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潜龙勿用
小谢安见刘浓神情不似讽刺，欣然一叹，缓缓落座，慢声道：“阿父言……”
刘浓正目纪瞻，继尔双手挽礼至眉，朗声道：“老将军擅著，有《易太极论》释事，刘浓不时习读，深觉得但是略有不明，正有一问想请老将军解惑，不知，可否？”
两个小小郎君轰笑，刘浓莞尔；小谢安却腾然起家，环眼掠过三人，而后负手昂立，桃着眉梢不屑一顾。
再弹。
闻言，谢裒眉头微皱，暗觉心奇；纪瞻背负了手，微微掂腹，好整以暇的描着刘浓；刘浓目不斜视，双手天然下垂，神态朗朗若云，仿若涓滴不觉本身刚才言之有误。
“是，阿叔。”
纪瞻斜踏一步，单手握住须尾，眯眼沉声问刘浓：“诚如汝之所言，纪瞻实为老将，将即老兮，将予老矣，老而为衰，命将黄土，徒惹坟草舞秋风尔，汝意是为此乎？”
言罢，回身挥袖而走，谢真石徐步跟上。
“哦！”
待其将事情原委道出后，刘浓剑眉舒展，拇指食指缓扣、缓扣，双眼若湖时明时茫，似捕获于未明尽明之时，久久不成回神。
思及至处，顿觉汗颜。
刘浓观字后，眉心微凝作川。
“咦……”
顷刻间，心机狼籍如绪、眼神尽显迷离。
“哈哈……”
院中，小谢安两只手在刘浓面前不竭的挥着，边挥边嘿。摧其快快回神，心中则道：这美郎君怎地了，莫非为我之书法所摄？
“嘿……”、“嘿嘿……”
谢真石道：“阿叔，如果如此，何不实言以告呢？”
“嗯，美姿仪！好气度！”声音雄沉严肃，仿若金铁闷鼓。
谢裒假咳一声，尚觉得刘浓乃一时口误而不自知，故意替其得救，遂笑道：“郡守，瞻箦幼年，切莫怪其言语无状！但请郡守宽解，仲秋行雅一事，谢裒自会摒挡。郡守，请！”
小谢安神情愈渐羞赧，娟秀的睫毛一闪一闪垂下来，挡住了点墨似星的眼睛，两只手死死拽着袖子，并不时的瞟一眼刘浓。
小谢安设时怒了，将藏于袖笼的一卷左伯纸“唰”的一声抽出来，往案上蓦地一拍，大声道：“吾之书法，乃临钟侯之楷、摹伯英先生之草，集而为行也！汝等，汝等休得讽刺！”
稍徐。
胖胖的谢万早已按捺不住，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决定落井下石，侧首大声道：“安兄，既有客至，何不将汝临摹之书帖示之，大师共瞻！”
纪瞻老怀甚畅，细细把刘浓再观，愈看愈喜，心道：嗯，刚遭大难、几乎为人阴弑而丧命，然神采气度不惊不惧，风采雍容而非华，实未几得！其言或另有深意，潜龙勿用转飞龙在天、战龙于野，若真是为我所料，此子目光如炬、洞悉局势，了得！
“为何居于我侧？”小谢安皱着眉头颇是不喜，想要挪到别的处所去，然苇席只铺了三面，若挪至他处便只能跪青石，如此，并非其所愿。
谢裒久浸《周易》，岂会不知刘浓何意，此言意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恰合纪瞻之心，当即笑道：“瞻箦之才，确属异拔！”而心中待刘浓，更是分歧。
刘浓再次沉沉一个揖手，十息不起，对这位老将军肃之以敬。
“然，然也……”
咦，有古怪……
小谢安悄悄一哼，伸手一拍案上书帖，见谢万、谢恒斜目投来，瞪了他们一眼，而后翘着嘴巴，朗声道：“借非窃，窃非借，未经仆人应允，实为窃！”
少倾。
“嗯……”
先得神……铸形难……，既铸形……如何得神……
“噗噗！”
稍徐。
“汝，看，看我做甚……”
谢真石眯着眼睛问道：“阿叔，刘郎君之书法，缺限倒底在何耶？”
小谢安嘟嚷着，最讨厌他这眼神，更不满他把本身当小孩儿戏弄，鼓着腮帮子、眸子一阵乱转，却无可何如；半晌，竟幽幽一叹，拿起书帖遮于脸侧，挡其视野。
刘浓心中微惊，踏前半步，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纪郡守！”
“嗯！！”
刘浓缓缓收心，侧避于右，揖手道：“《易太极论》开篇有言，潜龙勿用转而飞龙在天，或将战龙于野，此乃易也！然，刘浓委实痴顽不堪，《周易》亦学而非明，对此言常度，却不甚解！是以，尚请老将军解惑矣！”言罢，低眉敛目，揖顿。
谢裒叹道：“此为迷障，非心卸不成破之！瞻箦聪明异于凡人，然愈是聪明愈难以脱障，便只能如此循循诱之，不然单以书论，毕生亦难成大器！走吧！”
中指碰到一物，小小的，稍稍一愣，忍不住的曲指一弹。
刘浓眼神蓦地一疑，稍稍一顿，眯眼看向身侧小谢安。《八月帖》张芝，张伯英章草，六行，八十字，字字若飞，形神超拔率意；而张伯英其人，莫论章草亦或今草皆是风骨独异、自成一统，卫桓在《四体书势》中亦曾言及并极是推许；但这并非发蒙书帖啊。莫非小谢安之书法……
心有所思，不由轻声问道：“为何会如此？”
纪瞻，江左五俊，与贺循、顾荣齐名。司马睿南渡之时，率先投奔的江南士族便有纪瞻。在寿春时，其率后勤军队与羯族后赵、武帝石虎战于长江渡口，一举破敌，追击石虎铁骑上百里，从而名震天下。王敦反时，其以七十高龄带病宿卫六军，与王敦雄师血战于野。纪瞻或许不知，其于刘浓阖家有拯救之恩，昔年来福带着刘氏南逃，若无他临危之时击退石虎，怕是今时刘氏与来福尚在江中沉鱼尔。
刘浓深吸一口气，揖手道：“刘浓，谢过老将军教诲！”
循序渐进方可见神而塑，我之书法前四年皆临摹钟繇小楷，因不与小谢安同。既是如此，莫非，莫非我之书法得神有误，是以迟迟不能笔意随合？
小谢安一声轻呼。
刘浓洒然浅笑，心中实在喜好这个小小的谢安，眉清目秀、灵动非常，带着小孩儿特有的慧觉与娇憨，若与史记录的谢太傅一较，恍若两人哪。
谢真石渐渐回身，目逐青冠月袍的美郎君疾疾转过朱红长廊，歪着脑袋，轻声喃道：“奇也，为何刘郎君神情略见难堪，且行色仓促呢？”
纪瞻放怀纵笑，指着刘浓，对谢裒笑道：“此子，妙也！”
“呀！”
勇武之纪瞻、驯良之纪瞻、爱才之纪瞻……
纪瞻眉梢飞扬，将手一摆，制住正欲出言喝止的谢裒，爽声笑道：“汝且道来！”
廊上，转角处。
纪郡守？纪瞻，纪思元！
“哦。”
“唉……”
刘浓缓缓回神，而后干放了一声嗓子，笑容层层展开。刚才虽未悟透此中关窃，然也略有所获，理应是领神之际出了题目，不由得暗叹：融神难也，岂可儿人皆为王羲之矣。
再听谢裒低言：“瞻箦英才秀彻，终将大有所成。今后让汝阿弟多与其来往！嗯，无奕、知秋竟也识人，红楼七友倒亦风趣。”
伸手欲将膝上微皱的袍摆弹拂，恰与此时，小谢安不知何故竟将身一侧向其挨近。
“稍待。”
本来：小谢安三岁时偶然中从其父书架中得窥张芝今草《冠军帖》，对此中笔迹一时触情竟不成自拔，是以****偷窥把玩，终有一日被谢裒撞见，惊而扣问：‘汝所观之，为何？’小谢安答：‘为飞鸟、游鱼，或为龙、螟蛉。’谢裒听后大惊失容，当即传其书法，公然发明其：字不能书、书不得正；是以便以章草《八月帖》传之，寄但愿用较为刚正的章草缓缓导之，使其得神而铸形。（今草为连草）
“哼。瞻之便瞻之！”
“哼！”
谢真石细眉一跳，掩嘴惊呼，随后瞅了瞅谢裒，赧然道：“阿叔，莫怪真石无状。但是，莫非刘郎君……”
“哦，原是如此，那便窃。”刘浓剑眉飞挑，身子却斜斜一歪，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气急废弛的小谢安，心中可贵一阵轻松适意，嘴角微微扬起。
“然也！”
“郡守过赞，刘浓愧不敢当。”
刘浓看了看本身的中指，再撇了一眼小谢安，顺手指了斧正侧首张望的谢万、谢恒，摇着头，轻声叹道：“如此糗事，岂可为别人所知？”
缓缓直身，抬目平视火线，身前之人满头斑白，脸孔刚正如刀削，身形极是健硕，虽已年近七十，眼神炯而不浊；最是那对刀眉之尾，微微下垂，令人观之生畏。
“老将军，瞻箦……”
“噗！”
刘浓在廊上遇见谢真石，两人微微见礼，随后擦肩而过。
“啊。你……”
小谢安的字难以描述，笔迹混乱致极仿似胡乱涂鸦，可如果穷究细辩又仿佛隐具章法，委实令人费解。书法非同其他，不但需得天赋灵慧，尚需经年磨笔、苦练不辍，方能有所小成。小谢安现在不过4、五岁稚龄，若说章法过分牵强，但为何仿若具神呢？
自此而后，小谢安再未与刘浓言语，且命女婢再铺苇席，矮案摆得离他远远的。刘浓立足洗笔池边，心中涩然，盘恒半晌便悄悄拜别。
“为何。嘘？”小谢安悟着裆，下认识的奇问，眼神委曲万分。
谢裒遥遥谛视深思的刘浓，手扶短须，淡然笑道：“真石，事若达则明，致明则洞。瞻箦之书法，恰如其人博学若渊，笔迹已然有骨，然……”
“不虚此行也！”
半晌。
刘浓微微一松，撇了一眼院中老树，但见枝杆弯则如弓，直则似箭，宛转回旋时若飞龙腾舞，心中恍但是悟，笑道：“如此说来。莫非观树亦可异形？”观树确可导形，此老树之态，恰若卫夫人所著《笔阵图》，横似枝、点若叶、撇作弓、折如盘、竖同干、捺斜飞、横折钩。
“然也！”
言罢，将手一摆，徐引于右。
“哈哈！”
“然也！”谢裒赞成的点头。
不待刘浓谦善接话，又道：“汝既对《易太极论》不甚明解，如果不嫌来回周折，可至城西。其间有老庄一栋，庄中有老将一名精通此《易》，此将，愿为汝释解利诱也！哈哈……”言罢，纵声长笑，挥袖直去，将木屐踏得锵锵作响。(未完待续。)
刘浓放眼打量后，沉默一笑，撩袍落座在小谢安身侧。这院子应是谢氏后辈常日习练书法之处，四方角落列举着水缸，在边沿处另有一方静潭，色采皆呈墨黑。
小谢安发觉到他的目光。先是暗中气恼，而后心机一转，落在帖面上，神态顿时扭捏起来，嘟嚷着补道：“非。非也，阿父言，观伯英先生之字，可触神导形！”
少倾。
“咦，八月帖！”
谢裒虽家世极高，但纪瞻莫论本身名誉尚是官职，皆要高过谢裒。而谢裒现下另有军职在身，为会稽郡尉掌管全郡军事，乃纪瞻之佐官，是以居于右位。
“唉！”
闻得呼声，刘浓蓦地回神，正欲再弹的手指蓦地一滞，快速侧首一看。只见小谢安脸红若朱果，双手死死的护着裆部，神情极不天然，张着嘴巴，仿若将要大喊出声。
“然，然也。”
将将一走，小谢安设时松了一口气，缓抚着心口，腹诽道：这个美郎君非君子也，且与我分歧，辩论我已不及他，尚要弹我……
将掌缓抚，笑道：“华亭美鹤，玉仙之姿，当之无愧尔！”
刘浓表情大好。单手撑案支首，亦不作言，只是嘴角越扬越高。
纪瞻亦在眯眼打量刘浓，确是如玉美郎君，且举止有礼、神态安闲有度，不见半分幼年娇纵；眼底锋锐愈放愈软，捋着三缕长须，缓缓笑道：“克日，山阴城遍传汝之隽誉，本日一见，姿仪自不消言，气度亦是与别人分歧。望汝好生修习功课，今后亦好为国着力、横陈栋梁。”
“噗！”
“非也！”
“借居罢了！”
刘浓沿着青石路穿出竹柳道，正欲踏入谢裒院中。便在此时，月洞内传出一阵开朗的笑声，随后便见锦衫浮动，两人连袂而出。
谢恒亦笑道：“安弟，且共瞻之！”
谢真石嘴角微弯。悄悄回顾，一眼之下，嫣然宛尔。
缓缓一笑，极目四展。但见稍远处的潭边有一石，上书三字：洗笔池。笔迹遒美健秀，笔势委宛含蓄、平和天然，远观不成及，便欲起家近睹。
“惫懒，我要奉告阿父。”
谢裒一步踏出来，见刘浓候立于道旁，稍稍一愣，笑道：“瞻箦，来得甚好，快来见过纪郡守。”随即再对身前人，笑道：“纪郡守，此人便是华亭美鹤刘瞻箦！”
院中老树参苍，小小郎君点头晃脑。
刘浓从速伸手一靠嘴边，低声道：“嘘！”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