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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浓夜残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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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双手徐挽,正欲作言而解,谁知那大汉却突地回过甚,朝着三人浓眉一挤,正色道:“我购竹叶青!”

闻得唤声,刘浓转头,只见褚裒正大步追来,跨过院门时几乎绊了木屐,顶上之冠亦略略倾斜,而其袍摆亦湿得一大片,模样颇显狼狈。其却浑然不觉,直直迈到近前,长长一个揖手,惭声道:“刘郎君,褚裒谬矣!竟未悟得君言君意为何矣!愧矣,愧煞人矣!”

孙盛道:“此乃钱塘褚氏,褚季野!”

孙盛亦点头道:“其考核共分上、中、下三等,依世家类别而分歧矣!若按往年之例,上等世家较易,中等世家难,次等世家极难!”

言罢,按刀而走,视世人若无物。

刘浓以手悄悄一拂袍摆,激起声音闷响,随后长身而起,亦不言语,朝着二人各一揖手,而后踏着木屐,挥着宽袖,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华亭美鹤?”

斯须,大汉缓缓昂首看着来福,猜疑的问道:“汝能做主?”

四人携着刘浓返回驿栈,绿萝见之,惊到手足无措,从速煮醒酒汤、烧热水。刘浓喝过醒酒汤,浑身仍有力,不能自行沐浴,红着脸让二婢脱了个精光。

“诺!”

褚裒瞄了一眼酒案上的竹叶,青酒,眉尖一跳,抚掌笑道:“竹叶,青逢得竹叶青,如此妙题怎可错过!君可解之!”

闻言,褚裒眉头锁得更紧,渭然叹道:“瞻箦,恕褚裒冒昧,朱中郎常驻外郡来回皆匆,是以不知谢幼儒先生在去岁便已明言,会稽学馆不得保举也。”

来福吓坏了,摇着小郎的肩,惊呼:“小郎君,好些没,好些没……”

刘浓昂首看一眼牌匾,微微一笑,迈步入内,恰逢来福仓促出来。

莫非其名过非实,竟作守关者?我竟与守关者对座辩谈!!

来福放开小郎君,怯怯地涩然道:“哦,小郎君,来福不摇!再也不摇了……”

说话间,将手中灯往身边白袍一递,人已经窜过来,一支手悄悄缓抚小郎君的背,另一支手则取出丝帕替其擦拭嘴角,内心可疼了:小郎君,怎地喝恁多酒……

唉……

言罢,将麈一挥,右手则一摆,表示刘浓解题。

剑出鞘。

与此同时,拷刀的侍从踏上车辕,看一眼驿栈方向,随后回身低问:“小郎君,莫若小人再去将那刘郎君请来,鸣琴一曲?”

帘中人道:“美鹤性傲,不成轻辱,走吧!”

刘浓蓦地一愣,半晌方回神,见其仍揖着,从速虚虚扶起,而后挽礼道:“褚郎君何必如此,刘浓亦不过悟解偶得矣!如君所言,事不辩则不明,既已明之,何必愧矣?”

左边郎君将将行至近前,木屐尚不决稳,便揖手笑道:“这位郎君,觉得然否?”

来往,皆是旅人。

“刘郎君,且留步!”

闻得二人言,刘浓心中怦的一跳,心机瞬息数番电转,不着陈迹的将微微颤抖的左手一抹,淡然笑道:“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刘浓鄙人,亦愿见地极难之核矣!”

“锵!”、“何人窥测?”

褚裒正色道:“刘郎君何需自谦,知者自知也!”

褚裒提盏喝酒,笑道:“皆为酒也!”

“哦……”

“嗯……”

飞檐斩月!

“孙盛,见过刘郎君!”

刘浓笑着摇了点头,来福不过是见那大汉技艺甚强,想招揽进庄罢了。近几年因战乱之故,南逃江东的军士甚众,现下华亭庄中有白袍三百,此中亦有很多逃卒,经得罗环整天练习,若论技艺英勇足能够一当十,何需为一个流亡军士大费周折。

“噗!”

两人几近同时见礼,此人恰是吴县孙盛,前来会稽亦是为肄业而至。因孙、褚两家尚在北地时,便是通宜交好,是以与这褚郎君约作一处。

有侍从挎刀而来,大声叫道。

“刘浓,见过孙郎君!”

左边郎君面相刚正,气度轩昂,现在眉梢正飞扬,挥动着锦袖,直踏而来;右边的郎君则面淡若水,略显惨白,漠不在心的打量时,一眼掠见刘浓,神采微愣,乃至稍稍掉队半步。

左边郎君凝眉细索,随后恍然大悟,揖手笑道:“原是珠联生辉之美鹤劈面矣,钱塘褚裒见过刘郎君!”

饮得一阵,褚裒亦想起此事,持着酒盏的手,猛地一顿,竟溅出很多酒水,稍作踌躇,终是问道:“瞻箦,莫非汝竟不知么?”

刘浓唇往左笑,缓缓将盏举至眼下,邀饮,酒杯沾唇便搁盏,淡然再道:“固然,皆为酒也!褚郎君,既是皆为酒物,则可作价而决,请以竹叶售之!再以青酒售之!”

“来福!是我……”

“谢过!”

弯月如镰,洒得四下一片水白,林间则昏黄模糊。

来福一向在其身侧,细而观之,闻言,从速轻声喝止:“勿要多言,有你竹叶青喝!”说着,俯身对大汉私语几句。

闻言,余谯面色一松,而后看向刘浓。

孙盛初至时,面色本呈涩然,待见刘浓对昔日之事底子未曾挂怀,竟率先见礼。心中顿松,同时重生好感,温谈笑道:“季野兄,这便是华亭美鹤刘瞻箦,前两日,我尚与兄言过!”

刘浓亦极喜褚裒性子率真,与陆纳、祖盛很有类似之处,便欣然应允。褚裒更喜,当下便邀刘浓一起再返酒坊,置下美酒与各色吃食,三人咏诗畅怀。孙盛暗中却颇是奇特,不时看向刘浓,心道:会稽学馆非中、上世家不成进,便是我与褚季野亦不过前去一试尔,可否得进尚不成知,他怎地就如此笃定?

少倾,褚裒眯着眼睛,身子微微后仰,手中麈漫不经心的挥着。孙盛则眉头舒展,深思之时,亦眼露迷惑的看向刘浓。而刘浓则泰然自如,微徽笑着,仿若未见二人眼中置疑。

当时明月在,浓夜欢醉。

“妙哉!”

其间,那掌堂余谯趁着几位郎君饮得畅怀,悄悄对刘浓笑言今后将卖果酒,再不卖竹叶,青酒,同时亦但愿能卖真正的华亭竹叶青。刘浓略作思考,便当场修书一封相赠,余谯持之便可与刘訚联络。至于如何得售,那便是刘訚的事,其自行拿捏后则会上报,刘浓亦不会多加束缚,在商言商矣!

听闻此言,来福蓦地一愣,随后难堪的看向小郎君。

左边郎君瞅瞅二人,目光定在刘浓身上,将手中白麈往左一歪,朗声笑道:“原是旧识?如此美郎君我竟不识!安国,快快与我作荐!”

围观世人目逐其身影渐隐,虽无人出声,神情却尽是利诱茫然,皆在心中暗想:莫非美郎君输了?竹叶青真输给竹叶,青……

林中灯光一挑,墨璃手持梅花映雪灯迎来,身侧尚跟着两名带刀白袍。款款行至近前,突见小郎君扶竹呕吐,心中惶恐万分,呼道:“小郎君醉了?”

褚裒挥着大袖,头亦不回的大声道:“赔罪尔!”

褚裒浅抿杯中酒,赞道:“好酒!然,本日我等且论题之是非,非论其他!刘郎君,觉得然否?”

“敢不从也!”

刘浓洒然一笑。

刘浓饮得有些过,走路歪倾斜斜,被脚下石块一绊几乎跌倒。来福从速一把扶住,递过两颗酸梅。顺手接过,正欲往嘴里一塞,俄然一阵幽风吹来。

半晌,刘浓借着墨璃的手臂,晃闲逛悠地站起来,悄悄顺得几口气,胸中酒意垂垂平复,只是手脚仍乏力,亦在抚心自问:为何会醉?

刘浓微一侧首,笑道:“天然作真,再取一坛来。”

褚裒一声长叹,看来瞻箦果然不知此事,嗯,不成不提示,遂沉声道:“瞻箦,会稽学馆非划一闲,对世家后辈考核甚严,建馆三年,尚未曾听闻有次等士族得进矣!”

褚裒、孙盛面面相窥,两人本来对此行实在并未寄以厚望,此时听得刘浓所言,心中犹似火烧,各自将酒饮尽,重重搁盏,随后齐声赞道:“瞻箦,妙哉!”

踏出褚氏酒坊时,已是中夜。

咦!何解?

阵阵酒意再亦经不住,顿时一泄而出。

大汉浑身一个激灵,眉尖随即飞挑,叫道:“此言当真!”

酒已有分,题却尚未辩!

“是,感谢小郎君!”来福顿时大喜,顺手一把拽起坐在酒坛上的大汉,二人奔着离酒坊不远的驿栈直直而去。未几时,再有白袍前来,抱来一坛竹叶青。

斜斜,酒坊一侧,清风撩起半帘,隐见宽带眷飘;随后,帘中迈出两位郎君,十5、六岁俱是弱冠之龄。二人漫眼对视,稍作互揖,而后缓缓一笑,下车并肩而行。

“妙在何矣?”褚裒吃紧诘问。

“季野有问,但请言之!”刘浓早已瞅见孙盛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再听得褚裒此言,心中亦悄悄奇特。

其间无事,不敷为道……

左边郎君挽袖于胸前,放飞眉梢,洒然纵笑,随后便命余谯摆出矮案与苇席,邀那右边郎君与刘浓一同入坐辩理。礼不成废,辩不成亵,刘浓淡但是笑,撩袍落座,朝着劈面右边那郎君微微阖首。而此时,右边郎君亦在悄悄打量他,神采间颇是迟疑。

原是此事!

刘浓笑道:“昔日,刘浓曾蒙朱中郎赐帖,期以持之拜访谢幼儒先生!”

随即又昂首嗔道:“来福哥,你没带碎湖姐制的酸梅么?”

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裂喉。

来福浓眉皱成一团,叹了一口气,忿忿隧道:“此人混赖,得了酒就跑了,我正寻着呢!”

待小郎君睡下,来福领着两名白袍携剑而出,沿着来时之路,徐行慢行。待行至先前竹林时,持着剑一向抵至林中深处,冷声喝道:“出来!”

刘浓阖首谢过孙盛提示,而后对着褚裒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褚郎君!”心中则道:唉,吴郡申明尚未传开,不如昔年郗公戏言尔!此番会稽之行,尚需砥砺!

“无,无妨,回,回吧!”

余谯从速急迎几步,朝着左边郎君躬身见礼:“余谯,见太小郎君!”

“当真!”

孙盛赞道:“妙哉!”

来福奇道:“小郎君,怎地如此快?”

“妙哉!”

褚裒猛地一拍大腿,将手中麈一扔,“簌”的一声窜起,朝着刘浓消逝方向便追,因动何为急,袍摆带倒酒盏,湿透亦不顾。

既而一顿。

“唉!”

这时,孙盛已至,温谈笑问:“瞻箦此番前来钱塘,但是往会稽肄业?”

待酒上案,入盏,浓烈酒香四溢。围观世人闻之,纷繁侧目咂舌。物若无较,不知凹凸,此番两厢作比,竹叶,青真若寡水也。余谯则心中忐忑,略显不安的看着褚裒。打华亭竹叶青名谓的主张,乃其自作主张而为,常日亦依此使酒坊买卖好上很多,其心中更曾自鸣对劲,以为此举甚妙。

来福不言,看着小郎君醉酒的模样,心中极疼,喝酒时曾递过酸梅,不知何为,小郎君未接。

刘浓大步踏向后院,侧首笑问:“那人呢?”

褚裒喜道:“甚好,我与安国亦要前去一试,莫若三人同业,亦好再续诗书。”

“名刺?朱中郎?”

刘浓亦微抿一口酒,早有成竹在胸,遂淡然笑道:“酒本知名,因酿酒之人、之方而得名。若以竹叶为名,青酒为何物?若以青酒为名,竹叶为何物?”

孙盛惊道:“季野,何往?”

稍徐。

“既是如此,你我何不辩之?理不辩则不明矣!”

“嗯!”

“既已去了,何必寻他!”

杨柳依依,古道口,蓬船如棋,锦衣瘦。

褚裒、孙盛皆怔,半晌回不过神来。二人皆觉得其将以白马论对答,如果如此,不管刘浓作何解答,褚裒皆可据论否之,毕竟白马论胶葛六百余年,经得无数名家几次论证,然皆未有所定论;谁知他竟剑走偏锋,顺水推舟绕开白马论,将命题述之以实;若以实解,则无解矣!

“啊……”

驿栈有两类,官栈与民栈。因北地饱受胡人铁骑践踏,大量北地世家、布衣涌入江东,官栈已然难以负荷,是以紧临渡口的民栈便应运而生。

“唉!”

侍从环掠一眼,竟不怯场,昂身答道:“我家郎君言:妙哉!简在帝心矣!白马非马……”言此至处,稍想,仿若感觉极是拗口,理了理,持续道:“白乃白,马是马;马是白马,白马非马。汝若不售,彼何得购;彼若不购,汝何得售;皆因简在帝心,一气而变,同类、同声,固天理也!理也,可续为矣!”

驿栈名谓《春秋》。

霎那间,来福双眼在月夜中森寒如铁,重剑撤在手,遥遥指向远方林间。

刘浓行礼,淡淡笑道:“然也!”

简在帝心……同而天理……

“确切妙!”

“早点返来,练会字!”

轰!

“来福,你,你别摇我……”刘浓难受之极,扶着两根青竹,只觉六合皆在扭转。

刘浓道:“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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