表，气得将书案都掀翻了，立时便寻了孔荣个错处，将他押入大牢，不顾众臣联名讨情，第二天就将他斩首示众。
他将我双手都握在掌心，“阿洛, 我原想只做个无冕的帝王, 但现下看来, 实在是不能再让你那天子表哥坐在龙椅上了。”
卫恒登上帝位的第二日，便欲立我为后，哪知先前众口一词恭请他称帝的臣子在这立后一事上，却同他们的天子陛下情意相左，纷繁提出贰言。
“朕看你跟着荀渊读了几天书，倒是更加长进了，连朕的话都敢不听，不但将这些混账话讲给你姐姐听，还敢教唆起你姐姐来了？到底是谁给你的胆量？”
他亲了亲我，还是非常慎重地说完了他的誓词。
是以直到过了立后大典，我被他亲手戴上凤冠，入主中宫，才晓得为了立我为后，他竟在朝堂上遭到这很多阻力，却还是披荆斩棘，力排众议将我奉上后位。
他不但立我为后，还爱屋及乌，将我弟弟甄岩封为云阳侯。这些关于立后的波折便是岩弟讲给我听的。
岩弟道：“荀先生待我极好，先前那些朝臣们都不附和姐夫立阿姐为皇后，只要荀先生始终站在姐夫这边，还帮着姐夫想体例拒不纳妃。”
不等他说出个万一来，便被或人接过话头，沉声问道：“万一甚么？”
本来卫恒对他也是下了封口令的，可我见他来看我时，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关于他姐夫的，不开口的夸奖他天子姐夫如何果断贤明、君威赫赫，几乎没将卫恒给吹嘘上了天，还让我定要好生待他姐夫，万不成孤负了天子陛下对我的一片密意。
我忙道：“如何这就急着要走？待用过了晚膳再走也不迟。”
对卫恒这果断不肯纳大雍两位公主的行动，朝臣们天然是不敢有所非议的，便全都将锋芒指向了我，感觉这便是我善妒的如山铁证。
“阿姐刚当上皇后，那些朝臣就纷繁上书说姐夫至今膝下空虚，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要姐夫征选良家子入宫为妃，好早日诞下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
“固然姐夫置之不睬，把他们全骂了一顿，可如果阿姐再不从速给我添个小外甥好堵住那帮人的嘴的话，只怕那些人又要同天子姐夫啰嗦，吵着要他纳旁的女人入宫，万一——”
他竟用他最为敬爱的亡母来发誓，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请上天作证，天打五雷轰的誓词来，不知竭诚了多少倍。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废掉卫华这皇后之位，那也就意味着……
早在卫恒正式即位之前，安顺公便将他的两个女儿，先前大雍的山阳公主和合阳公主进献给他，说为表对新朝新帝的忠心，愿献二女嫔于新帝，以奉养巾栉。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偶然候乃至感觉荀先生待我如此之好，也是因为阿姐的原因。我曾问过荀先生，为何待我们姐弟这般好，荀先生说是因为他欠了阿姐的情。”
他拢我入怀, 复同我承诺道：“阿洛，你当日约法三章, 说不肯入宫, 实则怕的是嫁做帝王之妻, 后宫妃嫔浩繁，整日里争宠妒忌、勾心斗角, 没一日消停, 心累身累, 或许还会有性命之忧。”
“先生他到底欠了阿姐甚么情啊？”岩弟有些猎奇地问道。
“有件极其要紧的事忘了同阿姐说了。”
更有人在我前后嫁了两次上做文章，说我是再醮之妇，如何配为新朝之国母，母范天下。
他拜别了我，回身走了几步，俄然一拍脑袋又跑了返来。
就见卫恒正迈步出去，他一袭玄色衮袍，上用金线绣着日月星斗并飞龙在天的图案，头戴天子冠冕，瞧着不怒自威。
卫恒不肯笑纳，安顺公便在朝堂上长跪不起，抖着身子带着哭腔，求新帝看在这是他一片忠心的份上，纳了他两个女儿入宫，便是不做妃嫔，做个服侍的宫女亦可。直接被卫恒命人将他和他那两个女儿给抬回了安顺公府，再也不准他来上朝。
这一次，卫恒没有再推拒，受了雍天子命使节送来的传国玉玺，在一个月后正式即位称帝，改朝换代。以大齐为国号，改建兴二十九年为黄初元年，尊卫畴为大齐高祖天子，生母丁氏为孝高皇后，诸弟皆由侯爵晋位为王爵，诸姊妹皆被封为公主，只除了一人。
竟是将我比作那世人丁中祸乱了殷商八百年朝纲的妖妃妲己，先嫁入程家为妇，待程家被卫畴所灭，复又被卫畴嫁给子恒这周公为妻。
见我只顾怔怔入迷，岩弟拽了拽我的袖子，“阿姐，我该告别了。”
我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怎的现在这般刻苦勤奋了？”
这些因立后而起的烦苦衷，卫恒天然是不肯让我晓得的，对我身边奉养的宫人三令五申，不准她们说漏一句口风，谁若敢公开里提及此事，便处以拔舌之刑。
“再说了，另有一个时候才到晚膳，有这一个时候，我能同荀先生多学几章《公羊传》。”
我心中起疑，便不动声色的渐渐用言语摸索，他毕竟还是个小小少年，内心存不住话，三言两语间便被我把话给套了出来，才晓得本来在我看不见的处所，卫恒竟为我支出如此之多。
既得他诚恳相待，即使前路并非坦途，仍有多少风险，我又有何惧，只和他联袂同业便是。
我渐渐敛了笑意，“荀先生同你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